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  > 

第六七章 幹校(三)

第六七章 幹校(三)

張義並沒有將他看到田春妮的事告訴家裡面的王金娜和徐小曼,更沒有向她們提起董傑的事,但是,他的心裡卻一直在打着鼓,他知道董傑是一個小心眼的、比較記仇的人,想一想當年自己和董傑之間,雖然是多年的搭檔,就算是說不上是生死之交,總也是有交情的,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爲難自己。另外,張義還有一種比較樂觀的想法,此時,董傑已然成了武漢市公安局的局長,這個官職的確很大,而且很有權力,或許他們一家也會因爲董傑的原因,待遇上會有一些改善吧!既然田春妮都知道他在這裡,那麼董傑也一定會知道的!

雖然張義有着這種美好的願望,但是這個願望卻一直沒有實現,自從那天一早田春妮與他見過面之後,就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們的生活還是一如既往,原來是怎麼過的,還是這麼過的。幾天之後,張義不由得對自己的想法又感到好笑,如今自己的這種身份,怎麼可能求得董傑的垂憐呢?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經非常不錯了,他還奢望着董傑的照顧,真得是意想天開了!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之後,軍區裡忽然通知王金娜去五七幹校學習勞動,這個通知立時讓張義的全家都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慌。

所謂的五七幹校,卻也有着它一段不得不爲之的緣由。

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和之後,一大批的幹部和知識分子被打倒並被關進“牛棚”,各地方的造反派們在奪取革命政權之後,成立了各級的革命委員會,形成“全國山河一片紅”的景象。由於批鬥的熱潮已經過去,各造反派勢力都把注意力轉向了爭奪單位、本地區領導權上,誰還會去顧管那些被關進了“牛棚”裡的人呢?更何況誰來管“牛棚”,誰就要花費人力,還要承擔被關押者自殺或者逃跑的風險,於是各造反派又開始相互推諉,最後誰也不去管。於是,這些被關進“牛棚”裡的人應該往哪裡去呢?便成了一個比較難解決的問題,連中共中央也犯了難來。

根據毛澤東的想法,爲了防止象蘇聯那樣出現“修正主義”,防止幹部們脫離羣衆,搞特殊化,所以應該將這些人再下放到羣衆中去,在勞動中進行學習,讓他們自食其力!也正是基於這個原因,在一九六六年五月七日,毛澤東看到了總後勤部《關於進一步搞好部隊農副業生產的報告》之後,給林彪寫了一封信,這封信便被稱之爲了《五七指示》。在這封信中,毛澤東要求全國各行業都要辦成一個大學校,這個大學校要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還要能夠從事農副業生產,又能辦一些中小工廠,生產自己需要的若干產品和國家等價交換的產品;同時,毛澤東還要求這個大學樣,又能從事羣衆工作,參加工廠、農村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又要隨時參加批判資產階級的文化革命鬥爭;毛澤東並且要求學校縮短學制,教育要革命,不能讓“資產階級”統治學校……。正是基於《五七指示》,許多地方很快建立起了這種所謂的“幹部學校”,並且幾乎是統一地將之命名爲“五七幹校”!

五七幹校,實際上就是一個大農場,集中容納了中共黨政機關幹部、科研文教部門的被打倒批判的知識分子,對他們進行勞動改造和思想救教育。雖然名爲“幹部學校”,實際上卻是名實相差得懸殊,其實就是一個變相的勞改場所。

五七幹校的選址都在偏遠和貧困的農村,去幹校的人被稱爲“學員”。無論資歷深淺、品級大小,所有的人都統稱爲“五七戰士”,而這些人中,有機關的幹部,有大大小小的走資派、科技人員、大中專院校的教師、反動學術權威,等等,等等!有的拖家帶口,有的將未成年的小孩託給城裡或者家鄉的親友代管,便是那些年老體弱、傷病殘疾、喪失勞動能力的人也不能逃脫,統統地被攆了進來。這些人被不分年齡、性別,統統按照軍隊的編制,編到劃定的連、排、班上去,由軍宣隊或者工宣隊統一管理。實際上,進入了五七幹校,也就是意味着失去了人身的自由!

