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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驛城(二)

第二六章 驛城(二)

從胡從俊那裡出來,張賢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胡從俊無緣無故地問他這些做什麼?這裡面定然有着什麼事情,只是胡從俊不願意講出來,自己也不好過多的去詢問,只好旁敲側擊地去問一問劉副官,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張賢把劉副官邀了出來,請他到駐馬店最有名的驛城酒樓坐一坐。這個駐馬店,其實就是一個比較大的鎮子,屬下確山縣,在明朝的時候曾在此設立驛站,直到平漢鐵路修通後,才逐漸地形成了一個集鎮,在軍閥混戰時期,這裡成爲了一個重要的軍需供應點,於是便一直傳承下來,也就成了國軍在平漢鐵路上的重要軍事據點。此時的駐馬店,不過只有一條街,倒是用水泥方磚鋪起來,不同時傳統的青石板鋪成的街面,所以當地人都稱之爲“洋街”。這個驛城酒樓就座落在這條洋街的中間,說是一個酒樓,其實不過是一個兩層的閣樓式的建築,掩映在一堆灰白相間的平房之中,倒是顯得有些鶴立雞羣。

中午正是客人最多的時候,但是因爲戰爭的緣故,再加上整編十八軍的軍部在這裡,所以尤其是加強了戒備,這個酒樓的生意並不是太好,只有底下廳堂之下,零星地坐着幾個食客。

見到張賢與劉副官進來,那個老闆分外得客氣,一見就知道張賢的官階不小,連忙將他們讓進了二樓臨窗最好的一間雅室裡,這裡窗戶正對着長街盡頭的一條河,風景卻也不錯。張賢讓店老闆把門敞開來,正好與窗戶形成了對流風,在這個陽曆六月農曆五月的端午節前後,天氣已經轉熱了起來,這種風吹得人很是舒服。其實,張賢敞着門的另一個用意,卻是爲了防備有人會在門外偷聽。

酒菜很快擺了上來,兩個人杯酒相交着,對於張賢來說,早就想請這位胡軍長的貼身副官喝酒了。從王金娜的家信裡,張賢知道胡從俊送給他的那個住宅很是滿意,而那個住宅,正是面前的這個劉副官親自去挑選的。

酒桌之上,當然先是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客套話,兩個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張賢話題一轉,這才問起了今天胡從俊的情緒,道:“老劉,胡軍長這些日子以來,都是精神不寧的,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呀?”

劉副官喝了一口酒,卻是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顯得十分無奈地道:“胡軍長又要高升了!”

“哦?這是好事呀,他爲什麼不高興呢?”張賢卻十分奇怪。

劉副官道:“這一回,白長官想讓胡軍長就任武漢剿總的副總司令,但是胡軍長卻沒有同意!”

張賢愣了一下,隱隱覺出了什麼來,卻又自作不知地問道:“武漢剿總的副總司令,這相當於是戰區的副長官了,胡軍長爲什麼不答應呢?”

劉副官道:“胡軍長想的是,如果他就任了那個副總司令,那麼十八軍誰來帶呢?”

張賢卻一笑,對着他道:“胡軍長看來是想多了,他完全還可以兼職這個十八軍的軍長呀!”

劉副官卻搖了搖頭,悠悠地道:“張旅長呀,你哪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呀!”說着,向他解釋了起來。

其實蔣系與桂系的矛盾由來以久,曾經發生過蔣桂大戰,但是後來又分分合合,抗戰的時候兩個派系倒是還團結一致,共敵外侵。但是抗戰勝利之後,衝突也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在這一次的總統競選中,桂系的李宗仁雖然不敵蔣介石,但還是擊敗了由蔣介石提名的孫科成爲中華民國的副總統,而在這個過程中,白崇禧的作用卻是不可低估的。

於是,爲了報復白崇禧,防止桂系的威脅,蔣總統藉着改組內閣之機,免掉了白崇禧的國防部長一職,任命何應欽爲國防部長。其實這也得源於解放軍對華中的威脅,蔣總統藉機將白崇禧調到武漢任武漢剿總的總司令。這些事情的發生,張賢也十分明瞭。

