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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 民殤(一)

第五四章 民殤(一)

王金娜覺得他應該好好感謝一下劉興華,其實也不是爲了別的,而是爲了當初他的提醒,使自己能夠謹言慎行,沒有成爲被別人攻擊的目標。但是右派的帽子卻還是被她戴在了頭上,她的戴這頂帽子卻與別人不同,別人是被迫戴上的,她卻是自己主動要求的。

毛澤東所提倡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雙百方針,在一定的時期內的確是活躍了廣大知識分子的學術探討,但是隨着言論自由的發展,有人對中共方面提出了批評意見,這卻是毛澤東沒有想到的,也終於激怒他,續而馬上又發起了“反右運動”,將那些敢於對黨、或者對他個人提出批評意見的人全部打成右派。所謂的右派,這個稱謂的最初來源自法國大革命時期,指的是坐在議會右側,擁擠君主制與貴族特權的人士。而在政治中,右翼、政治右派一般泛指的就是各種保守和反動的政治立場,在不同的國家與不同的時期有着不同的意義。此時,在中國的國內,右派指的就是強調民族主義、傳統和宗教這些舊文化,甚至於支持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的人。

反右運動被嚴重的擴大化,這場被毛澤東號召起來的羣衆運動,採取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的形式,在全國展開來,其結果卻是令無數原本響應雙百方針,敢於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的知識分子和民主人士被錯誤地打成了右派,其後又陷入了無盡的身心折磨之中,本來開國時期良好的社會風範,在剎那之間,已然消失殆盡,中國的社會一步步走向混亂和苦難!

反右運動也波及到了王金娜所在的軍區醫院裡,而在這之前的醫院徵求意見的活動中,王金娜本來是想要提出許多建議的,卻又想到了劉興華當初的警告,也只是隨隨便便地說了兩條,並沒有過於深入的講下去;如今,誰又能夠想到,那一次提意見的活動,卻爲這一次反右鬥爭埋下了禍根呢?誰也不願意被劃過右派,醫院裡也成立了反右小組,卻在爲將誰劃爲右派的問題犯了難,因爲根本上面的指示,每個單位按照人數的比例必須要找出右派來,否則,這個單位的黨委部門就會被批評工作上不積極。在之前的那個提意見活動中,倒是有兩名教授級別的醫學專家提出了許多的意見,所以這兩個人被劃爲右派也就是理所當然。但是,這兩個右派報上去之後,卻很令上級的不滿。按照人數上來講,軍醫大學和軍區醫院合在一起怎麼也有一兩千的員工,高級知識份子就佔了很大的比例,只劃出兩個右派肯定是說不過去的,無論如何,最少也要劃出三個來吧?

面對着上面的任務,醫院的反右小組左右爲難,這第三個人的名額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給誰了。在研究來研究去之後,他們終於作出了把這個右派劃給一個剛剛調到軍區醫院不久,當年也曾當過國民黨軍醫的陸良醫生。這個陸醫生,王金娜早就認識,當年打鬼子的時候,曾在國民黨第十八軍裡共過事。當陸醫生得知自己被劃成右派的時候,馬上呆若了木雞,他連那個提意見的活動都沒有參加,就這樣成爲一個替罪羊,可是剛剛來到這個單位,無人可以傾訴,只得找到王金娜這位副院長來表達自己的不滿,他還有一個癱瘓在牀的妻子和三個年歲不大的孩子要扶養,如果真得被打成了右派,那麼無論是從工資收入方面,還是從對家庭的生活照顧方面,都將受到極大的影響。

王金娜好言安慰着陸良醫生,然後自己跑到反右小組去,自告奮勇地對他們講:“不要把陸良劃爲右派,如果你們實在找不出第三個人來,那麼就劃我吧!”

