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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仁

第247章 仁

第247章 仁

永豐,南校場。

校場四周的城牆上都有齊人的甲士,正在來回的踱步,他們手持強弩,雙眼一直都盯着校場內的周兵們。

校場內堆滿了周兵。

這些人就這麼被堆積在校場內,他們皆是坐在地上,垂頭喪氣,衣衫襤褸,有人躺着,身上還流着血,一動不動。

他們此刻還活着,卻也已經死了。

有人因爲恐懼而低聲唸叨着經文,有人思念着家中父母,默默流淚。

跟齊兵不同,周兵之中漢人比例極高。

鮮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許多年,光從外貌上,不是很容易看出他們與漢人的差別來,但是從髮飾和鬍鬚的形式還是能看出些細微的區別。

而這些周兵們,大多都是留着漢人的髮飾與鬍鬚風格。

因爲此處距離武川等鎮相近,他們的相貌跟武川兵沒有什麼區別,幾乎一樣,其中也有些從西涼那邊出身的周兵,相貌差異就有些大了。

絕望的氛圍籠罩了整個校場。

俘虜們也不知道自己所要面對的是什麼。

校場門緩緩被推開,就看到幾個文吏在甲士的保護下走進了校場內,他們審視着面前的諸多俘虜,準確的在他們之中找到了那些傷兵。

周兵沒有任何的意外。

過去他們俘虜齊人的時候,也是會先將傷兵清理掉,只留下那些強壯的人來充當民夫。

褚兼得走到了一個傷兵的面前,低頭查看他的傷勢。

傷兵掙扎着起身,眼裡滿是驚恐,“我無礙,我無礙,我還能做事!我還能起身!”

褚兼得笑了起來,“你勿要懼怕,我家將軍從不殺俘。”

他說着,就讓一旁的人取出紗布,又示意幾個年輕人靠近來,褚兼得一邊爲他醫治一邊給身後的人講述,“像這樣的就是要先想辦法止血,若是血液流失太多,神仙難救,你們看這個位置,要止血就得”

俘虜瞪圓了雙眼,看着褚兼得擺弄着自己的傷口。

他不知道對方是在幹什麼.

褚兼得手法老道,迅速處理了傷口,隨即又吩咐那幾個後生四處去救治。

他自己則是來回的穿梭,看這些隨軍醫們救治傷員。

周人看着他們救濟傷員,有些意外,也沒敢多說什麼。

校場城牆上,劉桃子高高站立,盯着下方的那些俘虜。

徐之才就站在他的身邊,此刻還有些迷糊。

他這些時日裡幾乎是被快馬加鞭的一路扭送,這都走了千餘里的路,若不是他自己身體很好,只怕就要死在半路上了。

徐之纔看着下方褚兼得的行爲,“這是拿周兵來練隨軍醫?”

“這些都是當地的醫,剛招募的。”

“是用以在衙門坐診的。”

“他們缺乏經驗,正好有個機會練練手,往後就坐鎮永豐。”

徐之才緩緩看向了劉桃子。

大齊還真的就有‘官方醫院’,廟堂在每個縣衙都安排了醫師坐診,就叫‘病坊’,只要花錢就可以去看病,服務對象一般是官員將士們,而對底層百姓,則是有‘悲院’,收費更低,服務對象爲一般民衆,還是那句老話,除卻沒有人遵守之外,一切都是那麼的完善。

徐之才問道:“將軍治下,病坊莫非是滿員了?”

“褚公召集了不少同門前來,還算是充足。”

徐之才忍不住感慨道:“都說將軍善戰,我看將軍治政也是毫不遜色。”

“我不懂治政。”

劉桃子低聲說道:“我只是使各制度得以執行而已。”

“均田,募兵,病坊,學室,考覈,這些都是過去就有的制度,我只是安排了合適的人選,讓諸政策得以順利推行。”

徐之才笑着說道:“故而我說將軍善治政。”

“治理天下,不是看誰的想法更好,就是看誰能將說的做出來。”

“大齊不缺仁政善策,只是均田到了地方就無人執行,耕地都落在權貴手裡,這學室考覈也都成了空話,病坊更是如此,連年拖欠醫師的費用,若是治不好,還要殺人泄憤.”