但是,對於外放武漢的白崇禧,蔣總統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又怕他擁兵自重,所以想來想去,最終決定將同處中原黃淮平原的國軍部隊一分爲二,北面爲徐州剿總,南面爲武漢剿總,形成兩個互不統屬的作戰單位,並且委任自己的親信劉峙爲更爲重要的徐州剿總的總司令。劉峙的任命,令許多人不解,因爲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常敗將軍。有人說了一個笑話:徐州是南京的大門,應派一員虎將把守;不派一虎,也應該派一隻狗看門;今派一頭豬,看來大門守不住了。

蔣總統的這個戰略佈置與共產黨的戰略佈署形成了一個截然相反的對比,共產黨方面是想方設法地讓華東野戰軍與中原野戰軍統一合併在一箇中原軍區之下,以便達成統一領導,統一配合,統一作戰;而國軍方面卻將國軍的統一指揮分開來,這一合一分之間,已然是立分了高下。

即便如此,蔣總統還是對桂系不放心,爲了分散和牽制白崇禧的兵權,蔣總統又同時任命程潛爲湖南省的主席,駐守長沙,以便就近制衡桂軍。而對於劃在武漢剿總之下的整編十八軍及其他幾支嫡系的部隊,也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並非白崇禧可以輕易調動的。也正因爲如此,胡從俊並不把白崇禧的命令過於當真,這也就造成了白長官對胡軍長大爲不滿的態勢。

但是白崇禧也是一個很有城府的人,他還在想極力地拉攏胡從俊,目的其實就是想要十八軍爲他所用。這一次武漢與徐州的劃界,有傳言說整編十八軍要被調回徐州,所以白崇禧跑到駐馬店對胡從俊許諾,無非是想將這支勁旅留在自己的手上。

“白長官對胡軍長說,只要胡軍長就任武漢華中剿總的副司令,那麼他會建議國防部以十八軍爲基礎,組建一個大的兵團,到時這個兵團的司令官也就非胡軍長莫屬了!”劉副官告訴張賢。

張賢點了點頭,其實,在他看來,十八軍留在武漢的華中剿總序列裡纔是他所希望的,畢竟離着武漢很近,十八軍的家眷也都在那裡。當下問道:“那麼,胡軍長是怎麼答覆的呢?”

劉副官道:“胡軍長答得很是婉轉,說作爲軍人就只會服從命令,只要國防部的命令下達,十八軍往裡都行!”

“這實際上是拒絕了白長官的相邀呀!”張賢喃喃地道。

“是呀!”劉副官也點着頭,對着張賢又道:“白長官悶悶不樂地走了,回去後,便給國防部擬了一份建議,以整編二十師與五十四師爲基礎組建第十兵團,那個川軍的楊二筒楊幹長被任命爲了這個兵團的司令官。”

張賢愣了愣,有些憤然地道:“那些楊二筒的整編二十師與五十四師合併,最多也就是和我們一樣組成個整編軍也就算了,還組成一個兵團?要是他們都能夠組成兵團,那麼我們整編十八軍更應該有理由組成兵團了!”

“是呀!胡軍長也是這麼認爲的!”劉副官道:“所以,胡軍長便向國防部詢問,國防部的人告訴他,說白長官不同意整編十八軍組建兵團!”

“看來白長官是忌恨了胡軍長!”張賢悠悠地道。

劉副官肯定地點了點頭,又道:“所以胡軍長便給武漢的白長官拍了個電報,責問他爲什麼不同意整編十八軍組建兵團,這個白長官便擺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說到最後卻是一句話,那就是要胡軍長考量一下他當初的提意!”

“這是要挾!”張賢不由得也怒了起來。

“是呀!”劉副官道:“所以胡軍長也十分生氣。”

張賢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心中驀然有些明瞭,難怪今天胡從俊會無緣無故地和他說起那些話來,可能在胡軍長看來,自己已然是得罪了這個桂系實權派的白長官,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被人藉故着調離整編十八軍。在這個時候,這個白長官雖然與蔣總統的矛盾重重,但是對他的這點手段還是有的!

