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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雪夜(三)

第五十章 雪夜(三)

雪花越下越大,下雪的天氣中,夜也顯得明亮了許多,讓人總覺得前面好象是有一團紅色的亮光。可是,在這密密麻麻的雪花裡,便是白天也會擋住人們的視線,這個時候,如果不走近了,五米之內根本就看不清對面人的影子。

當撤圍的命令傳到了六四零團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了,四下裡的槍聲突然就停了下來,整個原野上一片得寂靜,讓人都覺得有些難以適從。

六四零團在阻擊敵人援軍未果之後,又被錢雄風緊急地調回到望美山。因爲那個時候天氣的原因,開始下雪了,敵人的飛機也停止了對望美山陣地的轟炸。爲了能夠控制住這處砥平裡南面的要地,錢雄風還是十分清醒地認識到,必須利用這個機會,重新佔領望美山,以備夜間再度攻擊時之需。而就在錢雄風派出一個團去重新佔領望美山的時候,砥平裡的美國人也在飛機的轟炸一停便爬了上來,雙方在這處本來就已經屍橫遍野的小山頭上展開了近身肉搏,錢雄風將手裡的另一個團也派了上去,爲了更有把握,他不得不派出通訊員,去通知翟團長,讓六四零團也殺一個回馬槍,搶佔望美山陣地。

經過反覆的爭奪,二一四師終於還是打退了敵人的進攻,可是,剛剛想喘一口氣的時候,卻接到了撤圍的命令。那些打得正火的班長、排長們經不住破口大罵了起來,但是衆多的戰士們卻如同是壓在身上的一座山被扳倒了,一個個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

此時,在砥平裡的美軍臨時指揮所裡,保羅的手臂裹着崩帶,正在與霍夫曼團長和理查森團長商量着今天晚上的作戰方案,霍夫曼團長雖然帶着人和坦克衝進了砥平裡,但是這十二輛坦克來了就跟沒有來一樣,沒有足夠的彈藥可供使用,而帶進來的步兵,雖然有二十三個人,卻又有十二個是傷員,從戰術上來講,這支援軍的到來,對於砥平裡今天晚上的防禦作戰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反而多出來的這些坦克與人員,還要共享守軍本來就已經不多的給養與彈藥,而南面望美山依然沒有奪回來,那裡就是一個鬼門關,中國人隨時都有可能從那個方向上衝下山來,一舉攻入砥平裡。

“只能把你們配製在南面的鐵路路基北側!”保羅對着霍夫曼團長道,此時,他最擔心的就是從南面的突破,望美山已經成了他的心腹之患,白天的時候沒有奪下來,在晚上到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再去奪回那個陣地,他知道,盲目的出擊,遭至的將是更大的損失,與其如此,不如加強這邊的防禦力量。

霍夫曼團長點着頭,服從地道:“我聽從您的命令!”

聽到這位老朋友如此謙恭的態度,保羅十分得滿意,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老鄉湯姆來,湯姆與這位霍夫曼團長是同班同學,雖然湯姆的才智要在這位霍夫曼上校之上,但是遠沒有霍夫曼團長服從指揮,這也就成爲了湯姆與霍夫曼兩個人命運不同的節點,湯姆到死也只是一名中校營長,而霍夫曼卻要比他高上一階。在軍隊裡,有的時候的確需要人的才智,但是關鍵的時候,看得還是下級對上級的命令服從程度,在這一點上,霍夫曼團長遠遠比湯姆強了許多。

“還有什麼安排嗎?”理查森團長看着保羅這張已然眼窩深陷的臉孔,問着。

可是,此時的保羅彷彿是沒有聽到一樣,正側着耳朵發着呆,久久地沒有回答。

“上校!”理查森不由得加大了語氣,喊了一聲。

保羅這才如夢方醒一樣,回過了神來,愣愣地看着他。

“上校,您在想什麼呢?”霍夫曼團長也忍不住好奇地問着。

保羅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停頓了一下,反而問着面前的這兩位團長:“你們兩個人聽一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理查森與霍夫曼也都豎起了耳朵來,可是半天,兩個人也沒有覺出什麼來,彼此對視了一眼,又齊齊地搖了搖頭。

“槍聲?”保羅提醒着他們:“怎麼沒有了槍聲?”