“有將軍在邊塞,乃是邊塞百姓的福分!”

徐之才很是誠懇的誇讚道。

劉桃子這纔看向了他,“我聽褚公說,你的醫術非常高超。”

徐之纔此刻已經緩過神來,不再是初次遇到劉桃子時的那般懼怕,他笑着說道:“我略微知道些醫術,不過,我不只是知道醫術,天文地理,諸多經典,治國之策,我都有所知曉。”

“哦?”

“將軍此番得到永豐,就能以永豐爲主,阻擋周人,使邊塞不再遭受襲擊劫掠,能休養生息,囤積錢糧,還能四處出擊,不斷擴大優勢,逼迫敵人不得不分兵把守,可是如何?”

“是這樣的。”

“既如此,將軍,我自請治永豐,將軍麾下能人極多,只是將軍新得諸土,他們定然都有重用。”

“我不善軍事,可我知治地之法門,永豐錢糧充足,又有大量耕地,民夫也不在少數,往後軍需調度,屯田安撫,這些不是悍將們所能輕易做到的,將軍若是純粹以永豐爲堡壘,自是不必治理,只需要以悍勇將士駐守即可,但是將軍若是要以永豐爲先,以此來控制周圍戍鎮,疲勞周人,就得選擇知曉這些道理的人來治理。”

徐之才的語速極快,他隨後說出了自己的諸多治理想法。

看着劉桃子那有些驚訝的臉,徐之才又解釋道:“將軍,您帶着我來到這裡,觀看那些醫師,想來是想讓我接手病坊事。”

“我可以兩不耽誤,病坊事順手爲之,也能像褚公那樣教出諸醫師來坐鎮各地若是將軍還有顧慮,也可以先讓我執掌病坊,查看成效。”

“臣自幼苦讀,也曾出任要職,絕對不會辜負主公。”

劉桃子沒有理會他,卻是看向了那些俘虜,“這些俘虜雖降,卻多是精壯,且很多人的家室都在周人治下,不好安撫,你覺得該怎麼辦呢?”

徐之才笑着說道:“主公,當初宇文泰與高王戰於沙苑。”

“宇文泰一戰擒獲精銳八萬,他留下願意跟隨自己的人,其餘的放歸鄉里。”

“從那之後,大齊就不敢輕易領大軍出征僞周了。”

“主公若想在短時日內保全永豐,可以將他們全部處死,可主公若是有長遠的打算,便可以效仿宇文泰。”

劉桃子點點頭。

“就以你來治永豐事了。”

“多謝主公!!”

劉桃子走下了城牆,領着衆人走進了校場內,俘虜們紛紛驚懼,看向了入口。

劉桃子看向了校場內的諸多俘虜,永豐的戍兵很多,可那統帥卻是個無能之人,他領着潰敗逃回永豐之後,又棄城而逃,導致永豐的士卒都沒有被組織起來就成爲了劉桃子的俘虜,除卻永豐的,還有周圍幾個戍鎮,來不及逃走的那幾個戍鎮,都成爲了劉桃子的俘虜。

此處的俘虜雖然達不到八萬那般誇張,但是也有萬餘人。

一戰損失萬餘精銳,對邊防來說,那是極爲沉重的打擊。

劉桃子看向了衆人,吩咐左右的將領,“若是願意留下來跟隨我作戰的,就接納進來,若是想要回去,那就給些吃的讓他們回去吧。”

