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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章 棄生(一)

第六八章 棄生(一)

聽到張賢提起了雷霆來,於長樂也有些傷感了起來,回想起當年在重慶上陸大的時候,大家互相扶持、互相幫助的情景,就彷彿是昨天剛剛過去。只是對於雷霆的背叛,他還是很是不滿,憤憤地道:“這個雷霆沒想到他會是一個牆頭草,哪邊好就往哪邊倒!”

張賢卻搖了搖頭,已然深有感觸了起來:“其實當初整編七十四師覆滅的時候,我們國軍還處於上風的。說老實話,他的判斷能力要比我強了許多,在那個時候,他就認爲奪天下的人非共黨莫屬,所以儘管我曾經勸慰過他,但他還是選擇了加入他們!如今看來,他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雖說人各有志,可還是要有長遠的目光,要識實務呀!”

於長樂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賢哥,這種話不應該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呀?難道你對黨國已經失去了信心了嗎?”

張賢沉默起來,其實他早就對國民黨失去了信心,之所以還在奮鬥堅持,完全是爲了儘自己最後的努力!

“賢哥,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於長樂謹慎地說着。

張賢怔了一下,擡頭看着他,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當不當講的?”

於長樂點了點頭,這才道:“其實賢哥呀,如今看這局勢,共黨完全有奪得半壁江山的可能,更有甚者,還可能奪得天下,到時候不知道你準備如此自處呢?”

張賢愣愣地看着他,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曾想過多回,只是想來想去,實在沒有一個好的辦法,當下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他們真得奪得了天下,如果那個時候我還活着的話,那麼,我只有遠走他鄉了!”

於長樂點着頭,肯定地道:“賢哥,你的見解不錯!”他說着同時道:“我實話跟你說了吧,如今我就知道許多國府的高官,正在千方百計地與共黨聯絡,想着腳踩兩隻船,到時真得共黨奪得天下,不至於身敗名裂!呵呵,共黨裡也已經有人在聯繫我了,畢竟從我的這位置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軍事情報。”

張賢馬上警惕了起來,崩起了臉問道:“長樂,難道你也爲共產黨辦事了?”

於長樂笑了一下,道:“賢哥,看把你緊張的!我又不是雷霆!怎麼會去替敵人辦事!”

張賢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正色地道:“長樂,作人要有原則,我不喜歡兩面三刀、三心二意的人!你應該立即將那個聯絡你的人舉報出來!”

於長樂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道:“賢哥,正因爲你我的關係非同一般,我纔會跟你說到這些。我不會投靠敵人,但是也不會舉報那個聯絡我的人。跟你說老實話,當初上學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我想當牆頭草,可是如今看來,這牆頭草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我這個人很實際,不想做愚忠的人,但是也不想做不義的人。”

張賢明白過來,於長樂之所以沒有舉報那個聯絡他的共黨分子,其實就是爲了給自己留條後路。當下他還是有些不解,問道:“長樂,如果共黨真的得了天下,你真得不會投靠他們嗎?”

“肯定不會!”於長樂十分肯定地搖了搖頭,同時告訴他:“我會與你的選擇一樣,遠走他鄉,去香港或者下南洋!”

“哦?”張賢經不住又問着:“長樂,我躲避共黨是因爲我身上有他們的血債,他們抓到我定然不會有好的下場。你又跟他們沒有血債,這是爲什麼?”

“你不覺得布爾什維克是一個十分邪惡的組織嗎?”於長樂反問着他。

張賢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問道:“你說得是什麼意思呢?”

於長樂看了他一眼,這才悠悠地道:“我縱觀了全世界各國這麼多的黨派,只有德國的納粹與產生於蘇聯的布爾什維克最是血腥!納粹已經失敗,可是布爾什維克們還很旺盛!你聽一聽這個名字:蘇維埃聯盟!這就不是一個好東西!歐洲大戰開始的時候,蘇聯還跟納粹同流合污,先是侵略芬蘭,後來又無恥下流地與德國共同瓜分波蘭!他對中國的幫助,不過是爲了對抗東面的日本!再看一看這個國家從我們這裡掘取了多少的領土?這個邪惡到了極點的國家,千方百計的把蒙古從中國挖走,如果你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中國人,就不應該忘記這樣的仇恨!”

聽着這番話,張賢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於長樂的見解對他來說是聞所未聞的,便是在這個時候,就算不是共產主義者,國內的許多人還對蘇聯懷着十分敬仰的心情;而於長樂的話,卻有如一道閃電一樣,一下子刺中了問題的核心:蘇聯的確不是一個好的夥伴,對中國懷着一種險惡的用心!

“說起來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也應該聽說過斯大林的大清洗吧?”於長樂問着他。

張賢點了點頭,如實地回答着:“我只是略有耳聞,只是那是發生在蘇聯的事,我並不關心!”

於長樂卻搖了搖頭,警告着他道:“不,賢哥呀,你對政治的敏感太弱了,這將會給你帶來災難!”

“我討厭政治!”張賢道。

“唉!”於長樂卻是嘆了一口氣,還是道:“我也討厭政治,但是不能不研究政治!”

