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十年春,一場濛濛細雨飄然而過,春風又綠江南岸,暖日和煦撫去澀澀寒意,啼鶯舞燕,小橋流水,楊柳依依,化不開的春意,關不住的春色,悄無聲息地降臨於蒼穹之下,猝不及防,仿若人的心思,猜不透,摸不着。
日落西山,月色微濃,當是晚間用餐時,槿櫻殿內燈火通明,拂開精巧奢華的珠簾,便見一女子端坐在梳妝檯前,光潔的鏡面映照出絕色的容顏。
花容月貌出水芙蓉,黛眉若柳,不畫而秀,丹脣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轉眄流精,光潤玉顏。一襲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系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更顯滿搦宮腰纖細。纖纖玉指執起檯面上一隻鑲嵌珍珠碧玉步搖,斜插入低垂的鬢髮之中,三千髮絲烏黑亮麗,隨意地披散於背心,體態修長,妖妖豔豔勾人魂魄。
鏡中的女子美得似乎有些不真切,就連一旁的婢女都忍不住擡眼細細看一會兒,生怕自己所見之人只是偶來人間戲耍的墜塵仙子。
“娘娘,可要現在用膳?”見女子梳洗打扮完畢,婢女畢恭畢敬地上前詢問。
聞言,女子揚了揚脣角,微微頷首,示意她該是傳膳的時候了。隨即起身,輕邁蓮步,出了內室。
敞亮的前廳燈火明晰,一衆太監宮女早已恭候多時等待主人用餐,而他們的主人便是眼前的這位絕色佳人,三年前入宮爲妃的季練緲,季相的親侄女。入宮三年,獨得皇上專寵。宮中上上下下皆知季貴妃並非憑藉一副好皮囊迷惑皇上的心,大家深深地爲她的氣度,她的胸懷,她的通情達理所折服。
“今日皇上特地吩咐御膳房做了娘娘最愛吃的五綹雞絲、燕窩香蕈絲,娘娘嚐嚐看。”待季練緲坐定,婢女興高采烈地爲她介紹擺放在最前邊的兩道菜餚。
皇上日理萬機,廢寢忘食地批閱奏摺,日以繼夜地處理國家政事,卻唯獨不忘貴妃娘娘最喜愛的口味,着實羨煞旁人,而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自然也很是替主子高興。
季練緲聞聲,水眸瞬間染上點點笑意,皇上對她的好她也明白,只是她爲人低調,不願與其他妃嬪爭寵,一心一意爲皇上分擔點點滴滴,安守本份,在這爾虞我詐的皇宮中安然度過餘生就足夠了。
然,正當她拿起筷子準備用膳時,外邊恰巧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皇上駕到!”
皇上來了?
季練緲即刻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上前,欲往門口走。待她剛剛站定身子,便瞧見一身明黃色玉袍着身的楚遼北闊步而來。
“陛下萬安。”幅身,行禮,季練緲婀娜的身段翩翩然入眼,還未來得及起身就被楚遼北一把摟入懷中,羞得美人兒微暈紅潮一線,拂向桃腮紅,兩頰笑渦霞光盪漾。
“都起來吧。”一聲令下,看都沒看地上跪倒一片的奴才們,楚遼北直接攬過季練緲的纖腰朝着桌子走去,隨之錯開眼神瞥向桌上的美味佳餚,笑聲朗朗道:“看來朕來得正是時候啊!”
此話一出,機智如季練緲,立馬吩咐婢女再添一副碗筷。
“李公公不是說今晚陛下不過來了嗎?陛下怎又得空過來?”記得正午時分李公公親自過來告知她皇上政務繁忙,晚上怕是不會過來看她了,所以她也做好自己獨自用膳的準備,卻不想他突然過來。
“本是不準備過來的,這不是想你了,纔過來看看,難道愛妃不想朕過來?”聞言,楚遼北似是起了興致,忍不住打趣道。
“妾身才沒有那樣想呢,陛下又故意曲解妾身的意思。”嬌嗔地睨了笑得邪肆的男人,季練緲羞赧得小臉緋紅,酡色嬌豔欲滴,讓人禁不住想要拆之入腹。
知曉小人兒害羞了,楚遼北笑意更濃,隨即鐵臂一撈,直接將季練緲嬌小的身子拉進懷抱,長臂緊扣,把她禁錮於胸前,霸道得沒話說。
“愛妃啊,朕今日前來是有一事與你商量。”鬧了半晌,楚遼北忽而面色凝重,切入正題。
“皇上且說,妾身願意替皇上分憂解難。”季練緲一向溫婉賢淑,一聽皇上有事與她說,立馬應聲道。每日看着皇上爲大小事務勞心費神,她也只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若是她能爲皇上分擔一點,也許他就不會那般疲憊了。
“再過幾日便是皇后壽辰,朕打算在壽宴之上爲九皇弟、封將軍,還有太子賜婚。”見她這麼一說,楚遼北也敞開胸懷,一吐爲快。
“這可是喜事呢,景王,封將軍和太子殿下可謂人中豪傑,哪位千金小姐能嫁給他們,那該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九王爺楚顥景,鬼面將軍封晫,太子殿下楚霈珩是楚北國出類拔萃的男子,哪個女子不願意嫁一個天之驕子?
