雖然又過了一年,但是世道的混亂卻一絲沒有改變,不過對於王金娜來說,在五七幹校裡生活的日子還算是平靜的,因爲大家都知道到五七幹校來的人沒有成分好的人,全是些壞份子,也就無所謂誰比誰優越,誰比誰高上一等之說了,大家都是平等的,自然也就少了許多的麻煩。
王金娜的心情一下子便好轉了起來,便是連軍宣隊的幾個領導也能夠看得出來,這些領導坐在一起討論這些學員的時候,幾乎是一起感受得到,那個表現最爲落後的王醫生自從過了一個年之後,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做事也麻利了起來,勞動也積極起來,有的時候還能夠主動地幫助別人幹活,這令大家都感到異常得驚訝。而也正是因爲這個最落後的人的進步,也給王金娜帶來了一些好處。軍宣隊的領導爲了讓王金娜能夠繼續向好的方面表現,所以也放鬆了對她的看管,有的時候甚至允許她一個人去沙洋鎮買東西。
當然,王金娜的改變還是因爲心情的改變,人的心情變好起來,自然所有的活動也就輕快了起來。
王金娜已經從別人那裡得知了張義的消息,張義並沒有被槍斃,雖然是以後革命罪判處的無期徒刑,但是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正如劉興華說得那樣,只要人活着,就有翻身的一天;如果人已經不在人世了,就算是翻了身、平了反也失去了意義,頂多只是榮譽的恢復罷了。
而更令王金娜歡欣不已的還是過年的時候劉興華告訴她的那個好消息:阿賢還活着!而且劉興華十分確信地肯定着,那個在金門當副司令官的張慕白一定就是張賢,而且當初他在雲南的時候,就已經聽到過這個名字,張慕白曾是國民黨在緬甸的流浪集團軍的參謀長,而且劉興華還能夠憑着直覺感覺得到那一次與高偉在邊境線上的衝突中,張賢一定就在現場,要不然他如何也不能解釋小虎被俘後竟然毫髮無損這個怪現象。
“你要是非想知道確切的消息,有一個人可以去問!”那天劉興華這麼地對着王金娜道。
“是誰?”王金娜連忙問着。
“陳大興!”劉興華告訴着王金娜。
“他?”王金娜愣了一下,忍不住地道:“大興回來的時候,不是說阿賢早就不在人世了嗎?”
劉興華卻是對着王金娜笑了一下,悠悠地道:“金娜呀,其實當年阿賢的情況,你比我還要清楚!”
王金娜不由得臉紅了起來,於得水就是張賢,知道這個底的人除了張賢最要好的死黨熊三娃和陳大興之外,就只有她了;不過後來,張義還是憑着兄弟血脈相通的感覺識破了於得水的身份,至於七十二軍裡還有誰知道於得水的秘密,她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熊卓然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的。只是,王金娜也曾懷疑過劉興華認出了於得水來,卻從來沒有見他對自己有過表示,而這種事情也是關係到張賢的性命,所以她也不敢多問。如今看來,她的直覺還是對的,劉興華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卻一直裝作不知道,這也許就是他的聰明之處。
“呵呵,當年的事我們還是不要再提了!”劉興華生怕王金娜把這件事挑明瞭來說,連忙又說道。先不要說這個社會氛圍之下根本就不能夠把這件事說出來,便是可以說的情況下,就算是隻有他們兩個人說話,也會有許多的尷尬。
王金娜點着頭,她當然知道有些事情是可以意會而不可明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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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回來的時候,顯然是有難言之癮的!”劉興華告訴着王金娜:“你想,他是從海峽那邊跑回來的,這已經是第二次反水了,多些事真得恨不能少一點事兒的!再說,如果他真得把張賢的事情說出來,呵呵,不知道會連累到多少的人呢!”
王金娜認真地聽着,不斷得點着頭,她當然能夠理解陳大興向她撒謊,但是她還是不由地有些嘆氣:“如今大興一家都去了新疆,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雖然還有書信來往,但是這種事是不好在信上問的!”
劉興華點着頭,道:“別急,總會有機會的!呵呵,就算是陳大興不回來,我們也可以想辦法去一趟新疆,專門找他!”
