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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章 無言(一)

第六六章 無言(一)

四五里長的日軍在頃刻之間便被國軍分割開來,東段由五十七師一六九團將敵人分成了三段,並分別圍了起來;而西段的日軍則由追上來的第五十七師的一七一團割成了兩節,每一節大約都有上百個鬼子兵,也圍了起來。在如此兵力和武器的懸殊之下,於是,剩下的就是對敵人的殲滅了。

張賢親自指揮着,首先集中優勢兵力將最東頭的一隊鬼子肅清,這隊鬼子有八九十人,還想衝出包圍,往石江逃躥。在肅清第一股敵人之後,張賢馬上再一次集中兵力,馬不停蹄地繼續殲滅第二股敵人。第二股敵人的數量上要比第一股敵人要多了許多,有近兩百人,但因爲第一股敵人已經被殲滅,所以張賢手中的兵力也增加了不少,在傍晚時分,也十分順利了完成了對這股敵人的清剿。此時,一六九團還剩下河灘上最後一股頑敵了,這股敵人有三四百衆,是這條公路上所有被圍的日軍中最大的一股。

這個時候,張賢已經可以把手中的所有兵力都投入到了對最後一股頑敵的圍剿之中,一千多人圍殲三四百人,其結果可想而知。但是面前的這股敵人尤其頑強,便是知道已經絕無逃生的可能,還是敢於背水而戰,他們在河灘上組成了東、北、西三面的防線,龜縮在一起,把所有能用上的武器都集中起來,用以抵抗國軍的衝鋒。鬼子的火力在小範圍的組合中還是十分強大的,成批的國軍士兵都被眼前馬上要到來的勝利而驚喜萬分,便有些衝昏了頭腦,不顧敵人的反噬,前赴後繼地撲將上去,想要消滅這最後的敵人。但是,這些可愛的士兵們在奮力衝殺的同時,也大片大片地被鬼子的機槍掃中,向着撲着栽倒在地,儘管如此,還是有成排成連的士兵們衝將上去,他們也要採用鬼子的波形衝鋒,以人海之術壓倒敵人。

張賢在望遠鏡裡看着自己的士兵接二連三的倒下去,心如刀絞,又看到敵人的火力確實很強,這樣的蠻衝蠻殺雖然也可能最終消滅敵人,但是自己卻也要付出不少的代價,當下回身問着傳令兵:“那邊主攻的是哪個連?”

傳令兵告訴他:“是第二營的第六連!”

張賢皺起了眉頭,忍不住罵道:“胡鬧,這個梅佔元是怎麼打的!你快去傳令,讓他們停止攻擊!”

“是!”這個傳令兵答應着飛跑而去。

旁邊的雷霆道:“我們應該把炮調過來,直接把這一股敵人打掉,也省了許多的麻煩!”

張賢點了點頭,他剛纔已經這麼想了,當下傳下令去,集中全團的炮火,準備對準河灘上敵人的最後陣地進行炮擊。

此時,東面與西面的戰鬥基本已經結束了,就連河對岸也沒有了槍聲,暮色裡,殘陽如血,將已經血腥的平溪河映得泛着紅光,河面上漂浮着大片的屍體,也不知這一河的水是被血染紅,還是隻是夕陽的緣故。

※※※

一個車隊從洞口城向東開來,前面開路的是全負武裝的警衛部隊,後面跟着的是幾輛美國產軍用威利吉普車,其中一輛車上坐着兩個人,一個是第四方面軍的司令長官王輝,一個是七十四軍副軍長兼五十七師師長的張林福。

