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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壯丁(一)

第二章 壯丁(一)

張賢成了新兵營的一名排長,張連長給了他五名老兵,要他在三個月之內,帶出五十名真正的士兵。而這些被訓練的新兵們,都是些十八到二十五歲間的青年,在他們被分入兵營之前,他們只有一個統一的名字,叫做壯丁。

說到壯丁,不得不提到那個悲慘歲月裡的徵兵法。民國之初,國家實行的是募兵制,而因爲抗戰的爆發,兵源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於是國民政府將募兵法改成了徵兵法。徵兵法規定:凡年滿十八歲的適齡青年,都稱爲“壯丁”,必須履行服兵役的義務,名曰“義務兵”。徵兵法同時規定:一戶家裡有三個青壯年必須抽一名壯丁去當兵,有五個青壯年必須抽兩個去當兵,當時叫做“抽壯丁”,簡稱“三丁抽一和五丁抽二”。徵兵之前,先由師管區按全縣人口覈定名額,下達至縣;縣兵役科組織地方負責人成立“新兵徵集委員會”,研究新兵名額的分配事項。徵兵的運作程序一般先由鎮長、保甲長在本鄉、本保適齡“青年壯丁”中摸查造冊,各保成立“抽籤委員會”,按照戶口冊摸底情況覈查適齡壯丁,定期進行“抽籤”。凡是中籤的壯丁,必須在三日內至鄉鎮公所報到,由鄉鎮隊附帶領赴縣檢查身體,當然這裡的檢查均屬過場,合格後由縣常備隊轉送至師管區或由部隊直接接走。

鄉鎮的鄉隊附和鎮隊附,保裡的保隊附,都是具體承辦徵集壯丁工作的。縣裡則設兵役科,下轄“義勇常備隊”,負責接收和輸送壯丁工作。

徵兵本意爲抗日救國,無可非議,但在那個時期,官員卻乘機徇私舞弊,“徵兵”制度成了各級經辦人員魚肉百姓、發財致富或打擊報復的平臺。富豪子弟在抽籤前先用錢買通關係,僞造獨子證或篡改戶籍冊,逃避入徵,有的富戶甚至以公教人員學生的名義,將應徵壯丁轉爲免役或緩役。如果萬一“中籤”,則買通鄉鎮長或保長,甚至買通縣兵役科,只應名而不到差,即使應了差也只送往縣部當兵。

而窮苦百姓因爲沒有金錢和物質賄賂,一旦中籤,必須按期報到,若有遲緩,鄉、鎮、保隊附就帶兵前往捉拿。鄉鎮前來抓人,中籤戶家還須酒肉款待,不敢稍有怠慢。壯丁抓到後,爲防止逃跑,一律捆綁關押,三五成羣,綁成一串,前後由槍兵押護,猶如囚犯。農民爲了躲避兵役,經常逃跑,形成了與“抓壯丁”相對應的“逃壯丁”。

鄉、鎮、保長又常以代買壯丁爲名,向“中籤戶”敲詐勒索,少則幾十銀元,多則幾百銀元。有時爲了彌補壯丁缺額,鄉、鎮、保隊附就強抓亂捕過路行人,甚至抓船上的縴夫。抓得的人員,往往頂替富人子弟的名額。久而久之,有的經辦員居然做起了“兵販子”生意,得錢就放人。

壯丁們捆押途中,或用車或用船,如同押運生豬。

十一師所獲得的這批壯丁,都是從附近的開縣、雲陽、忠縣、梁平等地徵集來的,有的竟是還沒有到十八歲的孩子,而對於兵源緊缺的國軍來說,也只能是蘿蔔多了不洗泥了。

張賢接手這五十名壯丁的第一天裡,就有一名壯丁逃跑,但是又被警衛隊抓了回來,張賢走進營房的時候,正見到帶隊的李文義班長將這名壯丁吊在營間的木樁之上,脫光了上衣,用浸了油的牛皮鞭狠抽着他的身體,在三月的乍暖還寒春的風中,這名壯丁在瑟瑟發抖,但是無情的皮鞭還是一次次落在他的身上,他那一身結實的肌肉暴突着,皮鞭抽下去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但是他卻連哼都未哼一聲。這個壯丁的邊上,圍着這個排裡其它的幾十名壯丁,他們都象是待宰的羔羊一樣,同情而又畏懼地看着場中的這一切。

“住手!”張賢喝住了那個班長。

“排長,他逃跑!”那班長以爲張賢不知道原因,向他做着解釋。

張賢對他擺了擺手,道:“這些我都知道了。把他放下來!”