將士們四處出動,開始宣佈劉桃子的命令。

這一刻,校場內一片譁然。

士卒們的狂喜吹散了方纔那絕望的陰霾。

有文士們幫忙清點,有甲士願意加入劉桃子,也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

永豐城門大開,有俘虜們匆匆離開。

有人奪路而逃,有人朝着官署的方向行禮大拜。

周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永豐。

他是韓雄麾下的士卒,韓雄跟着楊忠出征的時候,他們這支軍隊被派往永豐增援駐守。

可失敗來的太過突然,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便成爲了敵人的俘虜。

就在他都對生命失去了希望的時候,敵人竟放過了他,給了他些糧食,讓他離開。

周生此刻身邊還跟着幾個同袍,這幾個人都與他一樣,乃是韓雄的部下。

他們不敢耽誤,朝着最近的石崖鎮快步跑去。

永豐失守,陰山同一防線上的諸戍鎮沒一個能保全的,僞周整個北防線都岌岌可危,他們是不敢再往左右去的,只能去更遠的石崖鎮。

秋風蕭瑟,這一路上皆是戰爭所留下的創口。

無人收領的屍體隨意的被丟棄在兩側,野狗啃食。

殘破的村落空無一人。

天色猶如被血染紅。

周生擦了擦眼淚,不敢逗留。

日夜趕路,途中還避開了兩次賊寇。

當天色剛剛亮的時候,周生與僅剩下的兩位夥伴,來到了一處村落前。

村落外,有武士把守着,他們持着強弩,披着甲,臉色疲倦,看到來人,急忙阻擋。

周生急忙說道:“自家人!自家人!”

武士讓他們舉起手,一人看着,另一人上前,搜查了他們的身體,拿出了兵牌,看了許久,方纔讓他們進了村。

“到了村裡,勿要惹事,會有人給你們安排住所,還有吃的,村裡還有一位醫師.”

周生與幾個夥伴走進村裡,村裡卻是擠滿了潰兵和傷兵。

他們大多是從各戍鎮逃走的,逃到了這裡,休息幾天,再繼續趕路。

他們被安排到了一處破院裡,跟十來個傷兵住在一起,坐了片刻,有吏打扮的人進來爲他們分發食物。

到了自家,衆人方算是鬆了一口氣。

就在他們休息的時候,一個後生快步走進了院裡,他看起來頗爲疲倦,擦了擦額頭的汗,看向了院落裡的衆人,“有沒有快扛不住的傷員,先來診斷!”

有傷兵虛弱的舉起手來,那後生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詢問情況,把脈診斷。

周生有些驚訝的看着這後生。

說是後生都不對,這人看起來格外的年幼,是個半大的孩子還差不多,他身後還跟着一個武士,保護他的安全。

雖看起來很稚嫩,可手法當真是了不得,處理傷口的速度也很快。

周生打量着他,暗自在心裡比較他與在永豐爲自己包紮傷口的那位大醫

後生忙活了好久,滿頭大汗,他小心翼翼的將傷兵扶着躺下來,隨後看向了其餘衆人。

這一刻,他看到了周生那被包紮起來的手臂。

他一愣,快步走到了周生的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手。

周生吸了一口冷氣,擠出笑容來,“君子,這是箭矢所傷.”

“我看出來了,是誰人給你包紮的??”

周生一愣,低着頭,不敢說話。

那後生笑了笑,“無礙,我並非是官,我本是準備前往歸真求學的,得知這裡有戰事,就來幫忙救人,你如實告知就是了。”

周生低聲說道:“是齊人幫我包紮的,我不曾叛變.我先前駐守永豐,落在他們手裡他們救治了許多傷員.不只是我一個人”

年輕的醫師有些驚愕,“齊人爲你們救治??”

他又再一次上手握住對方的手臂,周生疼的再次齜牙,年輕人趕忙鬆手,他有些愧疚,“這齊人的方法與我們的方法似是有些不同,我想看看,不知你”

周生抿了抿嘴,看着遠處那躺下來的兄弟,乾脆一咬牙,“你來!”

年輕人就認真的查看了周生傷口的處理方式,越看越是驚訝。

“齊地的能人也不少啊。”

“往後若是有機會可往齊地走一走.”