聽到劉興華的這些話,令王金娜的心頭就好像是敞開了一道天窗,埋在心頭久久不散的憂鬱,一下子便消散去了一大半。
正是因爲有着這麼一個希望,所以王金娜的心情纔會大爲好轉,雖然她也曾經想過,就算是阿賢還活着,但是卻是活在臺灣,而自己和小虎還在大陸這邊,雖然只是分隔着一道不寬的海峽,但是卻是兩個政權,而且這兩個政權還是死敵,他們怎麼可能會有再重逢、再相聚的時候呢?只是一想到阿賢還活着,王金娜就把一切不可能丟到了一邊去,她也相信劉興華的勸告:只要是人還在,那麼希望就會有的!
正月十五過去的時候,熊英竟然跑到沙洋來探望王金娜,這令王金娜有些意外,同時也有些激動。
熊英在部隊裡已經被提了幹部,雖然只有排長的級別,但是象他這樣一個從戰士作起的兵來說,已然很不容易了。提了幹,也就意味着可以一直在部隊裡幹下去,而不用擔心復員轉業之後再回來找工作了。熊英是回武漢過年的,但是回來後的情況令他大爲觸動,家已經沒了,徐小曼帶着兩個孩子擠住在醫院裡一間只在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裡,而他的弟弟也新近結的婚,也是擠住在港務局的宿舍,頭一天他只好去住旅館,但是第二天徐小曼把他找回來,讓他到武小陽那裡去擠一擠。如今武小陽的住處卻是異常得寬域,他也是住在醫院裡,而且一個人可以住兩間屋子,外面一間放雜物,裡面一間當臥室,只不過旁邊就是太平間,少有人過來走動。過年的時候,大家都到徐小曼那裡去吃年夜飯,包括他和熊雄夫妻兩個、田衛東和田衛彪兄弟、徐小曼和小紅母女,徐小曼還把武小陽叫了來,八個人把那間小屋擠得滿滿當當,但是其樂融融。聽着熊英的敘述,王金娜也萬分得快慰,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而且懂事了,不用他們這些大人們操心了。
“知道嗎?乾媽?”熊英說到最後的時候,不由得十分傷感,對着王金娜道:“我們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都覺得少了什麼,要是乾媽和三叔在就好多了!”
一時之間,王金娜的心情就好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齊涌上心頭,她只想哭,卻又不願意在乾兒子的面前落淚,於是笑着摸着熊英的頭,告訴着他:“你乾媽沒事,這個年也過得挺好的,呵呵,只要你們都好,我就高興!”
熊英點着頭,又想到了什麼事情,告訴着她:“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你了!”
“什麼事?”
熊英道:“小強和衛紅在雲南西雙版納那邊知青,我的部隊在紅河州,回來之前,我專門去那邊看望他們了!”
“他們兩個怎麼樣?”王金娜連忙問道。
熊英點着頭,對着她道:“乾媽你就放心吧,他們在那裡還好,雖然生活上有些艱苦,但是那麼多人呢!而且他們那個隊的知青隊長對他們十分照顧,他也是武漢的,比小強大了不少,我跟他聊過,他說還認識你呢!”
“他叫什麼名字?”王金娜隨口問着。
“他叫雷小賢!”熊英告訴着她。
“雷小賢?”王金娜不由得一怔,馬上想到了那個被曾批鬥過他的紅衛兵頭目。
“你想起來了?”熊英以爲王金娜想到了什麼,問着。
王金娜點了點頭,並沒有跟他多做解釋,看來王小賢已經恢復了他的本姓,叫作雷小賢,他對小紅和衛紅的照顧也許就是出自自己的內疚吧!年青人,誰都有犯錯誤的時候,難得的就是能夠做到浪子回頭。
※※※
熊英只在沙洋呆了一天,就急急忙忙地趕回部隊去了,他的探親假只有一個月,還是這麼多年來累積的。
在熊英走了沒幾天之後,一個意外的人竟然也跑到沙洋來看望王金娜,當王金娜看到這個要求見她的人之時,不由得叫出了她的名字來:“二鳳?”
來的人正是錢雄風的二姑娘錢二鳳,她還專門提了些從廣西帶過來的特產,同時告訴着王金娜,有些是小虎買的,有些是她買的。
“你去了廣西?”王金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到五七幹校之後,就聽說錢二鳳也跟着那些知青們去了雲南,從雲南到廣西雖然沒有千山萬水,但是路途也不好走。
錢二鳳點着頭,十分爽快地告訴着王金娜:“我去看勝利哥了!”