理查森和霍夫曼這才如夢方醒一樣,兩個幾乎是同時喊出了聲音來:“對呀,怎麼沒有了槍聲呢?”

這兩天兩夜以來,身處在被四面合圍之中的砥平裡的保羅與理查森,一直都處在槍炮聲、喊殺聲之中,便是偶爾打一個小盹,也會在這種嘈雜而紛亂的槍聲中驚醒過來,可是在這一刻,外面真得是安靜得好象是家鄉的冬夜,竟然沒有一點兒的聲音。要說有的話,也只是帳篷頂上的那些雪呆不住了,時不時地會發出來的崩倒聲音。

“走,到外面看一看!”保羅提議着。

幾個人走出了這個帳篷,外面已然是潔白得一片,漫天的雪花依然旋轉着,飄舞着,就好象是一個個小小的精靈,緩緩的落下。沒有風,這是天地間如此安靜的主要原因。也正是因爲沒有風,所以雪纔會下得那麼厚,纔會那麼鬆軟。

保羅也裹緊了自己的大衣,將這支傷臂埋在大衣的裡面。雖然沒有風,但是冰冷的雪花打在臉上的感覺依然冰涼生痛,還沒有走幾步路,便飄滿了他們一頭、一肩、一身!地上的雪十分得鬆軟,踩下去便沒了腳踝,沒有一尺厚,也有五寸。

“怎麼沒有了槍聲?”見到一名參謀從陣地上轉回來,保羅當先地問着。

這名參謀搖着頭,告訴着保羅:“我們也不清楚這些中國人在幹什麼,他們好象是停止了攻擊!”

“哦?”保羅忽然就興奮了起來,連忙問道:“那麼,中國人撤走了嗎?”

“沒有!”這個參謀還是搖着頭,卻又十分不解地告訴着他們:“中國人就在我們的外面,舉着火把來回得晃悠着,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但是他們並沒有靠近過來!”

“這是不是又是中國人在搞什麼鬼把戲?”霍夫曼團長不由得提醒着保羅,的確,在與中國人打起來以後,他是遇到了不少這種鬼把戲。

“我們去看一看!”保羅也無法判定,當先地向鐵路那邊走過去。

果然,那個參謀說得沒錯,在鐵路路基的那一邊,飄飄而落的大雪中,雖然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卻可以看到許多的火光在移動着,忽遠忽近,忽明忽暗,那應該就是中國人點燃的火把。只是,這些火把一直就在砥平裡這外晃悠着,離着最近也應該有一百多米的距離,沒有再往這邊過來。

“呵呵,這些中國人以爲我們是蔣介石的腐敗軍隊吧?”理查森團長打着趣道:“他們也跟我們玩起了鬼火來,想把我們嚇一嚇?呵呵,我們可不是這麼容易就嚇得住的!”他這麼猜測着。

“打一顆照明彈!”保羅命令着身邊的一個上尉。

這個上尉應聲答着,連忙跑去準備,不一會兒,一顆明亮的照明彈升上了天空,將四周的天地照亮了起來,雖然密密的雪花還在沒完沒了的飄落着,擋住了大家一部分的視線,但是保羅還是看到在雪地裡,幾個中國士兵正舉着火把扒開雪來,擡出一具屍體,那具屍體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丟在戰場之上的,那些中國士兵們沒有一個人說話,就這麼默默地擡着那具屍體遠處走去。

“噠噠噠!”一聲輕脆的槍聲打破了這個十分難得寧靜的雪夜,同時也驚得對面的火把齊齊地撲滅。保羅不由得看去,正是一名機槍手忍不住剛纔的緊張,在照明彈的引導之下,當先地開了槍。

那些剛纔還閃動着的火把滅了之後,對面也跟着響起了一串的槍聲,雖然什麼也沒有打到,但是卻象是有力地迴應。

照明彈的光漸漸逝去,一切又歸於了黑暗裡,只能看到漫天的雪花來回得飛舞着。

“敵人沒有靠近過來,就不許開槍!”保羅十分嚴厲地警告着這個開槍的機槍手,同時也不忘記提醒着大家:“我們必須要節省彈藥,用在最關鍵的時刻!”