站在後頭的武士清了清嗓子,年輕人方纔趕忙收了聲。

他還有其他地方要去,不好耽誤時日,依依不捨的看了周生幾眼,就匆匆離開了。

等到他離開,周生這纔看向了身邊幾個人,“這位君子是什麼來頭?怎麼這般古怪??”

那幾個人笑着說道:“聽聞是從西邊來的,似是姓孫,人是怪了些,可絕對是個善人。”

“他在此處救治了不少弟兄,不收費用,就是藥錢都不收。”

周生點點頭,“看得出,應當是名門子弟”

“是啊,他還挺誠實,說是手藝不足,讓我們多擔待,可不是他,不知要死多少人啊。”

接話的那人看着周生,忽問道:“你方纔說的是真的?山魈將軍還派人爲你們醫治??”

“是山魈將軍嗎?”

周生點着頭,“是啊,他沒有殺俘虜,救治了傷員,給了些口糧,就放我們走了。”

那人一臉的不可置信,“你說的跟我見到的是同一個人嗎?”

“那山魈將軍當真是兇人,他看到他殺過來,沿路所過,人頭紛紛落地,那當真是比妖魔都要可怕萬倍.我都不敢往回看”

“是同一個,他攻永豐的時候也是如此,不過,他確實沒有殺我們。”

那人喃喃道:“原來這山魈將軍也不是個只知道殺人的屠夫啊.”

“我過去就聽說他人挺好的,我有許多親戚,原先住在沃野外,後來都跑去了武川。”

“他們親口說的,說山魈將軍在那邊分耕地,那邊是真的能領到耕地,不是假授田!”

“真授田啊??”

“那可不是?沃野那邊多坑啊,說是授田,家家戶戶耕地以數百畝計算,實際還不到二十畝,稅賦倒是以名義上的來計算,那些官差又多不當人,這些年換的官,換了多少個,一個比一個兇狠.”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

“我可是聽說了,那山魈將軍祖籍就是懷朔,是我們自家人呢!說起來,跟我們都是老鄉!”

“啊?!同鄉啊?難怪呢!”

院落內竊竊私語,而外頭的年輕人此刻也終於忙完,累的氣喘吁吁,坐在了一旁,那武士無奈的看着他。

“少家主,我們該離開了,此處距離戰場太近,若是劉山魈殺過來,只怕要出大事。”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道:“我這不也學到了許多嗎?光看書是不夠的,還是得有經驗況且,我看那劉將軍,也沒有傳聞裡的那麼殘暴啊,釋放俘虜,還派人救治,可以算得上是仁義之人了。”

說到這裡,年輕人忽板着臉,又不悅的說道:“反觀我們這邊那威名赫赫的將軍,各個棄城而逃,對傷兵也不理會,將他們送到附近的村鎮等死,簡直是喪盡天良!!”

“他們根本就不在意士卒的生死,只在意自己的富貴,就這樣的人,還能被委以重任!”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都是父母所生的,何以這般殘忍?”

武士急忙開口:“少家主,不可非議社稷。”

少年閉上了嘴巴,沒有再多說什麼,而在小小的村落裡,外來者越來越多,悉悉索索的交談聲再次瀰漫在了各地。

過了幾天,周生跟着兩個同伴前往石崖鎮,潰敗的大將軍劉勇此刻駐紮在這裡,他四處收攏潰兵,將他們打亂整編,準備好守住此處的防線,免得敵人長驅直入。

周生休息了幾天,便得到了命令,他跟幾個士卒奉命保護一行車馬前往長安。

車馬滿載着錢財,劉將軍派去的說客走在最前頭。

他們旁若無人的聊着到達長安之後的計劃,賄賂晉國公的其餘親信,爭取給劉將軍換一個戴罪立功,再以兵敗之後死守石崖,逼退了劉桃子大軍的名義,拿點賞賜。

周生走在路上,聽着大人物的商議。

他臉色灰白。

眼神渙散。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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