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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破相(二)

第八章 破相(二)

熊革命並沒有很快地醒來,但是身體的情況卻已然有所改變,雖然還在掛着葡萄糖,打着吊針,但是體質的惡化已經停止,又可以喂上一些少量的小米粥了。

因爲熊革命還沒有真正的脫離危險,王金娜被野戰軍醫院懇求着留了下來,而王金娜也不想就這麼半途而廢,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不過同時她也告訴大家,不管熊革命怎麼樣,她也會趕在過年前回到武漢去的,如何也要到家與孩子們一起過這個特殊的春節。其實對於王金娜內心裡來說,她還有一個希望,那就是在解放軍部隊裡逗留的時候,能夠探尋到張賢真正的下落。

張賢卻是心懷着千萬的忐忑,終於等來了周尚彬醫生,他連忙將從邊上病友那裡借來的一面鏡子藏在了枕頭之下。

這個單間的病房裡只有張賢一個人,倒是省卻了許多的不便。

周醫生帶着一個護士走進了這間單人病房,護士的手中捧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堆的紗布與藥品。他顯然是看到了張賢在藏着鏡子,嘆了一聲,只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多說什麼,來到張賢的身邊,便動手爲他拆除身上的繃帶,一邊拆着,一邊告誡着他:“你這是深度燒傷,而且是被凝固汽油燒的,很不容易好。爲了怕感染,同時也爲了怕體液滲出過多,所以我纔會給你打繃帶,這麼些天過去,應該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如此創面沒有什麼問題的話,還是敞着些好,現在又不是夏天,不容易流汗,這樣會好得快一些!”

“是!”張賢點着頭,又問道:“是全都敞着嗎?”

周醫生笑了一下,道:“你要是全部敞着,不凍死了!”

張賢愣了一下,也微微笑了起來,這一笑連帶着自己的臉卻十分得不舒服。

周醫生向他解釋着:“你身上的繃帶還是要打的,怎麼也要穿衣服不是?新皮蹭着衣服會很痛的。我指的是你的頭,可以敞着,不用再打繃帶了!”

“哦!”張賢這才明白過來。

說着話,周醫生已經拆開了他胳膊上的一處繃帶,當貼肉的最後一層紗布被小心的揭開來,一陣撕皮的痛令張賢緊緊地咬住了牙關,隨着緊裹的束縛解除,那種疼痛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終於得到解放了的痛快。可是,當張賢低下頭看着這條臂膊的時候,心裡頭卻是咯噔地一下翻了個個兒來,一塊碩大的疤痕留在了那裡,將這條胳膊上原來的一個彈傷也全部塗抹,紅紅的新肉直刺人的眼睛,連塊象樣的皮都沒有,由於紗布的撕開,帶着這塊新肉,還滲着少量的血與輕黃的體液。

“嗯!”周醫生點了點頭,道:“這處地方恢復得還不錯!”說着,站起身來,讓護士重新爲張賢的這處傷口敷上藥,再打上繃帶。

張賢的心裡卻是冰涼涼的,這麼大的疤定然會跟着他的終生,永遠無法消除,便是這樣這個周醫生還覺得不錯,那麼自己臉上的疤又該是個什麼樣子呢?

胳膊上的繃帶總算纏好,周醫生又去解他大腿上的繃帶,同樣地又用上了半天的功夫,同樣又重新敷藥綁纏,直到最後,他纔開始解開張賢裹頭的繃帶,可是解着解着,他便停了下來,因爲他已經明顯得感到了張賢胸口劇烈的起伏。

“別緊張!”周醫生只能如此地勸慰着他,雖然作爲醫生,他已經知道是什麼結果,但還是告誡着張賢:“於得水,你還年青,前面的路不長着呢,所以必須要堅強起來,只有這樣纔可能戰勝一切困難!人來到這個世間,相貌不過只是一個符號,有的人俊美,有的人醜陋,但是隻要是這顆心是善良勇敢的,那纔是真正的美!於得水,你的行爲就已經說明你的心是美的,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你的相貌!”

張賢點了點頭,很感激這個周醫生對自己的關懷,當下強自將這顆急速跳動的心平靜下來,對着自己的醫生道:“謝謝你,周醫生,我會堅強地活下來的!”