那個機槍手連連點着頭。

可是轉回了頭,保羅卻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低聲地告訴着自己身邊的兩位團長:“今天晚上我們應該沒有戰鬥了。”

“爲什麼?”

“中國人在打掃戰場,他們在找尋那些戰死於此的戰友屍體,這個時候,他們肯定準備要撤退了!”保羅十分肯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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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理查森與霍夫曼也看到了那幕情景,一起點着頭,終於是如釋重負了一樣,理查森又不由得建議着道:“我們要不也打他們一個反擊?”

保羅瞪了他一眼,堅定地搖了搖頭,同時告誡着他:“在夜裡我們主動去與中國人交戰,是非常愚蠢的事。”他說着,又十分謹慎地道:“我們如今的任務還是要堅守砥平裡,中國人象來詭計多端,說不定這也是他們的一個計謀。理查森團長,你馬上去向各部隊傳令,要大家提高警惕,在敵人沒有真正撤走之前,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是!”理查森團長響亮地回答着。

※※※

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

在漫天的飛雪之中,張賢和兩名戰士舉着火把,陪着熊三娃深一腳淺一腳地再一次回到瞭望美山右側的公路隘口處,從斷崖上不顧險陡地滾下來,大家的身上都沾滿了雪,熊三娃第一個從地上爬起來,已然是一臉得淚水,他大口大口地呼着氣,丟掉了手中的火把,急急地向前面跑去,一不小心便在雪地裡摔倒,卻又彷彿渾然不覺一樣,爬起來,再一次沿着記憶的方位,奔向公路的一側。

張賢緊跟着熊三娃的身後,舉着未熄的火把,四下裡看不清方向,只能依稀辨別四周的景物,旁邊還有一輛被炸燬的坦克,只是在這個時候也幾乎被大雪整個蓋起來。應該就是這裡了,只要找到那個從山崖上掉落的土堆,就可以找到熊革命的屍體。

但是,面對着四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兩邊的景物幾乎是一模一樣,根本就看不到土堆在哪裡。

熊三娃就好象是瘋一樣,一邊哭着,一邊不顧一切地用雙手在雪地裡刨着,把手套也丟在了雪地上。雪很厚,但是刨到了底也不見一個影子;他嚎啕着,渾然不在意自己的雙手已然被凍得通紅髮紫,又換了一個地方使勁地刨了起來。

張賢與兩名戰士也在雪地裡尋覓着,可是,找了一個多時辰,他們幾乎要把這段公路兩邊的雪翻個底朝天,倒是翻出來了兩具美國兵的屍體,而熊革命卻依然一無所蹤。

驀然,張賢忽然想到了起來:敵人爲了打開這段被封堵的隘口,後面的坦克曾對着這邊又開了炮,當時便有大量的土方從山崖上面滾落下來,如果熊革命的屍體就在這個方向上,要麼就被炮彈擊成了碎片,無處可覓,要麼就被深深地埋在了土方之下。可是如果清理這些土方,卻不是他們這幾個人可以在短時間辦到的事,便是用一個連的人來,也要挖上半天;而面對着馬上就要到來的黎明,他們的時間根本就不多了,部隊很快就要轉移,如果在這個時候掉隊了,那麼等着他們的不是被俘,就是死亡!

“二哥呀!——”熊三娃已經絕望地怒吼了起來,又累又餓的身體,在急火攻心之下,再也無法支撐下來,一頭栽倒在了雪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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