王金娜的舉動,令全醫院的人都驚訝不已,但是如今這個帽子扣在誰的頭上,都是擔待不起的,倒是王金娜院長與衆不同,因爲她的名聲在外,又享受着國家級專家的待遇,就算是給她扣上一頂右派的帽子,上面也不會過於爲難她。所以在反右小組再一次經過研究之後,最終還是同意了王金娜的請求,將這最後一頂右派的帽子扣到了她的頭上。

王金娜哪裡知道,這頂帽子扣到自己頭上來之後,會給她帶來多麼多桀的命運。

在右派被劃出來之後,醫院很快舉行了所有羣衆參加的批判右派的運動,只不過這種批判在這個時候,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形式,大家畢竟是在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和朋友,沒有人願意把人鬥死。尤其是對王金娜,因爲她身份的特殊,在批鬥的時候,也只是點點名,連讓她站到前臺去都沒有,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地進行着,分明是作作樣子給別人看的。

※※※

在得知王金娜被劃爲右派之後,劉興華抽空過來看她,張義的妻子徐小曼不停地在劉興華的面前埋怨着大嫂不應該搶着戴這頂帽子,但是王金娜卻只是笑了一笑,並沒有半分的後悔。

劉興華是一個十分識趣地人,他知道王金娜的善良,既然她如些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彷彿也是猜出了劉興華的疑惑,不等劉興華來問,王金娜便如實地道:“這件事要怎麼說呢?呵呵,其實我也想過,誰也不願意被劃爲右派,但是上面非要再安排一個名額,給誰誰都不願意要,誰都有很多的困難,呵呵,我想呀,佛祖說得好,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帽子給了我,也就省得大家都提心吊膽了,讓領導們也能夠交差,這不是很好嗎?”

劉興華愣了愣,他馬上明白了王金娜美好的願望,只是作爲經過了歷次黨內外鬥爭的他來說,卻也知道被打成右派之後的後果會有多麼的嚴重,可有些話站在他此時此刻的身份上來說,卻不便多講,也只能默然地點了點頭。

“對了,張義在黃城縣做得怎麼樣?”王金娜問着劉興華,雖然上個月徐小曼帶着孩子剛剛從那個縣回來。

劉興華點了點頭,道:“還行吧,我也特意地留意過黃城縣的情況,那是大別山區裡有名的一個窮縣,往年每到冬天的時候,那個縣裡最少也有三分之一的人都跑出去逃荒,安徽和河南兩省每年都會派人送回來不少人,呵呵,只有今年不同,逃荒的人明顯減少了很多!呵呵,看來,張義在那個縣裡重點推行種紅薯和高粱、黍子等抗旱作物,同時帶着大家一起興建小水庫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他在那裡幹得好就行啊!”王金娜連連點着頭,慶幸一般地道:“看來,老三也開始成熟起來了!”

劉興華笑了一下,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對着王金娜道:“對了,最近一段時間裡,根據黃州專署的報告,別的縣都積極地響應中央關於大躍進的號召,提高幹勁,爭創上游,而且每個縣都提出了自己的奮鬥目標,可是,我看了看,只有黃城縣的目標盯的最低,人家的目標是要搶豐年,比如說要畝產幾千斤,有的甚至要達到上萬斤,張義倒是好,報上來的還是那麼幾百斤,呵呵,這可比別人大大地落後了呀!”

王金娜怔了一下,道:“老劉呀,我對農業方面不太懂,但是也知道一畝稻田大概能產多少斤的稻穀,一畝田產上萬斤,怎麼可能呢?”

劉興華卻是一本正經地道:“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相信,但是我們省長風農業生產合作社的實驗田裡就種出來了!而且他們還有圖片和數據,採用蘇聯人先進的深耕密植的技術,早稻畝產就達到了一萬五千三百多斤,真得令人嚇了一跳!正應了那句話: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呵呵,還有跟黃城縣相鄰的麻城縣,人家的早稻畝產達到了三萬六千九百斤!這個數據我真得連想都沒敢想過!”

