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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6章 這一對肥豕

第1286章 這一對肥豕

姚俊隨軍而行。

赫連榮對他頗有些興趣,和他說起了關於正朔的概念。

“正朔是什麼?大義?”赫連榮問道。

“自然是。”長久的信念被摧毀,姚俊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

“那麼確定正朔的目的是什麼?”赫連榮問道。

“爲了江山。”

“江山是什麼?”

“生民。”

“看,你連百姓都不肯說一句,可見他們在你的眼中就是個幹活的,可有可無,可對?”

這話誅心,但姚俊竟然點頭了。

“你倒是誠懇。”赫連榮笑道:“那麼,若是沒有了生民,正朔可有用?”

“你想說什麼?”姚俊有些焦躁不安。

“貧僧想說,沒有生民,就沒有糧食,沒有你穿的衣裳,沒有道路,沒有宅子,沒有工坊,沒有市場,沒有一切……你所謂的正朔,只能光着屁股在空曠地方縮成一團。”

赫連榮搖頭,“說起來,生民便是你口中正朔的衣食父母,可在你的眼中,他們卻是正朔的奴隸。你覺着,可對?”

“生民本就該被驅策。”姚俊說道:“若非如此,各自爲政,天下就要大亂了。”

“你提到的是個古老的問題。”赫連榮微笑道:“上古時期,人們自發聚集在一起,不是爲了給自己找個頭領,而是那時候兇獸橫行,必須抱團方能抵禦兇獸,方能狩獵。而後,最出色的人成了首領,後來就成了帝王。”

“首領首先要做到的是帶着部族找到吃的,找到穿的,讓部衆們吃飽穿暖。可到了帝王,卻成了帝王從他們的手中攫取糧食布匹,役使他們。

這也就罷了。到了李泌這裡,他把自己的部衆當做是什麼?畜生,牛馬。殿下說過,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天下官吏莫要逼迫百姓過甚……”

赫連榮說道:“當時北疆文官大多都在,殿下很認真的告知我等。”他彷彿是在回想李玄當時的態度,認真的道: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赫連榮眼中多了欣賞之色,“殿下大才,一句話便說透了千古興亡的根源。”

“君如舟,民如水……”

姚俊喃喃的道:“這……不對。不,這是對的。史冊中記載了諸多王朝興亡,多是內亂起頭。百姓要餓死了,自然會謀反……這便是興風作浪。”

“此時,帝王這艘船多半還在高樂。”赫連榮說道。

李泌現在可不就是如此?

“隨後,船傾覆,江山滅。”

姚俊擡頭,眼中多了異彩,“殿下何在?”

“前面。”

“老夫求見殿下。”

稍後,李玄停在道旁。

“見過殿下。”

姚俊行禮後問道:“敢問殿下,舟水之說可是發自肺腑嗎?”

李玄看了赫連榮一眼,慈悲和尚微微頷首。

“孤,便是在鄉野長大。”

“是了,唯有在民間吃過苦頭,才知曉生民之苦,纔會心生憐憫。”姚俊行禮,“罪人錯亦!”

赫連榮竟然說服了此人?

這倒也是個意外窒之喜,李玄含笑道:“知錯便改,善莫大焉。”

姚俊說道:“罪人與中州刺史方博交好,願去勸降。”

赫連燕低聲對姜鶴兒說道:“這便是我錦衣衛的手段。”

李玄點頭,“也好。”

姚俊收拾了一番,臨行前來拜別,問道:“殿下就不擔心罪人一去不復返嗎?”

“若論仇恨,孤只恨僞帝父子。其餘人等,皆是孤的親人。你來不來,依舊是大唐人,孤何須惱怒?”

姚俊嘆息,行禮,“殿下的胸襟,唯有王者能形容,罪人往日錯了,大錯特錯。”

姚俊走後,王老二忍不住問道;“殿下真的不憤怒嗎?”

“自然。”李玄一臉認真。

另一邊,赫連燕吩咐捷隆,“若是姚俊不歸,哪怕是窮搜天下,我錦衣衛也要殺了他。”

“是!”

……

當日宿營,李玄接到了消息。

“南方有軍隊進了章州和觀州。”

李玄愕然,“那條老狗不擔心石忠唐一統南方嗎?”