王輝司令官接到了前線部隊的大量報捷電報,都在說敵人在大規模的逃跑之中,便是於石江附近側擊敵人的第十八軍十一師師長楊濤就一連給他發了五份電報,告訴他,這個時候的鬼子根本沒有一絲的纏鬥之意,完全就是一大羣的潰兵,十一師在後猛撲猛打,而這些鬼子連還擊都沒有,只知道撒開腿來跑路,一路上丟棄的車馬槍炮等輜重,不計其數,直將在後面追擊的國軍士兵們揀都揀不過來。同樣,在戰場南面追擊敵關根旅團的九十四軍與五十八師也捷報頻傳,敵人關根旅團已經完全被擊潰,呈散兵狀向東潰散,也是毫無反擊之力。而在戰場北面的敵一零九聯隊,已經被國軍第一百軍擊潰,只有一小部得已逃生,在聯隊長龍寺的帶領之下逃到了山門鎮附近,與敵一三三聯隊的一部匯合,並排着向東面的隆回、六都寨方向逃散,那個一零九聯隊已經斷糧,沿途只能抓些青蛙、挖些野菜充飢。

大戰已經進入了最後階段,王輝自己也是喜不自禁,雖然爲當初的錯誤指揮而悔恨,沒有能夠將敵人整個一一六師團堵截住,但是這種結果也足以令他驕傲的了。

隨着戰事的接近尾聲,記者們也蜂擁而來,這裡面不僅有國內的記者,還有很多外國的記者,大家都想到前線戰場上去看一看,瞭解一下真實的情況,是不是如同何總司令和王長官所說得一樣。王輝也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表現自己的機會,而此時的洞口以西已經完全被國軍控制,在原來的最前線,只剩下了打掃戰場。而打掃戰場,正可以讓這些記者們好好的去拍一拍照、好好的爲自己宣傳一番。於是,這日一大早,王輝便親自帶隊着,領着一大羣各國的記者,從安江出發,沿着雖然被戰火摧殘得破爛不堪,但是還可以行車的邵榆公路一路東來,沿途走走停停,中午前到了江口,傍晚前又到了洞口。在洞口城,王長官見到了五十七師的師長張林福,聽說五十七師已經在竹篙鋪附近圍住了敵人的一個聯隊,正在殲滅之中,這些記者個個興奮不已,也個個躍躍欲試,而竹篙鋪離着洞口城並不遠,所以非要親往前線看一看我們的士兵們是如何得衝鋒陷陣,是如何得殺鬼子的。

王輝有些左右爲難,畢竟去看打仗不同於看打掃戰場,那可能會有生命的威脅。在與五十七師師長張林福商量一番後,最終還是同意了這些記者們的要求。

事先,張師長早已經得到了前線戰場上的信息,在竹篙鋪附近的戰鬥基本結束,只有一六九團圍住的三四百敵人正在殲滅之中。面對三四百的敵人,又有五十七師的兩個團,這場戰鬥不用打就已經知道了結果,那個戰場肯定是一面倒的戰場,只怕這些記者們趕過去,戰鬥就已經結束了;便是沒有結束,以那麼一點的敵人,也不可能對大家有所威脅,正好可以讓他們見識一下國軍怎麼樣的殺敵。其實,張林福師長也有他的心思,如果讓這些記者們現場報道一下五十七師的殺敵過程,對於他這個五十七師的師長來說,也是掌了不少的臉。

※※※

張賢集中了所有的炮,對準了河灘上鬼子的最後陣地,這讓他想起了當年的常德之戰,在那一戰中,也是這個一一六師團爲了攻下五十七師在城上的堡壘,竟然平推山炮,就在強大的炮火聲中,五十七師的工事被逐步擊得粉碎,而那些英勇的五十七師的虎賁之士們,也伴隨着猛烈的炮火,化爲了灰燼。一想到這些,張賢就怒火填胸,戰爭的形勢真是出人意料,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個時候的國軍再不是當初的時候了,形勢完全逆轉了過來,這一回正是自己報仇的時候了。

在一聲令下之後,近百門炮,各式各樣,齊齊噴出火來,轉眼間便將那個小小的河灘炸得血肉橫飛,沙土瀰漫。

熊三娃興奮地跑到了張賢的面前,大聲地對他說着:“哥,你知道嗎?那個死啞巴就在那堆敵人裡面,剛纔衝鋒的時候,我看到他了!”

