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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旅程(上)

第15章 旅程(上)

你知道如何在沙漠裡生存嗎?

不要說沙漠裡有沙塵暴,也不要說在沙漠裡讓人暴曬幾個小時就會中暑的陽光,也不要說那一望無際,總會讓人不知不覺迷失方向的沙海。在這裡之所以被稱爲生命的絕地,就是因爲它實在太乾,太旱,太缺乏我們生命中必須的清水。所以在進入沙漠之前,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準備足夠的清水,如果條件允許的話,能再找上幾匹駱駝,那就更完美了。

這種被稱爲“沙漠之舟”的動物,寬大的腳掌可以讓它們可以無視過於鬆軟的沙面,爲主人揹負起沉重的補給和商品,最重要的是,駱駝可以在身體流失水分百分之二十五的情況下,依然生存,甚至還能保持必要的體力。要知道,一個正常的人類,身體在損失百分之五的水分後,思維就會發生混亂,損失百分之十水分的情況下,就會陷入重度昏迷,直到死亡!

就是因爲駱駝的重要性,這一個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北側,能夠爲過往客商提供駱駝和嚮導服務的小村鎮,就空前繁榮起來。這樣的小村鎮沒有自己的名字,由於它就是依靠爲來往客商服務,並漸漸擁有了屬於商人的文化氣息和格局,所以在面對這樣的小村鎮時,人們都喜歡把它們稱爲“巴扎”,如果把這個詞翻譯成漢語的話,就是集市的意思。

一道蜿蜒流淌,幾百年也沒有乾涸的小河,讓這裡成爲一片綠洲,而成片的胡楊林,擋住了在塔克拉瑪干肆虐上千年的風沙,更爲人類居住提供了必要的空間。

在一條可以容納兩輛馬車並排齊驅的土製道路兩側,高高矮矮的豎起了上百幢維吾爾式的房屋,並各自圈出了一塊屬於自己的院落。就是在這些院落裡,或多或少地都靜靜站着幾匹駱駝。它們都高高昂起自己驕傲的頭顱,用一種淡定從容的態度慢慢咀嚼着嘴裡的食物,任由那些客人在主人的帶領下,對它們指指點點。只有一些客人離它們太近,甚至伸手嘗試着想要撫摸它們的時候,它們纔會用自己大而清澈的雙眼,輕輕的瞄上一眼走到自己面前,也許在不久地將來。還會一起結伴旅行的陌生人,並用一種溫和的態度,包容了對方無禮的態度和舉止。

而在這條土路兩側院落的空隙處,還有一些上年紀戴着小圓帽的維吾爾大叔,在那裡支起了西瓜攤。這些一生都在這種惡劣環境中的土著原居民,皮膚看起來就像是風乾的桔子皮,又幹又皺寫滿了歲月無奈的印痕,可是他們仍然可以一邊吸着旱菸,一邊發出響亮的笑聲。一些剛剛擠奶回來地女人,手裡拎着小鐵皮桶。一路走過來。小鐵皮桶裡地牛奶隨着她們的腳步不停的晃盪,更是發出沙沙地聲響。

這樣一個偏僻卻繁榮,被稱爲“巴扎”的小城鎮。就在用它特有的純樸與火一樣的熱情,迎接着來來往往的過客,爲他們提供穿越沙漠必須的生存物資。而這個小村鎮唯一的一家旅店裡,那架在鐵板上的烤全羊,剛出爐用青稞面做成的饃饃,還有入口酸澀卻韻味十足的馬奶酒,都會讓任何一個剛剛從生命絕地裡打過一個來回地人,感受到進入天堂般的舒適。

當他們吃飽喝足,用在沙漠裡比黃金還要貴重的淡水對身上進行了適當的清潔,帶着久違的舒爽與滿足。進入自己的房間後,面對還有幾分姿色,又帶着沙漠一樣灼熱溫度的女人,就算是再吝嗇的男人,也絕對不會介意自己在放縱中,讓自己錢袋稍稍放鬆一下。

