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清晨的第一道光芒從海平線透出,整個無名島籠罩在霞光裡,銀色的海浪拍岸,無數海鳥飛鳴,彷彿在歌唱生活的美好。
小碼頭前的空坪上卻殺氣騰騰,今天是源高藤、平清恆決鬥的日子,風島單桅船和海盜三桅船皆已修好,衆水手都上岸圍觀。
兩大家族代表頭扎武士帶,上身赤~祼,腰間僅纏一塊布,在空坪邊晃悠。
平清恆的右胳膊留有一截,貼身戰鬥還能用來捅對方几下。源高藤的右胳膊卻整個“廢掉了”,緊緊綁在身上一動不能動。
羽欣作爲公證人,認真地檢查了兩把刀,都是二尺多長,背厚刃薄,烏沉如墨。鋒刃磨得光可照人,有隱隱血腥味透出,不知飲過多少人血。
兩邊助威聲勢相當——平氏家臣殘餘二十多人,加上海盜中的宋人(盧根手下),佔據空坪一側。源高藤原本只有六個家臣,仗同吃飯、共勞作與風島水手混熟,十四名風島人都站在他這邊,另有不滿平清恆的部分南亞海盜。
兩人連身後的美女也各具千秋:一個是叱吒大宋武林的迷魂妖女,一個是未來的地中海女魔王。呃,挑花沒來湊熱鬧,她是好童鞋,在最需要的時候自動請纓看守兩艘船,以免被別的海盜趁火打劫。
爲顯示公證人的身份,賈船長打扮了一下:身穿一襲竹布長衫,腳蹬皁底靴,頭戴文士帽,有那麼股書生味。如果脖子上沒掛一條破壞整體效果的醜念珠串,那就更像了。
時辰到,賈公證肅容發表開場演說:“我,鯊魚號船長賈羽欣宣佈,這是一場公平決鬥。決鬥人平清恆、源高藤,地點限於空坪內,無時間限制,一方認輸即結束。決鬥過程中追隨者不得插手,過後決鬥人及追隨者均不得私鬥。現在,決鬥開始!”
“一方認輸即結束”是賈公證乾綱獨斷搞的,按東瀛規矩至死方休,他非說這是宋國,入境隨俗。源、平兩夥湊一堆也不是他的對手,只好同意。
卻說賈公證話音剛落,源高藤便霍地躍向空坪,攜被押一個多月的鳥氣、源平二氏歷代血海深仇暴喝一聲:“斬!”
但見其大刀從高往低凌空劈下,如雷霆撲向平清恆,兇厲的刀風向四周擴散,處於外圍的圍觀者都覺得刀風割膚生疼。
平清恆大約還沒完全恢復,身子往下一挫,似被對手雄渾的刀風一傢伙壓趴。
源氏家臣高叫:“風雲一刀斬!”——此乃東瀛第一刀法,風島水手不懂,連東瀛話也聽不懂,跟後頭鬨然叫好。南亞人又慢半拍,仗人數多,響聲倒是超過前兩撥。
然而看似佔了上風的源高藤卻有苦自知:一刀斬下去,斬在棉花團上!
說時遲那時快,平清恆周身漾起青紅二色,將腳未落地的源高藤朝邊上一蕩,隨之如鬼魅般輕飆而起,化刀爲劍朝着源高藤下~半身撩去。
外行看不出道道,羽欣卻是兩眼發直——“青紅”色爲武當玄功,分明是盧根硬灌給平清恆的,這種內力沒下二十載死功夫不可能練成。“化刀爲劍”更是武當派不外傳的殺招回旋劍,肯定也是姓盧的敗類私授給平清恆的。
他神情複雜地盯了盧根一眼,即爲中原絕招外傳不是滋味,又對盧根夠義氣心生佩服。從利益來講,平清恆活着對盧根半點好處沒有。
奇了怪哉,那天源高藤提議盧根趁機收攬平氏家臣,盧根分明動心了……喳,人心最複雜,想必盧根經過一番內心掙扎,最終還是選擇了義氣。
話長時短,眼見源高藤要倒在平清恆的迴旋劍下,怪事發生——躲閃不及的源小子“憑空”移出丈外,且擰身再躍,刀勢如長虹貫日又向平清恆劈去。
羽欣兩眼翻白,此乃中原絕頂輕功“天涯咫尺”!沒得說,準是杜鵑教的。今兒這兩個小矮子最好全死掉,不然中原密技要東渡!
就見兩條人影倏忽分合,鏗鏘聲不絕於耳。漸漸場中飛沙走石,雙方出招越來越急,身形隱在刀光塵沙中,似有萬把快刀集成刀叢。
南亞人、風島人看的時間稍長頭暈目眩,想要離開,卻移不動腳步,也移不開眼,有人當場噴吐。
羽欣一瞅不對勁,緩緩出聲:“請不是武林人的離開決鬥場。”
這句話他說的非常平和,如水波盪過空坪,剎那將衆人解脫出來。一干沒武功的主兒再也無心瞧下去,掉頭就逃:哪是人在打,活似鬼在鬥!