張賢怔了一下,馬上反應了過來,忽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楚,如果就這麼把那個令他恨之入骨的死啞巴炸死在炮火之中,是不是太過於便宜他了。這個死啞巴,如果讓他逮住了,定然會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千刀萬剮,以報司馬雲、常立強以及那些被松下靖次郎打死的同袍英魂之仇。

在第一輪炮火之後,一六九團正在準備着第二輪炮火的打擊,這個時候,王輝與張林福帶着那些記者們出現在了張賢的視野裡。張賢不由得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的長官怎麼會來到這裡,事先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

在經過了國軍的炮火輪轟,松下靖次郎從地上爬起來,手裡還握着自己的戰刀,舉目四望,自己的身邊幾無完人,倒是從一堆的死屍中,幾個年歲不大的新兵從沙土埋起的地裡面鑽出來,當知道自己還活的時候,幾個人不由得抱頭痛哭起來,在這個時候,這些孩子兵們最想的肯定是他們的家鄉,他們的父母。

聽着這些孩子兵的哭聲,松下靖次郎忽然感到了死亡的臨近,這一時刻,他知道不可能再有衝出去的希望,擺在他面前的除了戰死,似乎再沒有他途。

兩串淚水滾過了他的雙頰,在這一刻,他也想到了很多,只是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又是什麼樣的心境。

暮色裡,一個孩子兵首先唱起了家鄉的童謠,那個童謠是松下靖次郎當孩子的時候也曾經唱過的,這讓他想起了自己清貧但是卻幸福的童年。歌聲很有傳染力,一時間,這悲傷的旋律在整個陣地上瀰漫開來,許多人都跟着低聲唱了起來,在這一刻,他們都感覺到了死亡的臨近,而讓他們唯一懷念的還是他們美好的少年時光。

松下靖次郎扒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自己雄健的胸膛,面東而跪,默默地拔出了自己的戰刀,將雪亮的刀尖對準了自己的下腹,雙手緊握着刀柄,凝視了片刻,猛然切了下去。他是要用武士的精神來完成最後的榮耀,以切腹自栽來完結他生命的終點。

“閣下!”和田大隊長不知道從哪裡突然衝出,一把抱住了他的雙臂,奪下了他舉起的戰刀。

松下靖次郎愣愣地望着自己手下的這個少佐,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閣下,您就算是盡忠了,可是把我們這些士兵們就這樣得丟棄,您覺得您於心過得去嗎?”和田大隊長同樣得淚水模糊,這樣得反問着松下靖次郎。

松下靖次郎長嘆了一聲,悲痛萬分地道:“此時此刻,我已經無顏回鄉了,只有效忠天皇,以求在靖國神社中有一席之地!”

和田少佐哭了起來,卻對着松下道:“閣下,您難道忘記了,當初您到京都去接我們的這些新兵,您是怎麼跟家鄉的父老們說得,您保證一定要將他們的孩子帶回家鄉,哪怕是骨骸,哪怕是一個手指頭!可是如今,您自己卻要先去了。我不管什麼靖國神社,也不管什麼效忠天皇,但是我知道,您不能實現您的諾言,您無顏回國去見那些父老鄉親!”

松下靖次郎淚如雨下,卻反問着他:“如今我們已經身處中國軍隊的四面包圍之中,你以爲我們還有衝出去的可能嗎?”

和田大隊長搖了搖頭,肯定地道:“沒有!”

松下靖次郎一聲慘笑:“那我們還有什麼路可走呢?”

和田大隊長眨了眨眼睛,回頭看了看此時所剩無幾的這些殘兵,無奈地道:“我想,如今我們只能向支那人繳械了!”

松下靖次郎怔了一下,驀然明白過來,這個和田少佐原來已經有了投降的意思。他遲疑了一下,馬上搖了搖頭:“不!作爲帝國的軍人,投降是可恥的!”

和田少佐卻勸着道:“閣下,如果您能夠體諒我們的這些士兵,那真是您的大仁了。您看我們這些士兵們,他們才十七八歲,有的還不到十六歲,生命之路還很長,您忍心看着他們陪着您魂斷異國?”

松下靖次郎怔了怔,猶豫了半晌,看着這些一雙雙渴望的眼神,長嘆了一聲:“罷了,和田君,你就看着辦吧!”

和田少佐與衆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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