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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章 飛將(一)

第六六章 飛將(一)

十二月一日,下午三點鐘的時候,一架小型的道格拉斯運輸機在敵人炮火的追蹤之下,終於緩緩地降落到了這個十八軍工兵部隊臨時平整出來的一條五百多注長的簡易跑道上。這個簡易跑道,是工兵部隊用十部十輪的大卡車,裝滿掘坑的泥土,反覆重輾而出的。

飛機的艙門打開來,一個身穿着黃呢子將官服,披着棉大衣的人從上面跳將下來,迎接的人們馬上發出了一陣歡呼,彷彿是看到了希望一樣,便是連夾在其中的張賢也禁不住激動起來。

下來的正是大家都熱切盼望的十二兵團副總司令——胡從俊。

這架小型飛機並沒有敢多作停留,再一次衝上了天空,向着東南方向騰空而去。

黃維司令官帶着吳副司令、十八軍的楊濤軍長、第十軍的覃軍長,十四軍的熊軍長以及文副參謀長和張賢等幾個人,連忙迎了上去。這些人都是處於雙堆集佈防區內師以上的官長,大家分乘着五輛吉普車而來,爲的就是迎接這個真正的十二兵團指揮官。

與胡從俊剛剛見面的時候,黃維面容尷尬,雖然此時他還是十二兵團名義上的主官,但是,胡從俊的到來,實際上也就意味着他指揮權的被奪,因爲蔣總統已經在給他的電報裡說明,此次胡從俊迴歸十二兵團,一切指揮聽從胡的安排!

沒有什麼過多的寒暄,胡從俊還是一如往常一樣,對着黃維敬了一個禮,也示對自己的這個老上司的尊敬。黃維也禮貌地還敬了他一個禮,然後由衷地道:“老胡呀,你來了就太好了!”的確,對於此時的十二兵團亂局,他真得恨不能早些甩手給人的好!

胡從俊只是點了點頭,就像以往一樣,陰沉着臉掃視了跟在黃維身後的衆人一眼,道:“這裡不是講話之所,還是先帶我去看一看我們的陣地吧!”

黃維點了點頭,招呼着大家重新坐上吉普車,他將胡從俊讓到了自己的坐車之中,在這輛坐車之上還有文副參謀長。

但是,胡從俊卻望了望後面的那幾輛吉普車,一眼看到了楊濤與張賢,馬上喊道:“楊軍長,張軍長,你們兩個過來跟我坐一輛車!”

楊濤與張賢對視了一眼,同時應了一聲:“是!”快步走了過來。

文副參謀長本來已經坐到了車上,見狀有些尷尬,這輛吉普車包括司機也就只能坐下五個人,此時胡從俊已然是反客爲主,當下只得紅着臉又跳下了車去。

黃維也有些難堪,坐在前面司機的旁邊,卻是沒有說一句話。

楊濤與張賢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胡從俊的身邊,卻沒有一絲被寵幸的榮耀,有的只是惶惑與不安。

“還是先回指揮部吧!”黃維轉過頭來,建議着道。

胡從俊卻搖了搖頭,道:“沒時間了,一會兒天就要黑了,還是先看一看我們的第一線陣地!”

黃維只得命令着司機先轉去東面十四軍的陣地,司機踩下了油門,吉普車轟鳴着向東面的楊四麻子村方向而去,車輪滾過,地面上馬上揚起了漫天的塵土。

※※※

在巔頗的吉普車上,張賢一直極力地忍住自己的喉嚨,可是胸口卻似萬支鋼針在扎刺一樣,不由得不張開嘴來,發現一連串的咳嗽。

“張賢,你病了?”胡從俊經不住關心地問道。

“沒事,小病!”張賢順嘴敷衍着。

“他這可不是小病!”邊上的楊濤忍不住地道:“黃醫生告訴我,他這已經轉成了肺炎,如果再這麼下去,只怕會越來越嚴重!”