王金娜笑了笑,她知道錢二鳳一直在追着小虎,而小虎卻因爲她姐姐的原因,一直躲着二鳳,這令二鳳十分得傷心,但是卻更加令她緊追不捨了。如今錢雄風早已經被打倒,熊卓然死後,錢雄風也被判入獄,他的兩個姑娘也都因爲他而受到了連累,錢大鳳原本準備要跟一個高幹子弟結婚的,但是婚禮還沒有舉行,就又離了,娶她的那個高幹子弟看來看中的也不是大鳳長得漂亮,而是她的父親是七十二軍的軍長;錢大鳳也曾表示過想要再和小虎重新和好,還給小虎寫過信,但是這件事被徐小曼知道之後,直截了當地找到錢大鳳,替小虎婉言回拒了。二鳳在上學的時候成績一直不錯,本來是準備保送大學的,也因爲錢雄風的緣故,最終名落孫山,不得不響應黨中央、毛主席的號召,作爲知識分子去上山下鄉。
“我們一直在通信!”錢二鳳告訴着王金娜:“這一次我專門去他的部隊裡看他,他的戰友們都以爲我們要結婚了,連糖都買了,我也願意,但是他沒有同意!”說到這裡的時候,錢二鳳覺得十分得委屈。
“爲什麼?”王金娜明知故問着。
“他說要你同意!”錢二鳳道。
王金娜怔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道:“你們年青人的事,還是你們年青人談吧!呵呵,現在是新社會,不興父母包辦婚姻的!”她實際上是在推脫。
錢二鳳抿了抿自己的嘴脣,似乎已經想到了王金娜會這麼回答,她稍作沉默,鄭重其事地對着王金娜道:“我問過他,他說只要你同意,他就沒有意見!”
王金娜呆了呆,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來回答錢二鳳的問題。
錢二鳳的眼睛都已經紅了起來,看着王金娜不坑聲,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叫了一聲:“媽!你就同意吧!”
這聲叫,令王金娜的身體莫名的顫抖了一下。
“我會好好孝順你的,也會好好愛勝利哥的,我從小就喜歡他,喜歡跟你們家的人在一起!”二鳳說着,不知不覺中竟然哭了起來:“那個時候我姐姐跟勝利哥是同學,他把我當成妹妹,我就一直很崇拜他,一直到長大了,我才知道,那就是愛!開始的時候,我還爲我竟然會愛上我姐姐的男朋友感到內疚,但是看到姐姐那麼不珍惜勝利哥,我真得很難受,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就是想跟他永遠地在一起!……”
聽着這個姑娘如此大膽的表白,王金娜不由得有些感動,想一想自己年青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得愛過張賢嗎?只是那個時候她沒有錢二鳳的膽量,於是就動了點腦筋,才和張賢明確了關係。想一想,自己的愛和錢二鳳的愛相比,真得是太怯懦了,她又有什麼原因好來阻止這對戀人呢?錢二鳳雖然長得不及她的大姐,但是爲人處事方面卻不知道比錢大鳳強上了多少倍,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齊聲稱讚的。如果小虎真得娶到了二鳳,對於小虎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福氣呢?最其馬的一點,他可以不用擔心這個老婆會扯他的後腿,不用擔心將來家裡面的裡裡外外。
“既然你這麼喜歡小虎,那有些話我就不得不說了!”王金娜也鄭重起來。
“好,您說!”
王金娜道:“小虎是當兵的,將來說不好會不會打仗,就算是不打仗,也會有救個災、作個什麼演習什麼的,難免就會有個三長兩短的!”她說到這裡的時候,長嘆了一聲,又看了看面前的這位姑娘,見她一臉得嚴肅,又接着道:“要是當時就這麼過去了也就罷了,要是他殘廢了或者不能自理了,需要人照顧,你會不會離他而去呢?”
錢二鳳愣了愣,根本就沒有想到過王金娜會問她這個問題,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馬上連連點着頭:“既然我選擇嫁給他,那麼就是把我的一切都交給他,同時也要承受他的一切,即使是病痛與不幸,永遠也不離不棄!”
聽着這段話,王金娜也感動了起來,終於點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