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時節雨紛紛，前幾天明明晴空萬里，今日傍晚天色突地黯淡無光，煙雨濛濛風瀟瀟，淅淅瀝瀝間，一幕霧簾傾然而下。雨朦朧，卷落紅，殘花落地化春泥，道似無情勝有情。
涼瓷居內，紅燭昏帳，一方書桌，一盞琉璃燈暖，曳曳火光傾照，筆墨紙硯泛着熠熠色澤，季嫿姌膚色如雪，脣不點而嬌，眉不描而黛，嬌顏低垂，全神貫注地執筆輕抒，仿若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廣寒仙子，直教人不忍心打擾。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似乎沒有盡頭，落在窗沿上，發出一串串清脆又單調的音符，愈發的讓人心生惆悵。
清猗從內室出來，步履輕緩，至書桌旁，細聲叮嚀了句：“小姐，當心着涼。”說着，將手中的素衣薄紗爲季嫿姌披上。
三位小姐自幼身子羸弱，在丞相府老爺夫人照料周到，纔不至於嬌襲一身怪病，如今時不同往日，照顧小姐的重責自然落在她們三個丫鬟身上，她們必然要盡職盡責、盡心盡力。
這初夏時分，晝夜溫差略大些，又加上綿綿雨季，一到晚間，涼風習習，更添幾分冷澀。
許是過於專注，經清猗一提醒，季嫿姌才感覺到一絲涼意，不禁莞爾。她對書的癡迷，唯有季媤嬟能與之媲美，一接觸到書籍，便能夠拋卻一切全身心投入其中。
舉首望一望窗外，夜，漆黑如墨，雨，沁涼如水，仿若冰雪凍結在冷冷星河中。
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清猗，你去歇息吧！”
聞言，清猗頷首：“小姐也早點休息，不要太晚。”自家小姐的脾性，清猗再瞭解不過。只要有書相伴，她便能輕而易舉地做到茶不思飯不想，廢寢忘食地沉浸於書海之中，若有人在旁定然會驚擾到她。
細心地關好窗，清猗再次擡首瞧一眼聚精會神的季嫿姌，才輕輕合上門，放心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靜寂安謐的屋裡，可人兒微微垂首，膚白如玉，在燭火的照耀下更顯晶瑩剔透，額前的碎髮垂墜而下，掩去了黛眉清眸。纖纖玉指，嫩如青蔥，執筆輕描，萬物彷彿靜止了一般，唯有毛筆摩擦白紙，留下清晰的“沙沙”聲，接二連三，從未間斷。
楚顥景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她，倒清閒得很！
聽聞開門聲，季嫿姌以爲是清猗不放心她，於是頭也不擡地笑言：“清猗，我等會就睡了，你快去睡吧！”
什麼？她竟把他當成自己的貼身侍女，楚顥景脣角陡然沁出一絲近乎鋒利的笑意，鷹眸直勾勾地睇着某個不知死活的女人。
“王妃還真是有閒情雅緻啊！”
一句，如驚雷在腦中轟然炸響，季嫿姌玉手一頓，猛一擡頭，心尖有不易察覺的一絲抽動。
微笑的脣角，倏然僵持，取而代之的是怔愣與驚悚！
他，怎會來……
“怎麼？見了本王連行禮也忘了？”冷峻魅惑的眼，直直射入女子凝凍的眼眸，冷冽的墨色眼睛流露出與生俱來的倨傲與睥睨，神情冷得如同寒冰。
低沉的一聲終於令她有所驚覺，這才發現自己竟不覺失了意志，不禁眉頭一緊，立即將身上披着的衣衫拿下放置一旁，豁然站起身來，轉首低身，眸色無光。
“妾身見過王爺！”淡淡的語調，冷冷的聲色，不難聽出隱含的抗拒。
見狀，楚顥景冷冷一哼，可神情間卻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優雅，如同那輕佻的步子，每一步都透着無盡的壓迫感。
季嫿姌明顯感到身前陰影的迫近，心頭卻仿似被什麼東西抓住，一寸一寸的，越抓越緊，藏於廣袖的小手下意識地攥緊，始終低垂着頭，不願泄露半分驚惶。
強壓下內心的不適感，季嫿姌緩緩沉一聲氣：“不知王爺前來所爲何事？”
“王妃回府數日，本王來看一眼有何不妥？還是王妃做了什麼見不得人之事，怕本王瞧了去？”
手上略一用力，將離自己幾步遠的人兒鉗制住，那小巧的下巴自然而然落入兩指之間，迫得季嫿姌不得已迎上他凜冽的目光。
“那王爺可有瞧見什麼？”靜靜凝着楚顥景，斗膽反問。
“哼！”極其不屑的鼻音奪聲而出，“幾日不見，王妃的口才倒是長進不少！”
眼前男人漆黑如潭的眸，幽遠深邃，高傲挺拔的鼻樑，直挺優美，堅毅線條勾勒出絕俊風流的臉。
這個男人太危險了！
微微別開臉，季嫿姌心中冷冷一笑。這深更半夜的，跑來涼瓷居探望她，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見季嫿姌如此，楚顥景也不在意，只是當眸光落在桌上的白紙上，眼光倏然寒冷，愣了片刻，倏地鬆開手，甩下一句：“明日一早來頤榭樓爲桑兒診治，若是辰時未見王妃，王妃大可滾回丞相府，再也不要回來！”
說話的瞬間，怒火中燒的男人鄙棄地睨了一眼仍舊呆愣的人兒，便擲袖離去，頭也不回，果斷而決絕。
突如其來的一連貫動作令季嫿姌怔忡不已，尚且反應不過來。
回府當天，她便聽聞燕舞桑身患奇症，突然昏迷不醒。據說楚顥景費了好大氣力，楚遼北才同意御醫前來會診，雖然現下已經甦醒過來，但一時半會尋不到病因，病情亦絲毫不見起色。
回府第二日，季嫿姌便前去探望過了，不過話說回來，楚顥景自然不願她頻繁出現在燕舞桑面前。這些時日，除卻上朝時間，楚顥景便一直陪在燕舞桑身旁，生怕她再出任何差池。適才他命令她明日去爲燕舞桑看診，確實令她頗感意外，只是連宮中御醫都未診治出個所以然來，她未必能有新發現。
只是，他爲何來無影去無蹤，還發這麼大火？
難道……
目光停留在桌上的白紙上，季嫿姌小臉不由得蒼白了幾分，似丟了魂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而一出涼瓷居，楚顥景周身散發的怒氣，腦中始終回放着適才看到的一幕。
書桌上，白紙黑字，隱隱散着墨香，那娟秀雋永的字體，獨具風格，倒是與她冷冷的性子截然相反。
然而，那突兀的四字——“飛蛾撲火”格外醒目！
飛蛾撲火？
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女人，是想如飛蛾撲火一般，一生只綻放出一次耀眼的光芒，然後剩下化爲灰燼的死寂般的歲月？
那她又甘願爲誰化作飛蛾？
第一次，如此討厭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終有一日，他定會撕下她冰冷的面具，讓她臣服於他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