※※※

兩個人正在對飲之時,忽聽到樓底下的長街之上傳來了一陣的吵鬧哭叫之聲,張賢不由得起身探出窗戶,向街上望去,經不住皺起了眉頭來。

卻見下面的街面之上,一個大辮子、穿着白碎花藍布的姑娘正拉扯着一個小個子的國軍中尉,這個國軍中尉一手牽着一匹馬,另一手努力地甩開這個姑娘的拉扯,卻又被這個姑娘坐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動彈不得,這個姑娘一邊哭着,一邊喊着,引來邊上的羣衆四面圍將起來,場面極其混亂。一隊巡邏的國軍士兵走了過來,帶頭的那個班長很快驅散了人羣,當看清了那個被糾纏的國軍中尉時,不由得叫了起來:“這不是喬隊長嗎?”

張賢與楊副官這才認出來,那個被倒在地上的姑娘抱住腿的正是整編十一師搜索隊的隊長喬書強,剛纔他們是居高臨下,只看到這個人頭頂的鋼盔和身上的領章,卻看不到他的臉。

“李班長,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把這個女的弄開!”喬書強大聲的求着救。

李班長和衆人鬨然笑着,以爲他犯了什麼事,卻又礙着平日的面子,一邊勸着那個姑娘,一邊兩個人過去將她拖走。

那個姑娘哭得更兇了起來,彷彿是如喪考妣一般。

張賢皺了一下眉頭,這些兵都是整編十八師的兵,這樣與一個姑娘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地,實在是影響形象,不明真象的老百姓還會以爲他們在欺壓良善呢,當下與楊副官說了一聲,快步地跑下了樓去。

來到了樓門口,這裡也站了不少圍觀的羣衆,見到張賢身穿着國軍軍官的衣服,都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來,張賢還沒有走過去,便聞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撲鼻而來的香氣。

“這是怎麼回事?”張賢厲聲喝道。

此時,那個姑娘已經被拉到了一邊,卻還在那裡悲天憫地的哭着。

所有的士兵齊齊地看到了張賢,同時立正敬了一個禮,在整編十八軍裡,還很少有人不認識張賢。

“張旅長!”喬書強也馬上立正起來,尷尬萬分地走到了張賢的面前,向他作着解釋:“我剛纔有要事去找徐旅長,策馬而過的時候,撞翻了這個姑娘的花,我身上沒帶錢,說給他打個欠條賠她,她又不幹,只是跟我糾纏!”

“原來是這樣!”張賢這才明白過來,看看地上灑滿的花,卻原來正是此時開得正濃的梔子,濃香的花味在空氣中彌散開來,清新異常。只是這一籃子的花此時已經被圍觀的羣衆踩得粉碎,幾乎沒有一朵好的。看到這些花,張賢馬上想起了劉曼麗來,想起了在重慶他爲了救那個賣梔子花的女孩、而劉曼麗又爲了救他犧牲的情景。當下回頭看了那個姑娘一眼,已然有了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彷彿又回到了五六年前。

“喬隊長,以後一定要注意,便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在人多的地方也一定要小心而過!”張賢教訓着他。

“是!”喬書強回答着,聲音很是響亮。

張賢這纔來到了這個姑娘的面前,這個姑娘彷彿也看出了張賢的身份,停止了哭泣,愣愣地望着他。張賢從身上摸出了一塊銀洋來,這一籃子花也不值這個錢,但他還是把這塊銀洋放在了她的手上,並且向她道着歉:“對不起呀,小姑娘,這就算是我代他賠你的花錢吧!”

這個姑娘怔了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顯出十分爲難地樣子,告訴他:“俺沒有錢找你!”

張賢笑了一下,卻問着她:“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田春妮!”她答着。

“呵呵,春妮,好聽的名字!”張賢隨口說着,同時告訴他:“不用你找了!”

春妮點了下頭,道:“謝謝長官!”

看到一場熱鬧就這麼結束,圍觀的羣衆紛紛讚歎着,不久便散了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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