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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章 平壤(三)

第三三章 平壤(三)

“我們團什麼時候可以恢復編制?”對於曹爽來說,他迫切想要的還是儘快地恢復六四三團的戰鬥能力,作爲這個團的副團長,他有着一種恨不能立即就可以重返戰場的願望。

張義看了曹爽一眼,看來,老鷹峰的血腥並沒有令這位副團長有絲毫的畏懼,反而是激起了他好戰的本性。不過,想一想這個老革命,除了會打仗之外,別無所長,還真得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如果這是在古代,他就是一個真真切切、不折不扣的李逵那樣的死士!

面對着曹爽的提問,王大虎有些不知道應該如何來回答,他轉頭看了眼熊卓然,又看向劉興華,剛纔劉軍長曾說過要很快地來恢復六四三團的戰鬥能力,因爲畢竟在七十二軍裡,還真得沒有哪一個團能與六四三團相提並論,而這個團實際上也是二一五師的絕對核心。一個缺少六四三團的二一五師,就是一個缺了條腿的殘疾師。雖然劉興華最終還是要調離七十二軍的,但是既然他說出口的話,就一定可以辦得到,王大虎相信憑着這位領導的能力,應該可以在他調離之前,完成這個承諾。

熊卓然還是接過了話去,剛纔還有些崩緊而顯得嚴肅的臉,漸漸地露出了笑意來,卻是接着曹爽的話:“呵呵,看來你們還真得有些等不及了!我們肯定會盡快地來恢復你們團的戰鬥能力,這個時候你們的任務就是休息,別的什麼也不要去想!”

“可是!我們要爲我們犧牲的同志們報仇!”曹爽有些咬牙切齒,說實在的話,他對這些美國人恨透了,當年剛剛參加革命的時候打東洋鬼子的時候,對東洋鬼子都沒有象現在這樣痛恨過,說到底,當年打東洋的時候他的年歲還不大,還沒有切膚之痛,而如今身處在副團長的位置之上,尤其是因爲自己的指揮失誤而使許多不應該逝去的生命逝去的時候,那種自責深深地在噬食着他的身心,轉而成爲了對美國佬的恨,恨不能死的是自己,而活的是別人!

聽着曹爽這堅定的聲音,所有的人都有些感染得點了點頭。

但是,劉興華卻皺起了眉頭來,他覺得面前的這位副團長是有些問題了,於是批評地道:“曹副團長,你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不錯,我們是要爲我們犧牲的同志們報仇,但是如果是隻爲了要報仇而去打仗,那麼,我想你們團還是不恢復建制的好!”

大家都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劉興華的話,目光一齊詫異地盯視着自己面前這位將要離任的軍長。

劉興華的表情莊重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解釋着:“你們要十分清楚,我們打仗的目的是什麼?是爲了國之安寧,是爲了我們的人民以後不要再去打仗!如果只是爲了報仇血恨,那麼戰爭將永無休止地進行下去!”

“是呀!”熊政委適時的接過了話來,向大家宣教着:“對於朝鮮戰爭,黨中央的策略方針也是能速戰速決就速戰速決,不怕打持久戰,其實還是希望我們能夠早日勝利結束戰鬥的!我們國內正百廢待興,如果一直這麼打下去,又怎麼能踏下心來搞國家建設呢?”

被劉興華與熊卓然這麼一唱一和地批評了一番,曹爽雖然心裡還有些想法,但是這個時候也只好低頭不語。

劉興華看到熊卓然講完,再一次面對着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部下們,有些感慨起來,稍稍平靜了一下,長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意味深長地道:“同志們,你們現在都是指揮員,我想讓大家明白一件事,打仗不是目的,也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在這裡,我跟大家交個底,說實在的話,每一次打仗,我都是在竭志殫力、絞盡腦汁,生怕有什麼失誤的地方,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敢奢談勝利!”他說着,稍稍沉默了一下,現場也一片得默然,大家都在細細地傾聽着,知道這話是劉軍長的心聲。劉興華接着道:“同志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要說有什麼體會沒有?肯定是有,不過,我如實地告訴大家,如今我最大的體會就是:只有人,纔是革命的根本!所以,我想以後大家不管是不是還在擔任指揮員,請大家把人放在第一位,多多地爲自己的士兵、爲所有人的生命作些考慮!打仗就會死人,而且戰場上死個人可能會跟死個螞蟻一樣簡單,但是我希望大家千萬不要有‘打仗嘛,死個把人沒什麼了不起的!’這樣的思想!如果你一旦有了這種思想,那麼你就會爲了達到目的而不惜萬千的性命!要是真得如此,就算是你當上了將軍,當上了元帥,你的勝利、你的光榮也是一種罪惡!”