……

“你來了?”

方博和姚俊是多年的知交,此刻卻眸色複雜的看着他。

“降了吧!”姚俊不客氣的坐下,“老夫以前糊塗,以爲正朔便是正朔,是殿下說醒了老夫。和僞帝比起來,天下才是最緊要的。”

方博嘆息,“你若是早來一日就好了。”

“什麼意思?”

“拿下!”

幾個男子衝進來,不由分說的控制住了姚俊。

“老方!”姚俊不敢置信的道:“你竟然伏擊老夫?”

方博苦笑,“你看……”

方博的身後出現了兩個男子,氣息森然。

“是鏡臺的人到了。”方博無奈的道:“南方抽調來的大軍也來了。”

“殿下是南下平叛,他瘋了?”姚俊瞪着眼睛,“他就不怕石忠唐一統南方?”

……

“朕寧可把南方丟給石忠唐,也不能看着那個孽種南下。”

皇帝喝了一口酒水,看着放浪形骸的太上皇。

太上皇摟着宮人,打個酒嗝,“關中才是根本。”

當年大唐立國時,曾討論過建都何處。臣子們議論紛紛,最終定在了長安。

“關中沃野千里,易守難攻,乃帝王之基。”皇帝說道:“朕只需守住關中,那個孽種便會與石忠唐大打出手。朕在關中操練大軍,等他們殺的兩敗俱傷時,大軍出擊,一舉蕩平兩股賊子。”

太上皇淡淡的道:“需得提防關中有人作亂,朕看,你的身邊該多些人護衛。”

“宮中護衛就那麼多,朕那邊人多了,阿耶這裡的人自然就少了。”

皇帝看着太上皇,眼神陰冷,他突然起身,“來人!”

“陛下!”

韓石頭進來。

皇帝說道:“搜索。”

侍衛們一陣搜索,在後面找到了數十甲衣,以及兵器。

甲衣兵器丟在殿內,皇帝看着太上皇,“這宮中朕自以爲經營的密不透風,可依舊被阿耶滲透了。阿耶想要什麼朕知曉,只是,這個帝王朕做了,阿耶你便死了心吧!”

太上皇笑道:“你這個逆子,如今你衆叛親離,夜裡可會做噩夢?朕死了,化爲厲鬼也饒不了你!”

皇帝擺擺手,一個侍衛上前,手中拿着長弓。

這是準備絞死太上皇之意。

太上皇笑道:“阿孃,我錯了,哈哈哈哈!”

武皇雖然強勢,但卻是認真準備讓他繼位登基的,但李元卻畏懼強勢的母親,在李泌的攛掇下,乾脆發動宮變。

皇帝接過長弓,猶豫了一下,依舊給了侍衛。

殺子他沒有半點猶豫,可弒父,他卻擔心報應。

侍衛緩緩走向太上皇。

噗通!

韓石頭跪下,:“陛下,萬萬不可啊!”

皇帝冷笑看着他,“怎地,你要爲這條老狗求情?”

韓石頭低頭,“當下局勢紛亂,若是傳出太上皇駕崩的消息,天下震動,引發大勢變化。且奴婢擔心有小人會趁機敗壞陛下的名聲……”

其實,天下人都知曉皇帝幽禁了祖母和生父,宮中人更是門清,只是無人敢說罷了。

石頭說的不錯,若是此刻老狗駕崩,天下人會猜測是否朕所爲。再有,石忠唐謀反,那個孽種起兵討逆,此刻傳出老狗駕崩的消息,天下人會覺着這是帝王日暮西山之勢……

“起來!”皇帝親手扶起韓石頭,“舉目天下,對朕最爲忠心者,便是石頭。”

皇帝一高興,當即賞賜了韓石頭幾個美人兒,外加五十萬錢。

韓石頭謝恩告退。

晚些,孫老二故作稟告事兒來尋韓石頭,讚道:“幸虧你,否則那老狗就死了。”

“咱這些年精心養着這對父子,看着兩條老狗膘肥體壯,咱心中倍感欣慰吶!”

韓石頭輕聲道:“他們的生死,老天也做不得主。”

“唯有殿下!”孫老二眼中多了恨意。

“這一對肥豕,該出欄了!”