“哦?”胡從俊愣了愣,忙問道:“你這樣多久了?”

不等張賢回答,楊濤搶着道:“已經有幾天了,這些日子他操勞過度,先得的感冒,沒有及時治癒,這才轉成了肺炎!”

“肺炎?”胡從俊忍不住地道:“再這麼咳下去可就了不得了,等咳出了血,到時再治都不能治了!”

“呵呵,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張賢苦笑了一聲,喃喃地道。

“我們這裡缺醫少藥,如果在武漢或者南京,他就不可能熬成這個樣子!”楊濤也發出了一聲輕嘆。

胡從俊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卻是轉頭責問着楊濤:“楊軍長,我臨走之時,是怎生地囑咐你們的?叫你們好生對待!好生對待!你跟共軍打仗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還是把部隊帶進了絕境?”

楊濤低下頭去,默不作聲。便是此時,他有千萬張嘴,也不好在這輛吉普車上爲自己辯白。

胡從俊的責罵越來越嚴厲,但是張賢卻聽出來,這根本就是指桑罵槐之舉,他明裡罵得是楊濤,實地裡罵得卻是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上的黃維。其實,既然胡從俊能夠從武漢趕到南京,定然是見過了此時在南京治病的蕭蔘謀長,當初蕭蔘謀長在離開十二兵團的時候,還專門給他發過電報,胡從俊雖然並沒有跟在十二兵團中,但是此時他對十二兵團的情況應該是瞭如指掌的!

黃維已然坐立不安起來,終於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回過頭來,向胡從俊承認着道:“老胡呀,你不要埋怨楊軍長了,其實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十二兵團,是我害了大家!”

聽到黃維如此地一說,胡從俊倒是不好再說些什麼,只是暗自憋着氣。

※※※

很快,大家便來到了十四軍的防區裡,胡從俊在黃維的陪同之下,親臨陣地之上視察,並對將士們進行了一番鼓勵;接着,又馬不停蹄地趕往了東南面的八十五軍陣地,看完後覺出有幾處佈置並不合適,馬上令二十三師的黃師長重新佈置下去。從八十五軍出來,又驅車趕往第十軍的陣地,第十軍也十八軍一起,原本就是他的舊部,當這些第十軍的士兵們發現自己的老長官出現時,不由得齊聲喝彩起來:

“胡老頭來了!”許多人在奔走相告着,彷彿是看到了救星。

“這一回有希望了,胡老頭會帶我們打出去的!”有人想當然地道,從來就沒有想到過會失敗。

聽到下面的官兵們對自己如此高的期望,胡從俊也異常激動,其實這個時候他也只不過四十多歲,被十八軍與第十軍的官兵們背地裡喚作“胡老頭”,他也心知肚明,這個時候聽來,卻是顯得親切異常,當即對着無數雙渴望着看着他的眼睛,信誓旦旦高喊着:“兄弟們,你們是我胡從俊一手帶出來的,我們一起南征北戰,打過了無數的勝仗,如今,在這個雙堆集,你們在這裡,我胡從俊怎麼可以不在這裡呢?請大家要相信我,我一定會帶着大家打贏這一仗的!”

“我們不相信你還能相信誰呀?”下面的官兵有人喊着。

“是呀!跟着胡老頭,就會得勝利!”許多的聲音幾乎同時喊了出來。

胡從俊此時已然激動萬分,而站在旁邊的張賢也暗自讚歎,作爲一個部隊的長官,能夠讓下面千千萬萬的將士們如此崇拜,這在國軍裡只怕也是很少見的,如果能當成這樣的將領,那當真得是不虛此生了!