“好!”周醫生點了點頭,這纔再一次動手小心地解開這個繃帶。

※※※

當繃帶整個地解開來,張賢是閉着自己的眼睛,但是耳邊已經聽到了那個護士不由自主的驚呼了一聲,雖然那聲音並不大,但是刺耳尖厲,他渾身再一次顫動着,不由得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周醫生回頭狠狠地瞪了這個護士一眼,這個女護士也覺出了自己的失態,已然紅着臉低下了頭,去整理那些被拆下來的繃帶,這些繃帶還要清洗乾淨,再進行消毒處理,然後給別的傷員派上用場。

彷彿是看出了張賢的不安,周醫生對他笑了一下,點着頭道:“不錯,恢復得很好!”

張賢卻覺得他的這笑容是如此得牽強,再也忍之不住,從枕頭之下一把抓出了那面鏡子,對着自己的面容看了起來。

出現在鏡子裡的,已然是一個奇醜無比的面孔,還沒有仔細看清模樣,首先印入眼簾是就是那紅通通的新肉,便如同剛纔所見到的疤痕一樣,直露在外,連一塊黃色的皮都沒有。再看細一些,其實是左半邊大半的臉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模樣了。這雙眼睛雖然還是如此得黝黑明亮,但是兩個眉毛卻已經失去了一個,左半邊,只剩下了一處突起的眉骨;眼睛下面,鼻樑還是高聳着,但是從半邊的鼻尖處開始,就好象活脫脫地被人撕去了一層皮,一直向下沿着嘴巴的輪廓,再到左邊的下巴,轉向腦後,直到耳根,這一大片的區域裡,竟然沒有一塊好皮,全是新長出來的紅紅的嫩肉,由於沒有皮膚的包裹,這些肉長得橫衝直撞,贅贅累累,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疤!而左邊的耳廓,也由於大火的噬食,與右邊相比,明顯得萎縮了下去。便是頭頂之上,也結着一片的疤痂,雖然四周還是有些頭髮長出來,但是這個疤痂之處只怕毛囊早已經被破壞,還能不能長出毛髮來卻是一個未知。縱觀着整張面孔,其實就是半邊鬼、半邊人,難怪那個女護士會嚇得驚叫!

張賢的手一顫,這面玻璃鏡子滑落下來,跌到了地上,“啪”地一聲摔了個粉碎,淚水也在剎那之間已然充斥了他的整個眼睛。

“哭吧,哭出來也許會好受一些!”周醫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淚水再也無法忍住,滾滾地滴落到了臉頰之上,當一串淚珠滑過左邊的新肉時,一種滾燙的痠痛襲來,他想要強忍,但是卻又無法忍住。

“哭吧,有淚就乘着現在全部哭出來!”周醫生淡淡地說着,同時告訴着他:“如果等我給你重新上了藥之後,就不許你再哭了,淚水對你的傷會有侵蝕作用,不容易好起來!”

張賢愣一下,驀然地俯在枕頭之上,嚎啕痛哭了起來……

※※※

徐小曼在小藍的陪同之下,趕往野戰軍醫院,她也是剛剛從襄河縱隊醫院裡出院來的,爲了答謝那個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所以專程跑過來探望一下。上一次她曾經拜託過張義過來看望這個俘虜兵,但是張義回去告訴她這個人的情況後,她倍覺得心中難忍,張義說這個人可能會被毀容,如果真得是這樣的話,那麼對於她來說,將是一輩子的不安。

在她們兩個來的路上,正巧遇上了田春妮和宋鐵蛋。徐小曼與春妮本來就認識,只是不太熟悉,而這一次徐小曼住院,田春妮也在這個醫院裡,兩個人倒是熟悉了起來。田春妮是在上一次潁河洄溜集爲了掩護張義而受的重傷,這個時候身體也基本復員了,只是準備在迴歸政工隊之前,看望一下張義,因爲張義有很久沒有到縱隊醫院去看她了。可是當她到了半樓村的時候,才從鐵蛋的嘴裡頭得知,張義已經被司令員安排着去接待他的大嫂了,而他的大嫂卻是全國聞名的外科手術專家,此時正在野戰軍醫院裡爲那些重傷員治傷。聽到這話,田春妮便下定了決心,要去野戰軍醫院看望一下張義的大嫂,與是宋鐵蛋也自告奮勇地相隨,作爲張義的警衛員,他也有幾天沒有見到自己的營長了。