就是在一個普通的日子,一個普通地季節,又有客人,默默走進了這個小村鎮。

每當有客人進村。第一個發現的,總是小巴朗。小巴朗是一個孤兒,他每天都會牽着一頭小毛驢,站在村口,靠向每一個過往客商兜售酸奶爲生。

現在已經夕陽欲墜,但是陽光卻依然熾熱得讓人不敢逼視,小巴朗必須小心的眯起雙眼,才能在一片模糊,一片金色,一片燦爛中,看到一條踏着淡淡的飛沙,走向村鎮的影子。從小巴朗的方向看來,這個陌生的來客,彷彿就是直接從太陽裡走出來,全身都帶着一層黃金的光芒。

這位客人顯然經歷了漫長的旅行,全身都散發着一種風塵僕僕的氣息,就連他腳下的那條狗,身上也蒙着一層重重的黃沙,幾乎無法分辨它原來的毛色。

小巴朗破天荒的沒有伸手攔住這位客人,按照他慣用的手法,遇到這種單身的客人,尤其是漢族人,他一定會想盡辦法糾纏不清,甚至不惜伸手抱住對方的大腿。漢族人一般脾氣不會像維吾爾人這麼火爆,而且來到這裡身單力薄的單行客,都不會爲了買一杯酸奶這種事情,得罪他們這些當地人,所以最終的結果,往往就是他們帶着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或幾個硬幣,從小巴朗手中買上一份味道真是不怎麼樣的酸奶。

而村鎮裡那些平時遊手好閒,就是靠偷竊爲生的傢伙,也可以從這些客人的錢包大小程度,來判斷目標是否有油水,是否值得他們出手。

但是,這一次不知道爲什麼,小巴朗就是不敢攔住這個全身都蒙着一層風沙,已經露出一絲疲態的陌生人!

他只能悄悄看着那個陌生人,帶着自己身邊那條陪伴他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漫長旅行的狗,踏着他們一成不變的步伐,默默走進了這個小村鎮,直接找到了整個村鎮唯一的旅店。

旅店老闆看着這個陌生人用風乾的肉脯和饃饃,塞滿了那隻碩大的軍用揹包,以他的經驗來看,這些食物已經足夠一個正常人吃上一個月。

“再給我來一塊鹽巴。”

鹽巴在沙漠裡,可是好東西,它不但能調味,把又乾又硬的肉脯和青稞面饃饃變成可口的食物,還能對傷口進行簡單的消毒,用它調成鹽水。還能救治那些因爲脫水而暈迷的人。可以說鹽巴,就是進入沙漠前,每一支旅隊都必須採購的東西!

老闆問道:“你要去沙漠?”

“嗯!”

“你的運氣不好。”老闆嘖嘖輕嘆着,但是他的眼睛裡卻帶着一絲無法掩飾的笑意,“就是在昨天,一支最大的商隊剛剛從我這裡離開,要知道想要征服沙漠,靠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不行的。像你這樣的單身旅客。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這裡等待,等到下一支商隊來到這裡,只要你交出一定的管理費用,或者是願意在他們的旅隊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你就可以跟着商隊,一起度過沙漠了。”

老闆的潛臺詞當然很容易理解:“在第二支商隊來到這裡之前,你就只能先住到我這個村鎮中唯一的旅客裡了。”

這個陌生人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他將一隻空了的水壺和一個皮製的水囊放到了櫃檯上,“麻煩幫我把它們灌滿。”

這個陌生人放到櫃檯上的。是一隻漆皮都掉了一半的軍用水壺。看着眼前這個身高足足有一百九十公分,長得虎背熊腰,明明已經夠乏夠累。但是往那裡一站,仍然全身挺得像是一杆標槍的陌生人,旅店老闆一邊猜測着對方地身份,一邊在水壺裡和皮囊裡添滿了水。

“你要不要買駱駝?”