湖北省的五七幹校,就設在漢江邊的沙洋鎮,那裡也是湖北省第一監獄的所在地。

※※※

“沒有什麼可怕的!”看到張義、徐小曼和小強等人都愁眉不展的樣子,王金娜反而顯得十分得淡定,她安慰着衆人道:“又不是我一個人去那裡,呵呵,就連醫院的李院長也被髮配到那裡去了,他可是你們共產黨裡的老黨員,老革命!他都是如此得待遇,就不要再提我這個黨外人士、右派分子了!”

雖然知道王金娜的話說得不錯,但是徐小曼的眼睛裡還是滿噙着淚水,她和張義都十分清楚地知道,所謂地進五七幹校去學習,就是失去了自由!就是被強迫勞動改造,這跟勞改根本沒有一絲得區別。

“大嫂,你這樣的身體是不能去的呀!”徐小曼十分擔心地道:“那裡都是體力勞動,大嫂,那些農活別說你沒有幹過,就是我這個從農村裡出來的人,也已經幹不動了!前兩天我在醫院還看到了文聯的白羽同志,他已經快七十歲了,眼睛近視得特別厲害,去那裡只呆了不到一星期,人就不行了,救護車一路把他從沙洋送到我們醫院裡,搶救了兩天也沒有救過來!”

“呵呵,你看你大嫂有那麼老嗎?”王金娜的臉上卻是帶着笑,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然後又補充着道:“小曼,不要擔心了!我也不傻,幹不動的時候會歇一下的!”

徐小曼卻搖着頭,道:“就怕到時候,他們不讓你休息!”

“那裡畢竟又不是監獄,應該沒有你說得那麼可怕!”張義也安慰着自己的妻子,同時又嘆了一口氣地道:“就算是大嫂不想去,又能怎麼樣呢?難道就能不去嗎?”

被張義這樣一問,徐小曼無言以對。

王金娜站起身來,拉住了徐小曼的手,對着她道:“小曼呀,我走之後,這個家可要讓你多操心了!小強大了還好說,小紅還小,還有衛紅和衛彪這兩個孩子,真得夠你和張義忙活的了!”

聽到大嫂這麼說,徐小曼的淚水又一次流了出來,她連連點着頭,話語間已然有些哽咽了。

“放心吧大嫂!”張義向着王金娜作着保證:“只要我們在這裡,就一定會把孩子們帶好,等着你回來!”

“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多了!”王金娜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想到了什麼,接着道:“其實呀,對我來說,去幹校可能比呆在這裡還要輕鬆一些!呆在這裡,種是被人指指點點的,動不動來一個運動,就被拉出來批鬥一番!呵呵,幹校裡都是象我這樣的人,也就無所謂低不低頭了,誰都是一樣,倒也省卻了提心吊膽!”

聽到王金娜這麼一說,張義想了想,卻也有一番的道理,他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有些不明白地道:“是呀,你們都去了五七幹校,今天早上街道里又給我加了些活,老嚴也被送往了五七幹校,他打掃的那兩條街也歸我來掃了!呵呵,我就奇怪了,爲什麼你們都去了五七幹校,爲什麼沒讓我去呢?”

徐小曼瞪了他一眼,沒有好氣地道:“你難道還想要去那裡呀?”

張義也笑了一下,搖着頭:“我當然不想去的,我只是有些奇怪,這一回我怎麼這麼好運呢?”他話是這麼說,但是心裡頭卻又有另一種想法,或許他能夠在這一次成爲漏網之魚,說不定就是田春妮和董傑在幫自己的忙,只是這種話卻又不便於跟徐小曼說出口來。

“不要去想他了吧!”王金娜對着張義道:“你沒有去幹校正好呀,要是你也被安排去了五七幹校,我真得不知道小曼一個人帶着這麼多的孩子會怎麼過了!”

徐小曼也跟着點了點頭。

張義又想到了什麼,對着王金娜道:“對了,大嫂,這一次你去沙洋,不知道能不能見到老軍長!”