聽着劉軍長的教誨,所有的人都默然無語,都覺得這些話好象是在指着自己說,曹爽如此,張義如此,便是連王大虎也是如此。熊卓然卻是皺起眉頭來,劉興華的思想他是懂的,作爲與劉興華共事多年的夥伴,對於劉興華這種思想的轉變還真得讓他有些不太適應,實際上在他看來,劉興華的這種思想卻又與軍委、黨中央的作戰指導思想有些出入了,尤其是對於他來說,更不能苟同。但是當此大廳廣衆之下,雖然他並不同意劉興華的話,卻又習慣於平日裡保持的團結局面,沒有當面作出反駁。

看到不少人的的確確是在思索自己的話,劉興華感到有些滿意,點了一下頭,這才緩聲問着張義:“張義,你們團還有多少骨幹力量?”

張義驀然從剛纔劉興華的話中驚醒過來,連忙道:“報告軍長,我們團這一戰已經犧牲了兩個營長,九個連長裡頭如今也只剩下了三個,而這三個還都負了傷,在隨軍醫院裡頭呢!其他的排長、班長也沒有剩下幾個!”

聽完了張義的介紹,這一回連熊卓然和王大虎也發起愁來,王大虎不由得道:“把你們團的人添夠並不難,但是我又到哪裡去給你們找這麼多的幹部來呀?”

熊卓然也點着頭,轉頭問着劉興華:“老劉,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劉興華點了點頭,道:“這也不難,到時從七十二軍的其他部隊裡抽些幹部過來就是了,我想我們可以先把輜重團、後勤部裡的一些老兵先調過來,這樣會有一定的基礎,然後把新兵分散到別的各個部隊裡去,這一次我們七十二軍可能會有休整的時間,就算沒有,到時也可以老兵帶新兵,也不至於到時沒有戰鬥力!”

“好!”熊卓然也點着頭:“這件事我來安排就是了!”

“嗯!”劉興華也答應着。這個時候,雖然他還是七十二軍名義上的軍長,實則是處於與熊卓然交接的過程裡,很多的事情並不需要他來親自處理。

※※※

從六四三團的駐地出來,劉興華與熊卓然又帶着幾個人趕往七十二軍的隨軍醫院,作爲七十二軍的首腦,在這次大戰之後,去探望慰問一下戰鬥中受傷的士兵,也是必須的,這同時也是爲了鼓舞一下那些傷員的士氣。

醫院離着六四三團並不遠,同在牡丹峰下,只不過一個位於牡丹峰北側的龍南洞,一個位於東南側大同江邊的新倉裡,沿着林木茂盛的山間小路崎嶇而行,也就是半個多小時的路程。

走在枯枝殘葉之間,從高高的山上向東面望去,可以看到那條往日裡奔騰的大同江此時就像是一條玉帶一樣,平靜地躺在一望無邊的平原之上,河面上一片冰封景象,快到正午時分,陽光經過如同鏡面一樣冰面的反射,耀眼異常。這座牡丹峰其實並不高,海拔還不到兩人百米,但是因爲地處大同江下游的沖積平原上,才顯得鶴立雞羣,因爲這裡層巒疊翠,遠遠看去,酷似一朵盛開的牡丹花,所以纔會有這個名字。又因爲山南就是朝鮮的古都平壤,所以這裡也成了平壤北面的一座屏障,從高句麗時代開始就在這裡構建了不少的亭臺樓閣,再加上地方上對林木的保護,樹木很多,所以自古這裡就是朝鮮八景之一。平壤城已經經歷了戰爭的洗禮,但是這座牡丹峰卻慶幸地躲過了美國人飛機的轟炸與炮火,正是因爲美國人也知道這裡的名勝古蹟聚集,所以並沒有把這裡當成目標。