旅店老闆開一方店,招待四方來客,他當然能從這個陌生人地舉止上看出來,他絕對不會等到第二支商隊來到村鎮,才進入沙漠。抓住每一次賺錢的機會,是每一個成功商人的必備素質。“你要真想一個人橫穿沙漠地話,你就必須要有駱駝。你帶了這麼多的食物。準備的淡水卻最多隻夠五六天用的,這種情況下,你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瑪克拉瑪幹大沙漠。”

旅店老闆一邊勸說,一邊盯着這個陌生人的臉,看着臉色來猜測對方的心意,也是生意人必須具備的基本素質。可是眼前這個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陌生人,彷彿先天性缺乏面部神經般,一直繃在那裡,隔着滿臉的灰塵。就連店老闆這樣一個走江湖幾十年的老狐狸,也無法看出這樣一個年輕人究竟是怎麼想地。他只能繼續不停的說下去:“我看得出來,你很強壯,也走過很多路,闖蕩過很多地方,揹着近百斤重的揹包,對你來說也很輕鬆。但是如果你認爲進入沙漠,那隻揹包對你來說仍然同樣輕鬆,你就錯了。你一進入沙漠,你就會發現,腳下過於鬆軟的沙子,會讓你走出每一步,都必須付出比平時大幾倍的力量。當你發現自己揹着一個沉重的揹包,又沒有帶着一頭駱駝走進沙漠是一種巨大的錯誤時,可能你已經再沒有沿原路走回來的力量了。”

店老闆說的是實情,這麼多年時間,他曾經不只一次見過那種心高氣傲,以爲自己能征服一切地年輕人,沒有帶駱駝,孤身或者三三兩兩的進入了沙漠,最後卻永遠的沒有走出那裡。也許只有勁風從沙粒上掠過的,帶出他們隱藏在沙層下的累累白骨的時候,他們的屍體纔會向其他旅人,再一次見證了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生命絕壁”這個稱號。

“謝謝!”

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沒有那些不知死活的旅客特有的狂妄與驕傲,但是卻有着相同的堅定。他伸手接住店老闆遞過來的水壺和水囊,看着他把水囊和水壺放到最不容易和身體接觸造成磨傷,卻一伸手就可以抓到的地方,看着他拎着份額外包起來當作晚餐的食物,離開了這個間整個村鎮唯一的旅店。店老闆盯着這個年輕人的背影,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他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每一個生活在沙漠邊緣,年紀稍大一點,見過狼羣的土著居民,都可以一眼就看出來,在這個年輕人腳下那條看起來很馴服,卻在額頭上突起兩點“怒骨”的夥伴,究竟是一種什麼動物!

在這個時候,太陽已經消失在了地平線下方,一直守在村口的小巴朗,看着腳下那隻還盛大半桶酸奶的鐵皮桶,他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就在他用繩子把這一隻鐵皮桶往毛驢的背上綁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那個帶着一條狗的陌生人。

看着那個陌生人把揹包放到地上,靠着一棵胡楊樹。一邊和那條狗分吃着烤羊肉和剛剛出爐,還鬆軟噴香的青稞面饃饃,一邊放鬆了身體,小巴朗不由瞪大了雙眼,“你就打算在這裡過夜?”

“嗯!”

“你別看這裡白天很熱,到了晚上就算撒泡尿都被凍成冰的!”小巴朗聞着烤羊肉的味道,他不由狠狠倒嚥了一口口水,道:“如果你覺得住旅館太貴的話。可以到我家,一晚上只要一毛錢就行。我家裡是很破,不過還有熱炕,有洗腳水,你怎麼也能睡個好覺!”

“謝謝!”

這個陌生人顯然並不打算接受小巴朗的邀請,在把手裡的烤肉送進胃裡後,他就閉上了自己的雙眼。而在他閉上雙眼的時候,那條剛纔還在和一塊烤肉搏鬥的狗,似乎在同時接受了警戒的任務。它擡起頭對着小巴朗露出了警戒地眼神,而在它的喉嚨中。更發出了一陣充滿了警告意味的嗚咽。

只要看看這條惡犬站起來比一個成年人還要高。充盈着爆發性美感的壯碩身體,看看它那鋒利得就像是兩把小彎刀的牙齒,小巴朗就覺得全身發涼。小巴朗絕對相信。如果他不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陌生人,他身邊那條已經目露兇光,更露出兩排森森白牙的惡犬,一定會對他發起最猛烈的進攻。