“排長!……”這個班長還要說些什麼。

“李文義!我現在命令你,把他給我放下來!”張賢也怒了,一字一板地叫道。

李文義愣了愣,丟下鞭子,扭頭就走。對於他來說,一直不明白,爲什麼連長把這麼一個娃娃派來做他的上司,他是一名老兵,從槍林彈雨中滾過來的,根本就看不起這個新來的學生,依他的話來說,沒有上過戰場,在這裡來教別人,純粹就是扯蛋。

張賢讓另外一個士兵把這個壯丁放了下來,並讓人將他扶進營房裡,通知衛生員過來爲他敷藥,然後自帶着這批新人繼續訓練。

在訓練結束之後,張賢來到了那個逃跑壯丁的宿舍中,其它人紛紛起立,向這個他們的第一位長官問好,而那個被打的壯丁卻趴在牀上一動不動,就像一個倔強的孩子,任他身邊的戰友拉他,他只無動於衷。

“他叫什麼名字?”張賢問着拉他的那個新兵。

“他叫熊三娃!”那個新兵告訴他。

“你又叫什麼名字?”張賢又問。

“我叫趙二狗。”這個新兵答道。

“你們兩個是一塊的?”

“是!”趙二狗答着。

“你們多大了?”

“我二十,他還不到十八。”

“你知道他爲什麼要做逃兵嗎?”張賢又問道。

趙二狗愣了愣,隨即低下了頭,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也許是張賢長得並沒有李班長那麼兇悍,也許是他的親和力產生了作用,邊上的一位壯丁忍不住說道:“這還用問嗎?我們大多是被抓來的,誰喜歡在這裡捱打呀。”

張賢沉默了,這些與他同齡的人並沒有他那樣的仇恨之心,當然也不會有他這樣的高度覺悟,在這些人的心裡,只希望能好好過過日子,哪怕是敵人就在眼前,他們並不清楚什麼國破家亡的概念,人就是這樣得現實,也是這樣得無知。可是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作爲一個人,也有自己選擇的權力,而如今,這種權力卻被戰爭無情地剝奪了,雖然是藉着中央政府手。張賢並不是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呆子,他也聽說過壯丁之苦,他曾經遇到過一個被抓來當兵的人,那個小子告訴他,當初就是被抓壯丁的,他那個縣當初抓到了七百餘個壯丁,從廣西押到貴州後,只剩下了七十多個人,並不是那六百多號都逃跑了,路上沒有個人逃走,那失去的人大多不是在半路上病死、餓死、累死,就是被折磨得不行了,然後棄之於荒野,任其自生自滅了。許多的政策,在中央政府制訂之初其意是良好的,可是在實施過程中,卻被那些唯利是圖的下級官員們給踐踏了,這也就造成了老百姓對國民政府腐敗無情的印象,那些蛀蟲們其實才真得是禍國殃民。

相對於長途運轉的壯丁來說,這些附近幾縣的壯丁要幸福得許多,最其馬少了一路折騰之苦,也沒有誰因爲在路途轉運中而夭折。

“聽我說!”張賢終於定下了心來,這樣理性地對大家道:“我知道你們大多數人是不願意來當兵的,但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既然來到了這裡,你們前面的路就只能有一條,那就是去打仗,你們必須要面對。我們是去打日本鬼子,大的道理我不說了,你們總見過他們的飛機轟炸吧?如果讓他們打進來,那麼你們根本就不會有好日子過。”說着,他掃視着這幫人一眼,見他們都在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知道都在聽他講話,他又道:“其實我也和大家是一樣的,我的家在南京,四年前日本鬼子攻陷了南京,我的父母都被他們屠殺了,所以我加入了這個隊伍,就是爲了要打鬼子,爲我的爹孃報仇。”

“排長,你今年多大了?”趙二狗忽然問道。

張賢笑了一下,問道:“你看我有多大?”

趙二狗道:“我看你好象還沒有我大。”

張賢點了點頭,道:“是的,我沒有你大,我今年只有十九歲。”

此言一出,大家都露出了驚訝目光,就連那個在牀上趴着不動的熊三娃也忍不住回過頭來看着他。

“那你打了多少仗?”趙二狗又問道。

張賢老實地道:“我和你們大家一樣,也是剛剛進到這個部隊裡來,還沒有上過戰場,但是,我決心做一個殺敵的英雄,殺死最多的敵人。”

“你沒有打過仗,又怎麼教我們呢?”

張賢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肩章,道:“看見沒有,我是少尉,我上過三年軍校,戰場上的東西都學過,所以我會把我所學到的東西全部教給你們,只要你們好好地跟着我學,一定會對你們有用,最少可以讓你們在戰場上學會自保,不要被敵人的流彈打中,不會死於無謂。”

“可是,我連殺豬都沒有殺過呀!”其中的一個人叫道。

“所以你們現在就必須要努力,要訓練,在戰場上,你對敵人手軟,那麼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排長,你是一個好人,比那個李班長好多了!”趙二狗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張賢怔了一下,笑了笑,道:“其實李班長也是一個好人,你們現在可能不明白,不過以後你們就會明白,他是真正打過仗的人,他對你們是比較嚴厲,但是戰場外讓你們多流汗,才能在戰場上讓你們少流血。”

“反正我還是覺得你比他厚道”趙二狗嘟囔着,依然對李文義持有偏見。

張賢沒有再說些什麼,又安慰大家了幾句,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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