王金娜一愣,張義提到了老軍長,自然就是劉興華了,想一想,當年劉興華因爲私自放糧而被批判,接着他又因爲仗義直言而被打成彭德懷反黨集團的成員,彭德懷那麼高的大官都被打倒了,劉興華的境遇只能是更差,在武漢審查了一年多後,最後專案組也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根本就找不出那個反黨的證據來,便也不了了之了。但是劉興華卻並沒有因此而得到赦免,最終被下放到了沙洋農場去接受人民的監督和改造,想一想,這一別也有六七年了。五七幹校實際上就是在原來沙洋農場的土地上建立起來的,他們去五七幹校勞動,其實就是到沙洋農場勞動。

“是呀!”王金娜也發出了一聲嘆息,經不住地道:“也不知道老劉怎麼樣了?這麼久了,一直聽不到他的消息!這一次我到沙洋那邊去,一定好好打聽打聽!”

徐小曼又想到了什麼,問着王金娜道:“大嫂,小虎那邊要不要寫封信告訴他?”

王金娜想了一下,道:“這個信還是我自己寫吧!呵呵,他們部隊的任務也緊,越南那邊正在打仗,他們部隊已經調往中越邊境地區了,不知道中央會不會再來一個援越抗美呢!”她說着,還有着許多的擔心。

張義看得出來王金娜的害怕,卻是搖着頭,肯定地道:“放心吧,大嫂,我們是背地裡支持胡志明的,應該不會象當年支援朝鮮一樣,把軍隊派過去!打朝鮮的時候我們有蘇聯的支持,還死了那麼多的人;現在我們跟蘇聯的關係不好,要真得再跟美國人對着打,估計黨中央和毛主席也要好好考慮的;呵呵,再說了,要是真得想派兵的話,早就在美國人進入越南的時候就派了,不會等到過了這麼久的!”

想一想,張義的分析倒也不錯,畢竟他是軍人出身,對於局勢的瞭解的看法,遠比她這個婦道人家強了許多,所以王金娜也就踏實了許多。

徐小曼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件事,大嫂,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看的?”

“什麼事?”

徐小曼道:“錢雄風的二姑娘對小虎很癡心呀!她總是到我們家裡來,大嫂,難道你不知道嗎?”

王金娜笑了一下,點着頭道:“我當然看得出來!”

“那你是個什麼態度?”

王金娜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搖着頭:“這種事我們這些當家長還是先不要操心了!小虎也已經老大不小了,讓他自己決定吧!”

徐小曼道:“上一次小虎探家的時候我曾問過他,小虎說二鳳還在上學,不適合的!呵呵,如今二鳳已經畢業了,我看可以讓他考慮一下了!”

王金娜皺了下眉頭,因爲張賢的緣故,她對錢雄風一直沒有好感,但是說到錢雄風的二女兒,的確是一個好姑娘,她又想了一下,道:“呵呵,我們家和老錢家可是門不當戶不對喲!他的大女兒就是這麼跟小虎說的!”

“大嫂,你還記恨着大鳳的事呀?”徐小曼連忙勸着:“錢雄風家的兩個女兒,老大長得漂亮,但是虛華浮躁;老二雖然長得黑一點,但是卻很實在!你不能因爲大鳳就怨二鳳呀!”

“呵呵,這一點我還是能夠分清的!”王金娜接口道。

徐小曼點了下頭,卻又笑道:“要說門不當戶不對的,呵呵,原來是那樣,但是現在呢?錢軍長不也被打倒了嗎?他也有歷史問題,我們家是右派、走資派,最多再加一個敵特分子的家庭;呵呵,他可是隱藏在革命隊伍裡的叛徒、大特務、反革命份子,比我們這種明面的壞人還要更壞!”

王金娜愣了一下,卻並不覺得徐小曼的話好笑,她遲疑了半晌,還是道:“小曼呀,這種事就讓小虎自己決定吧,我們還是少插手吧!”

聽到大嫂還是這句話,徐小曼只得點了點頭。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