水波聲也把決鬥的兩人盪開,打眼望去都狼狽的不能瞧:腰間那塊裹羞布早沒了。幸虧他們有準備,將是非根用鯊魚皮纏緊,否則在決鬥中摔來摔去實在礙事。
羽欣心情不佳,冷厲道:“繼續!”
他滿肚不是滋味,盧根幫平清恆是義氣,杜鵑算什麼?特麼色~迷心竅,見到一個好看點的小子,竟將不傳之技都掏出來了,虧自己還認爲她是可信任的同夥。
話說賈七少善辨“真情假意”,但有侷限性,必須對方針對的是他自己,若是別人之間的事,他也只能和尋常人一樣從現象判斷。杜鵑乃職業騙子,且對源高藤有那麼點好感,演繹成十分,便連羽欣一併矇住。
羽欣筒子自知沒資格過問杜妖女看上什麼男人、做什麼事,特麼大小妖女是奉成哥大令監管他的牢頭,當下心中越發不快,順帶遷怒不相干的人,冷橫了盧根一眼。
盧根早悔斷腸,他抱着幫死人的心態幫平清恆,一點私都沒藏。可瞧情形賈七少只顧跟弗朗西絲鬼~混了,居然把重任全交給了杜妖女!那妖女最厲害的是媚功,源高藤一個臭小子不可能學到精髓,況且對手也是男人,媚術不管用,今兒要弄巧成拙了!
他之所以輕看杜鵑,除了江湖傳言,還因海戰時不在一艘船上,沒瞧見妖女施奪魂針逞威。而挑花當他的面展示了他不光沒見過,連聽都聽說過的神奇輕功(其實是修真術),眼神蠻利的弗朗西絲又一再想收攬挑花,便以爲另一艘船是被挑花獨力幹掉的。
你說挑花這點年紀沒可能練出絕世武功?喳,江湖有易容術有駐顏術,貌似童子的主兒天曉得多大,人盡皆知杜鵑在金陵街頭收養了一個賊丫頭,“街頭收養”代表什麼?意味着某丫來歷不明!他怎敢輕看。
杜鵑心情也不好,一對秀眉輕蹙:源高藤的情形大不妙,風島人和南亞人一走,助威者的氣勢也分出了高下,源高藤這邊,連她在內只剩下可憐巴巴的七隻,而人家那邊黑鴉鴉一片,正可着嗓子喊:“平氏必勝!平氏必勝!”
X你奶奶!好歹教了源小子幾天,某妖女自認有半師之實,當即嬌呼:“必勝必敗!”
她的聲音嗲氣十足,一股子浪~勁,好似野貓叫~春,把決鬥氣氛破壞的不成樣。
羽欣原本一肚氣,聞其聲差點噴笑,就見妖女嬌滴滴以手捂胸,像被自己所爲嚇着。
源高藤卻似被灌注了一股強大的內力,又一次凌空而起,暴喝:“斬!”四周空氣嘩地向着平清恆匯聚,轉眼形成強勁的“龍捲風”。
“空!!!”盧根斷喝。
但見平清恆的手中刀猛然射出一道駭人的青芒,生生將龍捲風斬斷,他自己也一個倒栽反跌出去,落地時以刀爲棍,單腿點地挺直胸。
與此同時,源高藤仰面朝天跌倒,摔的那叫一個難看,且顯然已動彈不了。
平氏一夥轟然狂叫:“砍了他!!!砍了他!!!”
不料平清恆一動不動,盧根則旋風般衝上場擋在他前頭,嘶叫:“我們輸了!”話音方落口噴鮮血,染紅腳下沙礫。
跌倒的源高藤掙了幾掙,總算坐起身,怒叫:“滾下去!”——要認輸是平清恆認,盧根沒這權利。他滿心想搶在平清恆認輸前劈了死敵,奈何力已竭,刀都揮不動。
“下去。”平清恆的聲音很平靜。
盧根拒從命,撲跪於地:“請船長大人主持公道!”
羽欣咧嘴,心的話彼此彼此,方纔分明是杜、盧過招,主持毛個公道。
他手背身後兩眼望天:“兩位東瀛仁兄,沒必要不死不休吧?看看你們,還能打嗎?”
源高藤目眥欲裂又無話可說,他心知肚明方纔那股“龍捲風”是杜鵑弄出來的,沒這一着他已經死翹翹。
平清恆比他有風度多了,靜定地一笑:“我輸了,平氏家臣跟隨盧根君!”言罷手一擡,一刀切入胸腹!