當下,四個人走到了一起來,小藍與春妮倒了談得來,兩個人嘰嘰喳喳得就像是兩隻麻雀一樣說個不停,各自說着自己的家鄉事情,就像是一對老朋友一樣。雖然陪着四個姐姐,宋鐵蛋也偶爾會插上幾句話,一點兒得不見外,倒是徐小曼,看着春妮活潑快樂的樣子,卻彷彿有着無限的心事,說得也不多,笑得也不多,只是埋頭走着自己的路。

“對了,春妮呀,你們要去哪裡呀?”小藍說了半天這纔想起來問道。

春妮告訴他:“我們要去野戰軍醫院,到那裡看望一個人!”

“哦?那太巧了,我們也是去那裡!”小藍答着,同時道:“正好我們一起走!”

“呵呵,那太好了!”鐵蛋也應着聲,問道:“你們去那裡做什麼?”

小藍回答着:“我們也是去看望一個人。”

“哦,你們去看望什麼人?”鐵蛋不由得很感興趣地問道。

小藍轉頭看了身邊的徐小曼一眼,道:“呵呵,這個人我不認識,你問她!”

徐小曼也輕輕地笑了一下,告訴他:“其實這個人我也不認識。”

“你們不認識,去看他做什麼?”春妮十分奇怪地問道。

徐小曼道:“他救了我,自己負了傷,而且傷得不輕!”

“原來是這樣!”春妮與鐵蛋同時點着頭,並且異口同聲地道:“是要去看!”

小藍也點着頭,指着徐小曼挎在胳膊肘兒上的一個竹籃子,那上面還蓋着一塊布,告訴他們道:“是呀,所以我們從老鄉那裡買了兩斤雞蛋,呵呵,這兩斤雞蛋我們花了兩天時間才收到!”

“原來裡面雞蛋呀!”宋鐵蛋聽着便有些流口水,卻是望着春妮道:“春妮姐,我們什麼也沒有拿,還去看望人家,多不好意思呀!”

“你們看誰呀?”小藍不由得問道。

鐵蛋道:“是我們營長的大嫂,聽說她是全國最有名的醫生,正在野戰軍醫院裡給重傷員手術呢!”

“原來是這樣!”小藍應了一聲。

徐小曼不由得怔了一下,她當然知道宋鐵蛋的營長就是張義,他們要去看的就是張義的大嫂,張義曾經跟她說起過,說他的大哥與大嫂對他有多好,怎麼她卻不知道張義大嫂的事呢?

“嗯!你們這麼空着手去,的確不好看!”小藍也點着頭,同時想了想,道:“我看這樣吧,我們這裡兩斤雞蛋,分你們一半!”

田春妮也鐵蛋一聽,馬上高興了起來,鐵蛋連忙道:“那太好了!”

春妮卻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好是好,只是我們身上沒有帶這麼多的錢,要不等我回隊裡再還你們,徐姐,你看怎麼樣?”

徐小曼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雞蛋可以分你們一半,這錢就算了!”

“那怎麼行!”宋鐵蛋卻是一本正經地道:“三大紀律八項要注意,就有一條不能拿羣衆的一針一線!”

“你個呆子!”小藍不由得罵道:“我們又是不羣衆,我們是同志關係!”

春妮與徐小曼也笑了起來,宋鐵蛋想了想,覺得她的話倒也不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頭。

四個人又走了一段路,小藍忽然想到了什麼,朝着春妮詭秘地一笑,然後問道:“春妮呀,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春妮不由得愣了一下,馬上羞澀起來,卻是搖着頭:“哪呢,藍姐盡胡說八道!”

小藍卻並不信,裝出什麼都知道的樣子,笑着道:“呵呵,當初你在我們那裡幫忙的時候,我看到過你做的鞋,那雙鞋那麼大,肯定不是你的,如今它穿到了誰的腳上去了?”

一聽到這個話,春妮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卻是所問非所答着:“藍姐盡拿人開心,我以後不理你了!”說着當真地走到了前面去了,但是這顆心卻象是小鹿一樣地亂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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