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歸逃(一) - 東方圖書-免費在線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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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歸逃(一)

第五十章 歸逃(一)

熊三娃開着車,張賢與陳飛坐在後座上,向他們營的駐地開去,雖然金門島不大,但是從司令部到那邊也要近半個小時的路程。

坐在張賢的身邊,陳飛有些不太自然,畢竟他的身份和張賢的身份相差得太遠了,而且他也是有把柄被捏在張賢的手裡面,所以反而有些拘束。

爲了緩和一下這尷尬的氣氛,張賢隨口與他說着閒話,談的也無非是家長裡短的事情,陳飛告訴着張賢,他的第二個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直到來到了臺灣之後,他才感覺到了家的溫暖,不管多苦多累,一想到自己的家,便倍覺溫馨。

“陳飛,你在到臺灣之前,難道沒有成家嗎?”張賢忍不住地問道。

陳飛慘淡地一笑,告訴着他:“原來家裡面給說了一門親的,但是我不喜歡,所以逃婚才跑出來參加的新四軍。呵呵,在部隊裡一直打仗,也有人爲我說過對象,但是我總覺的吧,每天在戰場上生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終結了,還是不要耽誤別人的青春,所以一直就沒有再找,總想着等不打仗了,如果自己還活着,到時候再找一個人結婚成家就行了!”他說着,又頗有感慨地道:“那個時候,我真得是作夢也沒有想到,我會一個流落到這個地方來,而且還會在這裡成家立業!”

聽着陳飛如此感慨萬千的話,張賢也有一些感觸,誰也不能夠預知未來,他覺得自己的經歷就夠坎坷傳奇的了,今天聽着陳飛的經歷,也並不比自己遜色多少。

“如果你沒有在這裡成家,沒有老婆孩子牽掛,你會和大興一樣,想着遊過海峽,到對岸去嗎?”張賢把話題一轉,問了他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

陳飛愣了愣,仔細想了想,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來答了。

“呵呵,沒事,你隨便說!”張賢以爲他是在顧慮,勸解地道:“我們兩個人只是隨便聊聊天,又不是要你真得去做什麼!你別把我當成外人,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就是了!”

聽到張賢這麼一說,陳飛覺得親切了許多,想想看,自己能夠活到現在,很大的一個原因還是因爲張賢沒有告發他,如果這位張參謀長真得想要害他,也不會等到現在了,正好相反,他倒是覺得這位當初的敵人對自己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同情,那是一種理解,也是一種信任。

“如果我真得是了無牽掛,我自己都不知道會怎麼樣!”陳飛如實地告訴着張賢:“也許真得會和許福根一樣,遊過海去,投奔大陸;但是,也許我會更加現實一些,就在這裡隱姓埋名,得過且過!”

“你爲什麼不肯定地回大陸去呢?”張賢問着他。

陳飛笑了一下,有些無奈地道:“如果當初我是被一直關在大牢裡,對外界什麼都不知道的話,那想也不用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大陸去!但是,我也聽說了那些回去的戰友的下場,他們在臺灣坐了這麼久的牢,被放回去後,還是被當成了叛徒,接着坐牢不說,還有的人被槍斃了!”他說着,顯得十分得悲哀,有些痛惜地道:“其實當初,誰願意被俘呀?那個時候大家打仗都是不要命的,都相信勝利屬於我們!但是,仗沒有打贏,是誰的錯?難道是我們的錯嗎?我們又不是主動地舉手投降,能夠堅持到放歸回去,就說明這些人是多麼的忠貞了!但是,他們不允許俘虜的存在,所以就用變節來定罪!呵呵,如今想來,什麼這個黨,什麼那個黨的,其實都是一丘之貉,從骨子裡面來講就是自私的,就是騙人的!他只允許你必須爲他而死,卻從來不允許你爲自己而活。這就好象是三國演義裡的曹操一樣,寧可負天下人,也不允許天下人負他,教人噁心!”

聽着陳飛這一番長篇大論,張賢也有些呆了,沒有想到這個傢伙竟然能夠把事物看得如此得透徹。是啊!只允許別人爲他而死,卻不允許別人爲自己而活,這樣的政黨也好,政權也好,有什麼還值得人爲之留戀得呢?

※※※

見到張賢突然到來,令陳大興有些不知所措,及至看到陳飛也跟着張賢的身後過來時,他馬上明白了什麼,但還是硬着頭皮與張賢相見。

剛一見面的時候,張賢並沒有責問陳大興,而是就這麼默默地看着他,一句話不話,臉也崩得緊緊,一副好象是自己生悶氣的樣子。

“賢哥,到底是怎麼了?”陳大興尷尬地笑了笑,有些不解地問着。

張賢沒有答話,熊三娃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張了張嘴,閉上了,十分不安的看着陳大興和張賢兩個人,生怕張賢會把大興臭罵一通。

“大興,我都跟參座說了!”陳飛有些過意不去,告訴着陳大興,同時又作着辯解道:“其實他已經有些感覺了!”

陳大興的臉一下子便紅了起來,有些憤恨地看了陳飛,陳飛卻連忙把頭低下去,不敢與他對視。

“大興,你也別怪陳飛,是我逼他說的!”張賢淡淡地告訴着他,在這個時候,他覺得面前的這個陳大興已經變了,變得不僅讓他不瞭解了,而且更令他無從琢磨。

“賢哥,你都知道了些啥?”在這個時候,陳大興反而平靜了下來,不慌不忙地問着,

張賢皺起了眉頭來,轉身對着陳飛和熊三娃道:“你們兩個人到哨崗外面去,不要讓別人進來,我想單獨和大興談一談!”