你說他怎麼好好的自尋死路?好個P!杜鵑“嬌滴滴”的一聲害他經脈大亂,而盧根的一聲吼,雖令他奮起餘勇,旋即經脈寸斷。只是盧根不吼,他也會死在源高藤刀下,所以對盧根他還是心存感激,好歹保住了他最後的顏面。尤其之後盧根衝上場,繼續隔空輸內力,免了他像源高藤一樣死狗般癱倒。
平氏家臣失聲驚呼,他們誰也沒看出主子的慘狀,整個蒙了。
盧根做賊心虛,扭頭看了眼平清恆死不瞑目的屍身,懷疑此君死前醒過神:如果是感激他,沒必要讓家臣們追隨他,平氏子孫又不是死光了,若說這兒沒有,平氏家臣有二十多個,還選不出一個臨時頭目?所以此語很可能是暗號,囑家臣們忍耐,另找機會幹掉他。
這事吧,是盧根腦補過度,特麼大家族的內部爭鬥向來殘酷,平清恆的家主之位原就搖搖欲倒,乃至不得不親自領着心腹下海劫掠,以圖建立海上霸業。他的心腹敢回東瀛,肯定被對頭一宰了之,藉口現成的:護主不利。
盧根雖估錯,又一想:反正平清恆已死翹翹,世上哪來的許多忠心,不信死人能爭過活人,且將大戲進行到底!於是他驀地轉身,一把拔出平清恆身上血淋淋的大刀,狂吼:“船長大人,盧根要與源高藤決鬥!”
羽欣不可思議地瞪着他,心道你能是杜鵑的對手?找死!
盧根不過是演戲,要求“決鬥”是一個信號,是他的備手。他一直想從平氏手中奪回自家船,能利用的都利用,自然與平清恆的枕邊人弗朗西絲勾~搭上了。兩人可說一拍即合,只是海戰時弗朗西絲撇開他自作主張。盧根有心胸,沒記恨夷女,本就是各取所需,人家見機行事叫理所當然。如此這般,上島後自是繼續合作。
今天源、平決鬥,羽欣發出水波聲時退場者衆,在盧根暗示下,弗朗西絲攜黑爵士、弗蘭茨不引人注意地退到他提前安排好的死角。這地頭聽不到聲音,但能看到場中情形。見盧根衝上場,三人立即出死角往前湊。
盧根咆哮要決鬥,黑爵士按計用生硬的東瀛語不屑道:“與筋疲力盡的人決鬥?”
弗郎西絲面現尷尬,遙望船長大人。
羽欣敬佩盧根是義氣中人,趁機借驢下坡:“盧兄,我明白你的心情,也請兄臺莫爲難在下。就算要決鬥,也得等高藤君恢復體力對不?這事再議,大家都冷靜一下,今天先到此爲止。我們且在無名島選一處墓地,將清恆君的遺體好生安葬。”
“大海的人,歸於大海。”弗朗西絲昂然走上前,抱起平清恆的屍體,情深款款地印上一吻,回首朝衆海盜道:“我的情人是英雄!他按照自己的意願度過了他輝煌的今生,他將自由地隨着海浪而去!大家說,對不對?”
這番話她是用標準東瀛話講出來的,平氏家臣正處驚怒悲憤中,羽欣說什麼他們都本能地抵制,東瀛又是島國,能接受海葬,當下轟然應答:“對!”
羽欣好不吃驚,幾天下來他不自覺地將弗朗西絲當成了一個普通的煙~花女,此刻才記起人家是“未來的海盜女王”。特麼一邊跟他談情說愛,一邊學宋語和東瀛語,以上詞彙她用各種方式講了好多遍,分明是爲此刻做準備,拿他練手呢!
但聽希臘美人緩緩道:“清恆君遺命我們跟隨盧根君,有沒有人反對?”
盧根的精彩表演已征服衆海盜的心,宋籍海盜(即盧根的手下)一跪,平氏家臣也跟着跪地。
弗朗西絲繼續道:“弟兄們,清恆君的敵人,不配像英雄一樣死去!人生最可怕的事,是被疾病和衰老困死在一張牀上。讓我們把這種死亡送給清恆君的敵人!船長大人,陸地在向您招手,請您許可我們跟隨盧根君走向海洋,安葬我們的英雄!”
羽欣正頭痛如何才能令盧根不找死,當即順水推舟:“我向英勇的清恆君致以敬意,祝各位一帆風順!盧兄,前路保重!”
盧根立即抱拳朝他拱了拱,爾後手一揮:“走!!!”
一夥海盜像被牽着鼻子跟在他和弗朗西絲的後頭,呼嘯着往海邊而去。
羽欣、杜鵑和源氏一夥目送三桅船起航,都有那麼點恍惚。
直到三桅船消失於海平線,羽欣才陡然想起都沒和弗朗西絲告別!這個迷一樣的女郎,就這麼從自己的生命裡消失了?還有還有,你走就走,三桅船怎麼也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