“你說的這個蘇聯與我們中國又有什麼關係?”張賢問道。

“看你,真得是個政治盲呀!”於長樂說着,又分析起來:“如果沒有蘇聯的撐腰與庇護,那些土共能發展得這麼快嗎?”

張賢再一次默然無語起來。

於長樂接着道:“斯大林爲了當權,在蘇聯發動了大清洗,殺得人無可計數,尤其是對他們黨內,只要有人跟他有一點意見不合,便會慘遭毒手,無人能夠倖免。此時,斯大林都成了他們布爾什維克的神了!我在上海的時候,就認識一位從遠東逃到上海來的俄國人,他就是其中的一個受害者。”

關於蘇聯的大清洗,張賢的確是有些耳聞,這種事情在國際上也廣爲流傳,但是那到底是蘇聯的內政,很多人並不關心。

彷彿是看出了張賢的疑惑,於長樂又接着道:“你不要忘記了,這些人是從哪裡出來的?就是從蘇聯那裡來的!”

張賢怔了怔,已然有些明白於長樂要說些什麼了。

果然,於長樂接着道:“你也許不知道,這些人雖然很會鼓動老百姓,但是他們內部自己的鬥爭也十分殘酷,動不動就會搞一個反左,又動不動再去搞一個反右,某某某在延安的時候,還搞過什麼整風運動,據說也殺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可都是他們自己的人呀。由此可見,某某某也是一個跟斯大林一樣的人物,容不得有人與他唱反調!”

張賢認真地聽着,其實想一想,哪一個領導者願意別人在自己的面前唱反調呢?便是在國民黨內部,這種爭鬥也是時有發生的。

於長樂還在說着:“我在軍務局裡,認識一個姓盛的科長,他原來就曾經是一個布爾什維克,還進入過他們的高級領導層,不過後來他被抓投降了我們。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喝酒的時候,他喝得有點多,便說出了些他們內部的秘聞,還有幾次屠殺!”

“哦?”張賢不由得來了興趣,連忙問道:“都有哪些屠殺?”

於長樂道:“當時他喝得有些醉了,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只是說他們內部有什麼肅反運動什麼的,只要說錯一句話,就會被當成叛徒抓起來,有的審都不審,就直接殺掉;有一個剛剛當兵,才十五六歲的孩子,因爲跟某個叛徒說過了話,就也被當成了叛徒而殺掉!慘不忍睹!曾經有一支三萬人的隊伍,殺到後來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聽着於長樂的話,張賢只覺得自己的脖頸潸潸冒汗。

“你知道段德昌和曾中生嗎?”於長樂問道。

張賢點了點頭,這個段德昌也算是黃埔四期出來的名人,據說能征慣戰,是與賀龍一起打天下的人。而曾中生也是黃埔四期的,是紅軍鄂豫皖根據地的創建人之一。

“據說這兩個人就是死在他們自己人的手上!”於長樂告訴他。

張賢默默無語,根本無話可說,忽然想起了魯迅的一句話來:死於敵人的刀下,不足悲苦,最悲苦的莫過於同志與愛人誤進的毒藥,朋友背後射來得暗箭,不是我自己制定的死刑。

說到最後,於長樂悠悠地道:“他們對自己的同志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對待敵人了!所以賢哥呀,你不要相信他們的那些宣傳,說什麼捐棄前嫌,不咎既往,便是現在他們能夠作到,也是作給別人看的,到時候他們一定會秋後算賬的!這也就是我爲什麼會與你的選擇一樣,遠走他鄉的原因!”

張賢點了點頭,忽然發覺,自己的陸大這些同學裡面,只有自己纔是最笨最傻的,當初在學校裡如此得拔尖,現在看來卻並不是一件好事。而此時,看到於長樂如此得世故與其獨到的眼光,也令他大吃了一驚。

“知道嗎?”於長樂又道:“當初我們五十二軍在東北的時候,林彪圍困長春,長春城饑民遍城,守軍把老百姓放出來,他們竟然一樣射殺,死在長春城下的老百姓不計其數,比在城裡餓死的還多!在此之前,我還天真得以爲他們真是中國的救星!現在想來,真是放屁,這天下的烏鴉都是一般得黑,根本就沒有一支真正爲老百姓戰鬥的部隊!”

聽着於長樂的慨言,張賢無言以對,在他當兵的時候,還懷着那種爲國而戰的美好理想,將日本侵略者趕走了,哪裡想到內戰烽火再一次燃遍神州!如今他也想明白開來,爲老百姓謀利,不過是所有統治者籍以維護其統治地位、維護人心的一個最好藉口!

“你等着瞧吧!”於長樂最後又武斷地判斷着道:“雷霆不會有好下場的!”

張賢愣了愣,雖然他已經與雷霆一刀兩斷,但是大家畢竟同學一場,雖然也有些痛恨雷霆的寡義,但是他卻並不希望自己的同學真的得不到善終。

其後,兩個人又聊了很多關於前景的探討,而在潛移默化之中,於長樂的話,已然深深地影響到了張賢的決心,使他信以爲真,便是曾經有過的一點反思,以及在內戰進行之中,面對敵人可能的誘惑,對於自己前途出路的考慮,也盡皆拋棄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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