……

“殿下,邢州防禦森嚴。”

接到稟告的李玄有些詫異,在他看來,姚俊此等人意志堅定,一但決定了方向就不會輕易更改。

這是爲何?

“準備攻城。”

既然和平不成,那便給他們刀槍。

……

方博和姚俊被關在一起。

牢裡還有幾個方博的心腹,此刻都默然。

“你這人最是迂腐,怎地突然開竅了?”方博好奇的問好友。

方博撓撓頭,“原先老夫就如同是昏了頭似的,滿腦子都想着忠心忠心。那一日見到殿下,老夫本以爲會被呵斥,誰曾想一番話卻令老夫心中難受。”

“他說了什麼?”

“殿下說,所謂正朔,不是帝王,而是百姓!”

方博一怔,“什麼意思?”

“誰能得到百姓的擁護,誰便是正朔。”姚俊說道。

“那……豈不是泥腿子也能做帝王?”方博雖然比他開明,卻覺得這就是個笑話。

“那麼,人間要帝王何意?”姚俊開了竅之後,一通百通。

“統御天下。”方博若有所思。

“統御天下爲何?”姚俊說道:“爲了爬灰?爲了不顧天下萬民而讓肉食者肆意兼併田地?”

“可……”方博捂額,腦袋裡幾種觀念在碰撞。

姚俊壓低聲音,“這個天下是萬民的。殿下說,君爲舟,民爲水。水可載舟,亦能覆舟。”

“君爲舟,民爲水。”方博的眸色猛地一亮,“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妙啊!”

姚俊笑道:“殿下平易近人,卻又不怒自威。一番話說的老夫冷汗佈滿了脊背。你說說,若是殿下入主長安會如何?”

“能說出這番話的帝王,必然是明君。”方博一拍大腿。

“你要作甚?”姚俊被嚇了一跳。

方博拍拍手。

兩個獄卒悄然而來,其中一人行禮,“使君,鏡臺的兩個樁子一個被叫走了,一個被兄弟們在水裡下了藥,如今睡的人事不省。”

“藥?”

姚俊以前是個好人,所以不懂這些。

獄卒嘿嘿一笑,“有時候牢裡會有些武力強橫之人,要弄出來斬首或是轉到別的地方去,就得下藥。吃了這等藥,腰不酸,腿不疼……一覺半個時辰,人稱半步倒。”

牢門打開,方博伸個懶腰,“兄弟們!”

這人怎地有些匪氣?

多年老友姚俊腹誹着。

“在!”

一個個心腹從牢中走出來。

“跟着老夫,奪回中州,迎殿下!”

……

周氏的使者來了。

他站在道旁,微笑看着中軍,行禮,“周坡,請見殿下。”

中軍停住,隨即有人把周坡帶了過去。

李玄在大旗下看着周坡,身邊的赫連燕低聲說道:“周勤多年前在家蟄伏,暗中做了不少事。當初僞帝和楊松成等人準備對付周氏時,周勤的突然反擊犀利異常,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主事者,便是周坡。”

“見過姑爺。”

周坡行禮。

隨後,再度行禮,“見過殿下。”

咱們先論親戚關係,這是有情之意。

“丈人遣你來何事?”李玄問道。

周坡微笑,從容微笑,“家中得知殿下起兵頗爲歡喜。阿郎遣我來,以爲道賀。”

道賀犯不着派周坡。

赫連榮微笑,“殿下,中州就在眼前,大軍等着攻城呢!”

“先出發。”

李玄點頭。

大軍到了中州城下。

中州是堅城,看着高大寬厚。

城頭上人影幢幢,兵器林立。

周坡當初被周勤委以重任,見過各等場面,見狀說道:“這是雄城,怕是一時難下。”

“是嗎?”

李玄知曉周坡此來,便是看看他的討逆之戰如何。

興許,背後還不止周氏。

譬如說王氏什麼的,都在觀望。

石忠唐勢如破竹,僞帝破罐子破摔,竟然從南方抽調軍隊來阻攔北疆軍……

天下大勢會如何走?

便在一南一北。

此刻,雄城在前,北疆軍可能如叛軍般的勢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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