看着劉興華一臉興奮的樣子,王金娜也有些被感染了,卻又有些懷疑,對着他道:“老劉呀,你要是說一畝田產個幾千斤還不是太離譜,我怎麼覺得這一畝田能產上萬斤,怎麼也不可能的呀?要是可以話,美國那麼先進,只怕早就作到了!而且如今據我說知,還有很多地方的人吃不上飯呢!要是都產上萬斤糧,呵呵,我們國家只怕早就富起來了!”

劉興華道:“這些田都是實驗田,以後肯定會推廣的,到那個時候,我們國家就真得不會再有人餓死了!”

“老劉,這些實驗田,你都去親自去看過嗎?”王金娜又問着。

劉興華愣了愣,搖着頭,道:“我的事也很多,雖然也很想去見識一下,但是一直沒有抽開身去!”他說着,生怕王金娜不相信,又道:“別人有去參觀的,回來都說是真的,如果說一個人說謊倒是有可能,難道所有的人都跟着說謊嗎?”

被劉興華如此一問,王金娜也便啞口無言了起來。她想了想,又回到了張義的問題上來,忍不住對着劉興華道:“老劉呀,張義的那個縣,你剛纔也說了,是湖北最窮的一個縣,那裡窮山僻壤的,要讓他們也達到上萬的畝產,只怕還辦不到!”

劉興華點着頭,表示贊同地道:“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在省委作徵糧計劃的時候,並沒有在黃城縣徵糧,呵呵,正好相反,爲了再避免發生人員逃荒的事,我還專門建議在黃城縣建設一個貯備糧庫,把周邊各縣收上來的糧暫時堆放到那裡,以備不時之需,而且這個建議,也已經得到了批准在建了!”

王金娜點了點頭,有些感激地對着劉興華道:“老劉呀,張義這小子做事太實在了,有的時候難免會有得罪人的地方,到時候,你還要在上面好好地幫襯他一下!”

劉興華笑了笑,道:“呵呵,我們共產黨人不講憑關係走後門的,你這話說的都叫我爲難了!”他說到這裡,又把話一轉,接着道:“不過呢!既然是你王大醫生提出來的請求,我也一定照辦就是,只是,我也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夠幫我解決一下!”

“哦?”王金娜愣了下,不由得開着玩笑道:“還有什麼事,能讓你這個副省長爲難的?”

劉興華道:“怎麼說呢?就是因爲我不想利用我自己手上的職權爲別人謀私,所以纔會請你幫忙!”

“是這樣呀!”王金娜點了點頭,問道:“那麼,到底是什麼事?”

劉興華道:“前些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武小陽寫給我的!”

“武小陽?”王金娜叫了起來,這個名字,他已經有幾年沒有聽到了:“他怎麼樣?”她連忙問道。

劉興華搖了搖頭,有些黯淡地道:“他混得很不好!在他們縣裡也被打成了右派投降份子,天天挨批鬥。復員回去後,他在別人的介紹之下,又結了婚,但是如今又離了,沒有一個親人照應着,所以他十分想念他的兒子,希望能夠到武漢來工作,他也不爲求別的,只爲了能夠經常性地看到自己的兒子!”

王金娜皺起了眉頭來,畢竟從下面的縣裡調個人到省會來工作很難,更不用說武小陽也戴上了一個右傾投降派的帽子,更沒有什麼單位願意接收了。

看到王金娜有些爲難的樣子,劉興華連忙道:“我其實也想過了,要是真得把他調過來,也不是很難!但是,我身爲省裡的領導,這樣作就有違規定了!如今,武小陽在他們縣裡的確很難混下去,所以他才如此希望能到武漢來,我想,你們醫院那裡不是經常招臨時工嗎?不行就先讓他過去試試?”

被劉興華如此一說,王金娜點了點頭,如實地道:“你說得不錯,我們醫院和軍醫大學裡的確有很多臨時工的崗位,比如說那個管太平間的,還有燒鍋爐的,掏廁所的,打掃衛生的等等,總是缺人,別人幹着幹着就不幹了。他如果能幹得了,我直接去跟院長說一聲就行了!”

“好,我這就寫信告訴他,看他願不願意過來吧!”劉興華道。

王金娜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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