“好,好,好,你們喜歡挨凍,喜歡被從塔克拉瑪干沙漠上吹過來的惡魔之風光顧,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小巴朗舉起自己的雙手,用逃命似的速度。帶着自己那條小毛驢和只賣了一小半的酸奶,離開了這個陌生人和他那一條實在是太過於兇悍的狗。他一邊牽着毛驢撒開腳丫子逃跑,一邊低聲道:“哼,真是好心沒好報,塔克拉瑪干,那可是魔鬼地地盤,到了晚上就連真主都沒有辦法插手!到了晚上,你這個漢人就知道沙漠的厲害了!有種那個時候別去敲我家的門,那時候我就收你兩毛!”

陌生人並沒有聽到小巴朗的話。看他胸膛在輕微的起伏,他竟然真的睡着了。如果在這個時候請一位醫生過來聆聽他有規律的呼吸,一定會臉色大變,因爲這一位陌生人,他在呼出肺裡的空氣後,足足過上五六秒鐘,纔會再緩緩的重新將空氣吸進自己的肺葉。

當太陽完全落到地平線以下,黑暗籠罩了整個大地後,空氣中地溫度開始不斷下降,但是這個陌生人卻依然睡得平穩而舒暢。在黑暗中一時只剩下了他輕微而有韻律的一呼一吸,和他身邊那條本來有資格成爲曠野中的王者,卻因爲感情的牽絆,因爲眷戀他身邊的溫暖,而甘願被困住腳步的狼,那在黑暗中散發着幽幽綠光的雙眼!

它警惕的望着回周,它的耳朵高高豎起,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它就會悄悄地站起來,對着有異動的方向,亮出了自己最鋒利的武器。因爲它知道,在它正式發出警報之前,那個疲乏而全心全意相信它的人,哪怕是有子彈打到身邊,也絕對不會睜開雙眼。

寒冷的夜風吹來,靠着一棵胡楊樹,進入沉沉夢鄉的他,不由輕輕縮了一下身體,他那平穩而悠長的呼吸,也變得有點紊亂起來。可是很快,他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絲滿足的微笑,因爲在這個時候,他的兒子已經不知道從哪裡,爲他找到了半塊破破爛爛的草墊。並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雙爪頂在胡楊樹上,用牙齒叨住那塊草墊,把它輕輕蓋到了這個男人的身上。

兩個小時候,他醒了,看着蓋在自己身上這半片草墊,這個可能只有二十歲的年輕大男孩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他仍然斜靠在那棵胡楊樹上,伸出雙手,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動作。沒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絕對無法想像,一條頭帶怒骨,眼帶怒脈的狼,竟然會乖巧的趴進了這個年輕男人的懷裡,然後把自己的腦袋拱啊拱的,直到在他的懷裡,找到了一個最舒服,最溫暖的位置。

就是在他的撫摸中。這條狼很快就陷入了夢鄉,這個男人很累了,而追隨在他的身後,經歷了相同旅程的它,也同樣累了。如果人類也能看懂狼的表情的話,他們一定會驚訝的發現,這條狼的臉上浮現的,就是滿滿的幸福!

這裡是一個平凡而寧靜。靠爲過往旅客提供駱駝和飲食而存在地小村鎮,這裡不會有戰爭,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可是這一人一狼,仍然保持着相當的警備。他們每隔兩個小時就會換上一次班,就是在這樣的相互偎依中,他們度過了這漫漫的冰冷的寒夜。

而陪着他們一起度過了這樣一個長夜的,是小巴朗。他真的以爲,那個陌生人會無法抵擋沙漠的寒冷,站起來尋找住宿的地方。到了那個時候,小巴朗就可以跳出來,用會漲上一點點,但還是比旅館便宜很多的價錢,把這位明明有錢,卻小氣巴拉唧的客人請到自己的家裡。

小巴朗必須承認,他看呆了。他看着這一人一狼在寒冷的夜裡彼此偎依,從小就是一個孤兒,對親情有着絕對敏感與渴望的小巴朗明白,他們就是在相互依靠中,從心裡揚起了一股絕對不會再懼怕任何寒冷與孤獨的火焰!