“是!”陳飛和熊三娃異口同聲地回答着,走了出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熊三娃還有些擔心地回望了他們一眼,他到如今,還不清楚陳大興到底有什麼秘密會令張賢如此得失望,他也很想聽一聽,卻也知道不妥,正在猶豫的時候,卻被陳飛一拉,便拉出了這個哨崗的門口,並且順手把這道門也帶上了。

哨崗裡只剩也了張賢和陳大興兩個人,張賢靠着牆,沒有坐下來,反而是陳大興,顯出了幾分的難堪,抱着自己的槍坐下來,不停地把玩着槍托。

“看着我的眼睛!”張賢命令着陳大興。

陳大興擡起了頭,望了望張賢的臉,與他的目光對視了一下,便又馬上逃避一樣地躲開來,再一次低下了頭,就好象是做了什麼虧心的事。

“大興,你還當我和三娃是你的兄弟嗎?”張賢平聲靜氣地問着,他看着陳大興如此侷促不安的表情,已然有些心酸。

陳大興沒有答話,依然在把弄着那個黑色的槍托。

“你告訴我,爲什麼你要逃走?”張賢依然平和地問着,他沒有發火,是因爲他根本就發不出來火,尤其是對自己的兄弟時。

陳大興沉默着,也不知道是想以這種方式對抗,還是根本無言以對。

張賢等着,他只想陳大興能夠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整個屋裡寂靜無聲,兩個人幾站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了。在屋子之外,熊三娃把耳朵貼到了門上,想要聽一聽裡面的動靜,張賢和陳大興到底在說些什麼,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聽到,那兩個人就好象是在說悄悄話一樣,開始的時候還有幾句聲音,在這個時候,便是連聲音也一絲不聞。陳飛走出了幾步遠,一回頭看到熊三娃想要偷聽,他連忙走了回來,再一次將熊三娃拉開,一直拉到了盡頭的哨口。

在漫長的等待之後,陳大興終於擡起了頭來,只是這個時候張賢看到的,卻是他含着淚的眼睛。

“賢哥,就算我對不起你,你也不要怨我!”陳大興低聲地道:“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有多麼的痛苦!”他說着,已然淚如雨下,一邊抽泣着,一邊道:“你和三娃在這邊都有家,都有老婆孩子,可是我呢?什麼也沒有,我的老婆孩子還在大陸那邊等着我回家!我想回家呀!真的!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覺,你不知道想家、想老婆、想孩子的感覺是有多麼的痛苦,那就是一種煎熬,是生不如死的一種煎熬!”

“你說的這些,我也經歷過!”張賢告訴着他:“我也有過那種煎熬,當初在解放軍裡的時候,我也想家,想老婆孩子!”

“那不一樣!”陳大興叫了起來,同時也忌妒一樣得道:“賢哥,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有那麼好的命,能娶兩個老婆!再說,當初你在解放軍裡時候,就算是不能跟娜娜姐和小虎相認,但是你總還能夠看到他們!可是,如今我在這裡,連她們的面都見不到,如果我有你當初那樣好的命,能夠見到他們,對我來說,就已經是幸福了!”

張賢呆了呆,陳大興說得不錯,與自己相比,他的命運着實得可憐了。他想了一下,又問道:“如果你就是想老婆孩子,爲什麼當年常年在外面打仗,也難得見到她們的時候,你也能熬得住呢?”

“那也不一樣!”陳大興辯解地道:“那個時候是在國內勘亂,真得想家的時候,還有一個期盼,那就是總想着等仗打完了,就可以回家團圓了!但是如今卻不同,這樣守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得了家呀?連一點兒的希望都沒有!”

張賢沉默了,他本來還想用反攻大陸的說詞來勸慰陳大興一番,但是一想到這是自欺欺人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時候,又如何能夠拿出來騙自己的兄弟呢?

良久,他賢才問着陳大興:“既然你這麼捨不得你的家,捨不得你的老婆孩子,那麼當初在朝鮮的時候,你爲什麼還要選擇到臺灣來呢?爲什麼不堅定地選擇回去呢?如果你那個時候再堅持一下的話,就不會象現在這樣了!”

陳大興的淚水越發得狂奔了起來,儘管他使勁地想要止住,卻如何也不能夠,他乾脆學着一個孩子的樣子,用袖子胡亂地擦着自己臉上的淚,半天之後,才止住了哽咽的聲音,使自己平靜下來,又緩了緩,對着張賢道:“知道嗎?賢哥,那個時候,我其實是一個要死的人了!”他說着,想要裝出一絲的笑容來,但是這種笑卻更加得淒涼。他接着道:“我在戰俘營裡,左右都不是人,我想要阻止我那個營裡親共派和反共派的自相殘殺,但是我高估了自己,也沒有那個能力,到頭來把我自己搞得裡外不是人。我心灰意冷,又得了那個不治之症,原本想着反正是要死的,那就還不如死在外頭算了,那樣的話,還能夠給家裡留下一個念想,或許不會讓老婆孩子過於傷心……”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淚水又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分明是在後悔着當初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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