一邊走着,熊卓然一邊與劉興華說着話,但是劉興華似乎更在意眼前的風景。

“老劉,剛纔你跟大家說以人爲本,這個我不反對,但是我覺得你還應該着重地要求大家必須要服從命令,我認爲那纔是我們部隊戰無不勝的法寶!”熊卓然對着劉興華說道,顯然還是不滿意剛纔劉興華的那些教導。

劉興華笑了一下,沒有答話,他知道他這個時候與熊卓然爭論是沒有必要的,更何況爲了他的這個觀點,其實他們兩個人就沒有少爭論過,每一次都爭不出一個結果來,誰也說服不了誰。他心裡更清楚,他的這些思想,從某些方面上來講,還並不是大多數人所認同的,尤其是在解放軍裡,更屬於是一種異論了。對於一個共產黨員和共產黨的軍隊來講,黨指揮槍,一切行動聽指揮,這已然是一條鐵定的紀律了,是不容質疑的!但是,很多人往往會忽略一點,這世上從來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只要是人就會犯錯誤,黨的領導人也是一樣!只是這種話他也只能深埋在心裡頭,從來不敢說出口來。

見劉興華沒有答話,熊卓然也知道他這是在故意迴避,當下也不好把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只是嘆了一口氣,忍不住地道:“老劉呀,我真得不知道你的這種想法是什麼時候纔有的?”他說着,同時又不由得提醒着道:“你是不是受到了那個國民黨師長張賢的影響?這是很危險的事喲!”

這已經是熊卓然第二次問起了,劉興華知道在熊卓然的心裡頭,一直對於那個張賢念念不忘的真正原因是因爲他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在張賢的手下戰死的。

“你怎麼又想到他了呢?”這一次,劉興華還是作了否認,搖了搖頭:“張賢,那個已經死了的人?不過一個敗將而已,你怎麼會把我跟他聯繫在一起呢?”

熊卓然愣了一下,他知道劉興華與張賢之間的交情,一直以爲是張賢影響了劉興華,卻沒有想到會被劉興華否認。但是,他還是緊追不捨着:“不是張賢,又會是誰?”

劉興華看了他一眼,笑着搖了下頭,還是道:“老熊呀,有些事是屬於個人的事,不是組織上的事,你還是不要問了的好!”

熊卓然不由得有些臉紅,實際上,劉興華這是十分委婉地拒絕回答他的問題,的確,是他問得太多了。可是,也就在他有些尷尬的時候,腦子裡忽然顯現出了一個人影來,經不住又好奇地問着:“老劉,我知道了,是不是王金娜?”

劉興華怔了一下,轉頭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向前,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熊卓然霍然明瞭,也緊走幾步跟了上去,他同時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來,笑着問道:“老劉呀,我看王醫生這個人很不錯的,別看她外表很孤僻高傲,實際上心腸還是很熱的,我覺得吧,你們兩個其實很般配的,要不我去給你牽牽線,搭搭橋?”

劉興華驀然停下了腳步來,一臉正色地道:“老熊,你別胡說了,我跟王金娜,只不過是朋友而已!”

“哦?”熊卓然卻露着一種不相信的模樣,開着玩笑似的問道:“王醫生從安東過來了,我看你這麼急着去醫院,是不是想去見見她呀?”

“老熊,你都說些什麼呀!”劉興華真得有些哭笑不得,同時也十分不快、甚至於有些激動地提醒着這位老夥伴:“我告訴你:我現在還是七十二軍的軍長,我去七十二軍的隨軍醫院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胡猜了!”他說着,再不理會熊卓然的感覺,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熊卓然愣愣地看着劉興華的背影,對於劉興華剛纔的激動,反而更加堅信了他的判斷。

話雖然說得很是堅決,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劉興華就覺得自己好象是被別人揪住了什麼一樣,感到渾身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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