而第十軍前沿陣地的歡呼聲,顯然也已經驚動了對面對峙中的解放軍部隊,肯定有人在仔細地觀察着這邊。

當胡從俊與衆人再一次坐上吉普車,準備趕去整個雙堆集的兩處制高點:十八軍佈置在尖谷堆與平谷堆陣地的時候,解放軍的炮火也接踵而來,好象是知道這幾輛吉普車要開往何處一樣,發發炮彈都打到了這輛吉普車的前面。黃維有些驚慌失措,連忙命令司機趕快掉頭。這個司機的駕車水平也十分高超,馬上轉過了頭來,向着另一個方向駛去。

坐在吉普車後面的胡從俊、楊濤與張賢被疾速的吉普車轉彎拋得東倒西歪,胡從俊與楊濤的身體全部壓到了張賢的身體之上,好不容易立直身體,但是解放軍的炮彈又打了過來,司機連忙緊踩油門,吉普車風馳電掣一般,向位於雙堆集的核心陣地而去。胡從俊不由得緊皺着眉頭,卻是自言自語着:“鑽都鑽進來了,還跑得掉?”

一時間,張賢與楊濤都黯然無語,便是坐在前面的黃維司令官,也覺得滿臉發熱,難堪以極!

爲了打破這令人尷尬的沉默,張賢又咳了一聲,不由得沒話找話地問着:“鈞座,老太爺的事處理完了嗎?”

胡從俊點了點頭,卻沒有回答。

胡從俊從南陽離開十二兵團,回到武漢服侍病重的老父,在他趕回去不久,他的父親便得病過世,按理說,他是一個現役中將,職責所在,便是奔喪,有個十天八天的假期就已經不錯了,但是胡從俊久滯武漢一月有餘,卻遲遲不歸,這說明他的心裡其實還是很有怨憤的。沒有當成十二兵團的總司令,而屈居人下,又與黃維面和心不和,只是礙於黃維曾經做過自己的長官,還要強裝笑顏,這份無奈也只有張賢能夠深切地感受與體會。胡從俊向來視自己創建的部隊與自己的生命一樣得重要,這一次在治理喪事完畢之後,一直逗留後方不回,正說明了他心裡面的矛盾與煎熬。

“既然開始的時候沒有回來,現在還回來做什麼?”張賢終於忍不住地悠悠地說出口來,話語中卻滿是埋怨與責問!

黃維卻不由得一愣。在這個時候,大家都對胡從俊抱着無比的希望,希望他能有一條妙計,帶着大家衝出重圍,最少也要保全住部分十二兵團的骨幹力量。而當胡從俊一到雙堆集,便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令黃維都有些發怵,儘管此時黃維還是十二兵團名義主官,卻也因爲屈理而有些膽怯。黃維都沒有想到,張賢卻敢於當着胡從俊的面,先來責怪他了,畢竟張賢還只是楊濤手下的一個師長而已!

楊濤並沒有什麼感覺,在他看來,這是張賢在埋怨胡從俊爲什麼沒有儘早歸隊。到底跟着這兩個人都已經很久了,他知道胡從俊與張賢兩個人的交情與感情,雖然自己也胡從俊之間認識要比張賢早了許多,但是胡從俊與張賢卻是一對生死的知己。

胡從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半天之後,才悠悠地道:“坐不住!我坐不住呀!”

其實,得知胡從俊的到來,張賢就已經明白了胡從俊的心思,這個時候聽到他如此得長嘆,當然清楚他的想法,他還是捨不得看着自己的部隊灰飛煙滅,當下,只能默然無語。

黃維卻有些過意不去起來,轉回頭,告訴張賢:“張師長,要怪只能怪我,當時蔣總統問起胡副司令爲什麼不在軍中,我這才向他如實相告。校長這纔將老胡找了過來!”說着,他不無歉疚地道:“真對不起呀,老胡,這個時候,還把你拉過來墊背!哎!都是我的不是!”

胡從俊卻是淡淡地一笑,搖了搖頭,道:“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已然沒有什麼意義了,我們還是齊心合力,努力地來想辦法解決目前我們的困境吧!”

“是呀!”楊濤連忙隨聲附和着。

張賢低下頭,又是一陣得猛咳,話雖如此得說,一個胡從俊,難道真得能夠救下十二兵團的十萬人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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