到了最後,小巴朗看着那一人一狼的目光中,已經滿是尊敬與羨慕。

終於,再也無法抵擋睏意的小巴朗,陷入了暈暈的沉睡。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外面又變成了一個炙熱而乾燥的世界。

“那個男人和他的狼呢,不會已經走了吧?”

小巴朗根本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他飛快的跳起來,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衝出了自己破破爛爛的家。

他還在村口,他的那條比狗更忠實,也更善戰的狼,也站在村口。聽到小巴朗急促的腳步聲,他迅速轉過了頭。而幾乎在同時,他腳下的那條狼,卻迅速調整身體,把目光投向了相反的方向,和他形成了一個背靠背的姿態。

小巴朗再一次瞪大了雙眼,他伸手指着這個陌生的男人,磕巴了半天,才道:“你、你、你、你、你,你買了一頭駱駝?!”

是的,在他的身後,多了一頭體形龐大的駱駝,但是他卻沒有把那隻沉重的揹包,放到駱駝的身上,他甚至沒有收集更多的淡水。

他當然不能把那隻看起來說不定已經有一百多斤重的揹包,放到這匹駱駝的身上!在這個時候,小巴朗當真是又氣又急,他揮舞着手臂,叫道:“你瘋了嗎?你要是不懂可以找我啊,我可以免費當你的嚮導,幫你買到年輕強壯的駱駝,你看看你自己買的這匹駱駝,你知道嗎,憑它你們根本不可能走過被魔鬼盤踞的塔克拉瑪干!”

“我知道!”

這個陌生人面對眼前這個急得一蹦三尺高的孩子,他笑了,他真的笑了。他雖然不喜歡和陌生人做太多的交流,但是他卻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小巴朗是真的爲他着急,是真的爲他着想。他伸手輕輕撫摸着身後那匹駱駝的身軀,輕聲道:“我能感覺得出來,它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了。”

小巴朗當真是目瞪口呆,“那你還買它?這匹駱駝在三天前已經賣到了店老闆的手裡,從那一個黑老頭的手裡買下這匹駱駝,你一定被宰了不少錢吧?”

“是的,的確被狠狠宰了一刀。”他點頭同意道:“我想買下這匹駱駝的錢,已經足夠買一匹年輕的駱駝了。”

“那你還買它?!”

“爲什麼不呢?”他輕輕聳了聳肩膀,微笑道:“既然大家都說,進入沙漠必須買一隻駱駝的話,我就買一匹好了。”

人可以犯傻,但絕對不能犯這樣的傻,因爲這樣的錯誤,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裡,就代表着死亡!店老闆那個黑老頭,把這樣一頭老得幾乎走不動路的駱駝賣給一位要進入大沙漠的客人,無異於謀財害命!

“別誤會!”

他彷彿能看穿小巴朗在想着什麼,他淡然道:“那位店老闆雖然很喜歡賺錢,也有點奸滑,但是在我買這頭駱駝之前,他已經反覆警告過我,只是我堅持要買罷了。”

小巴朗發現自己看不懂這個男人,他真的不懂!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能理解,這個即將進入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男人。爲什麼會買一頭老得再也無法進入沙漠,馬上就要被宰了送進烤爐裡,變成餐桌上美味的老駱駝吧?!

把一枚硬幣丟到了小巴朗的手上,他微笑道:“你不是還要賣酸奶嗎,你桶裡的我全包了。”

他丟給小巴朗的,是一枚銀圓。當小巴朗飛快的把整桶酸奶都端到面前時,他卻沒有拿起勺子品嚐酸奶的味道,卻當着小巴朗地面。把整桶酸奶都倒進了路邊一個餵馬用的石槽裡。望着自己親手釀製的整桶白花花的酸奶,都傾倒在石槽裡還在微微泛着奶花,聞着空氣中酸奶特有的味道,小巴朗不由捏緊了手中的那枚銀圓,而他的呼吸也猛的急促起來。

“這個小弟弟一跑出來的時候,你的鼻子狠狠抽了幾下,就連眼睛都發光了,你應該是喜歡他身上的氣味,想嚐嚐酸奶的味道吧?”