“你說的倒是在理,只是朕整日忙於政務,無暇顧及合適人選,愛妃可有什麼好主意?不妨說來聽聽。”
說來也是,他日理萬機,哪有閒工夫理會這些。
“這個嘛……妾身覺得能配得上九王妃、將軍夫人和太子妃頭銜的女子必定是萬里挑一的。前段時間宮中不是舉行過一次宴會嗎?依臣妾之見,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小姐個個出落得清秀標緻,行爲舉止皆落落大方,皇上不妨從中挑選幾位合適的人選再做決定也不遲。”季練緲娓娓道來,但似乎並沒有得到楚遼北的贊同。
“愛妃心中可有具體人選?”他不想大費周折去了解那些朝中大臣家的千金小姐。本來前幾年就該爲九皇弟、封將軍、太子賜婚,皆被他們以各種藉口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脫掉,這纔會將此事一擱再擱。
弱冠之後,楚霈珩收了一房妾室,而楚顥景與封晫二人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個,現如今他們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娶妻生子了。
顯然,楚遼北不想再拖延下去,儘快最好。
“具體的人選?”她久居深宮,哪裡對這些事有過考究,季練緲思忖半天也沒得出個結論。
卻不想楚遼北突然開口:“朕聽聞愛妃的三位堂妹才貌出衆,是難得的詠絮之才,想必能擔得起這九王妃、將軍夫人和太子妃的頭銜,愛妃意下如何?”
季相的三胞胎千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身爲一國之君,楚遼北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其實早些時候他就有此意,只是考慮到她們小小年紀稚氣未脫,如今時機成熟,也該將此事提上日程。
堂妹?皇上怎麼會相中自己的三胞胎妹妹?
季練緲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原本清亮的水眸不覺染上一縷憂思。
打小寄住在叔父家中,季練緲和季嫿姌、季媤嬟、季婠婠三姐妹甚是要好。在楚北,未出閣的女子是不允許在外拋頭露面的,即便出門也必須白紗遮面。又因季嫿姌三人未滿十五,不曾參加過宮中一年一度的親眷盛宴,且礙於相府千金的特殊身份,季練緲不敢輕易將她們接入宮中。入宮三年,季練緲見她們的機會少之又少,直至去年榮升貴妃,得以探親權,她回府省親的次數逐漸增多,也時常將嬸孃與三位妹妹接進宮來話話家常。
然,皇上對後宮之事從不過問,卻又怎會突然想到自己的三位妹妹呢?
怔愣了半晌,若不是楚遼北見她半天不言語喚了一句,季練緲恐怕還回不過神來。
“陛下,妾身的三位妹妹年紀尚小,怕是……”
可還沒等她說完就被楚遼北打斷了:“愛妃不必擔心,朕聽說下月初五是她們十五歲生辰,過幾日我再與季相商量商量,賜婚是件大喜事,丞相會答應的。”
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語頓時令季練緲噤了聲,看來他早有此意,只是她的三位妹妹會心甘情願答應嗎?
在外人眼裡,她是皇上獨寵的貴妃,若沒有一點手段如何能在短短三年的時間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皇宮本就是個是非之地,拉幫結派早已是各家慣用的伎倆,皇上有意賜婚對她而言無疑是好的。可季練緲心裡明白,自己的妹妹如何能在這充滿爾虞我詐的險灘生存下去?
她是看着她們一點一點長大的,她們的性子她也最是瞭解。
季嫿姌身爲醫者,有着自己的小醫館,另因出診頻繁,她的名號早已被涪澈城中的老百姓熟知,大家更是將她譽爲“再世華佗”。可季嫿姌向來不受俗世束縛,潛心研究醫術,清心寡慾不諳世事,似乎除了親人和病患再無人牽絆得住她。
季媤嬟是三人中最讓她擔憂的。她打小嗜書如命,更是不顧阻撓,搖身一變成了教書先生。作爲三姐妹中性子最軟糯的一個,季媤嬟做起事兒來絲毫不含糊。而最令季練緲頭疼的是,季媤嬟與二皇子楚潯煜在機緣巧合下相識,暗生情愫,如若賜婚,對她而言是棒打鴛鴦,而非喜事。
最小的季婠婠倒是讓人省心不少,只是若將她許配於太子楚霈珩,那文英皇后又會作何感想?這幾年季練緲獨得恩寵,已是被文英皇后視爲眼中釘、肉中刺,如若再將季婠婠嫁過去,文英皇后視兒如命,定然不會歡喜。
可如今楚遼北是鐵了心要賜婚,季練緲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忤逆聖意。生在官宦之家,身不由己,她一個做姐姐的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事情順其自然而無能爲力。
一切,得看她們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