他竟然在對身邊那頭老得連路都走不動,更不可能再幫他穿越大沙漠的駱駝在說話。他伸手輕輕撫摸着這頭老駱駝那又幹皺的身體。指着那滿槽飄散着奶香的酸奶,微笑道:“喝吧,這是我請你喝的。”

那頭老駱駝已經變得混濁更泛着一層暈黃的雙眼突然亮了。它打了一個歡快的響鼻,開始暢飲別的主人一輩子,也不會發瘋地讓它嘗上一口的酸奶。當它把石槽裡的酸奶都喝完,又意猶未盡地伸出它的舌頭,把上面沾的汁液都舔得乾乾淨淨後,這一頭老駱駝低下頭,用它碩大的頭顱,在自己的新主人臉上親暱的擦了擦。

“謝謝,謝謝你讓我有機會,滿足了這個新夥伴一個願望。”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小巴朗的肩膀。然後自己揹着那個沉重的揹包,帶着那條可以和他相依爲命,比親人更像是親人的狼,帶着一匹老得再也無法爲他揹負任何貨物,更無法幫他穿越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卻在短短的時光裡,就把他當成最親近夥伴的老駱駝,踏着穩健的步伐,走向了北方那片長有兩千多裡,寬有八百多裡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

在維吾爾語裡,塔克拉瑪干的意思,就是“進去了就出不來”,而一些來自西方的探險家,更把這裡稱爲“死亡之海”,想徒步穿越這樣一個大沙漠,純粹就是偷走了魔鬼的妻子,還想要逃出生天!可是望着這個男人和那一條狼一匹老駱駝的背影,小巴朗卻堅信,這個男人真的能戰勝塔克拉瑪干!

小巴朗突然想起了什麼,他飛奔到村外,對着那個陌生人的影子,放聲叫道:“小心,在那片沙漠裡不但有魔鬼,更有幾羣專門搶劫的沙匪,他們就是魔鬼的信徒!要是遇上他們,你就別管那頭老駱駝了,丟下揹包能跑多遠跑多遠!”

在風中遙遙傳來了那個男人的迴應:“我知道了,謝謝!”

“我不要你謝謝我。”小巴朗漲紅了臉,他拼盡全力叫道:“我相信你能活着回來,我相信你一定行的。如果你活着穿過了大沙漠,又能再回到這裡的話,你一定要來找我!我想聽你講在沙漠裡冒險的故事,那一定比村裡老人常講的傳說更好聽!”

“好!”雖然隔着這麼遠的距離,小巴朗已經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表情,但是他相信,那個男人一定在笑,“我們一言爲定!”

“我叫巴朗,”小巴朗伸長了脖子,喊道:“你叫什麼?”

“雷震!”

小巴朗一次次的在心裡默揹着這個簡單而有力的名字,直到把這個名字牢牢鐫刻進自己記憶的最深處。他發現自己喜歡這個叫雷震的男人,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異特質,讓從小就是一個孤兒的小巴朗,不由自主的去喜歡他,想親近他。

雖然這個男人傻的要命,傻的會用買年輕力壯駱駝的錢,去買一頭老得走不動了,馬上就要被宰掉吃肉的老駱駝。

當雷震帶着新夥伴,站在一個和地表落差一百四十多米的小山包上,望眼眺望前方那一望無際,在蜿蜒纏綿中,寫盡了荒涼與絕望的大沙漠時,他伸手輕輕拍了拍那一匹老駱駝,看着它發光的雙眼,感受着在它衰老的身體裡,突然又變得一片火熱的血液,雷震輕聲道:“我不知道你還能往前走多久,但是竭盡你的全力,努力的走吧,一直走到你再也走不動的時候!”

站在雷震腳邊的兒子,輕輕晃動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它知道雷震在說着些什麼,它也明白雷震在想着些什麼。

如果沒有雷震這樣的父親,就不會有它這樣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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