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沉寂之時,萬籟俱寂之中。
在城外的一處小枯樹林內,立着一頂陳舊的老式帳篷,許多地方都有普通碎布縫補過的痕跡,若是天下大雨,裡面便是下小雨的那種的形容。
現下凌晨兩點,昏暗的黃色碎光絲絲縷縷的充斥着帳篷內,釋源法師已經早起打坐唸經,如若不在看經文,他便會吹熄蠟燭在黑暗中打坐,靜靜等待着朝陽的升起。
他一生堅持着每日只睡四個小時的原始佛制,絕不鬆懈,年過七十的他每年的苦行也必堅持,如今便是在苦行的道路上。
太陽自東方緩緩升起,將第一縷光明投降大地時,也就一天的苦行開始之時,每次離開一處,他總會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把所有的東西打包好,他說不能因爲他的到來,而影響到任何一位施主的生活。
釋源法師佝僂着身子走在崎嶇的小路上,手執錫杖,揹負沉重的包裹,頗有竹杖芒鞋走天涯的風範,不過卻不輕鬆,雖是在初冬,但沒走多久,後背就被打溼,黏糊糊得貼着後背,經涼風一吹,那是種透到骨子裡的涼。
每次的苦行之旅,總免不得要途徑燈紅酒綠的花花城市,繁華的街市,各色的店鋪,各樣的人羣,面對衆多的誘惑,釋源法師總是低頭前行,內心絕不含一絲貪念。
眼看就要到過齋的時間了,釋源法師便拿出鉢來到最近的一處人家去乞食。
敲開第一家門,開門的是個打扮得比較豔麗的少女般模樣。
釋源法師恭恭敬敬的施禮:“施主你好,行腳路徑此處,不知可否化些素齋.......”話音方落,門也重重的落下,隨之相伴的是句重重的“滾!”
釋源法師愣了一下,隨即對着緊閉的大門再次恭敬得施禮:“佛佑施主。”
繼續往前,來到第二戶人家,恰逢那戶人家正在食飯,便一樣上前行禮乞食。
戶主人是位胖胖的大漢,天氣較涼,可臉上依舊油光光的,只見他哼笑着站了起來走到釋源面前,臉上的表情似在蔑視着他方纔的舉動。
“施主,乞食些素齋便好。”
漢子用粗獷的聲音喊道:“呵呵,又一個假和尚,這次又有什麼花頭啊,表演還是寫字還是賣符啊。”
“貧僧乃一行腳僧,途經此處,並非騙財。”
漢子手一揮,切了一聲:“夠了夠了,我管你什麼僧,拿了錢就滾吧,別影響我們吃飯。”說着便從錢包裡掏出十塊錢扔在地上,說道:“誰不知道你們這些和尚,不管真假,不都是爲了錢,還非要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真是好笑。”
釋源雙手合十:“阿彌
陀佛,善戰善戰,貧僧持不捉金錢戒律,不受錢財,只爲乞些素飯菜。”
漢子有些惱了,從地上撿起錢就往他手裡塞去:“裝什麼裝,快滾!”
釋源嚇了一跳,將錢從懷中抖落,閉着眼趕緊祈禱:“罪過罪過.......”繼而睜開眼道:“打擾施主了,實感抱歉,佛佑施主。”說着便離開了。耳邊仍能聽着那家的談話“兒子,你說他是不是真的和尚要不我去給他送點飯菜吧。”“媽,現在哪裡有什麼真的和尚,你沒看新聞裡真的和尚都去嫖賭,錢比我們多多了,還可憐他們,不如可憐可憐我們自己。”
釋源心中默唸心經,爲所有人祈禱,包括方纔那一家。
之後的境遇大抵相同。
在某一家乞食時,釋源法師遇到的是位中年婦女。
她扯着要讓全世界都知道的嗓門大吼:“現在哪裡還有苦行僧,我在網上都看到過好多了,就算真有也都是自己帶足了錢和食物,哪怕這些都沒了不是還可以打什麼什麼僧團的求救支援電話的嘛,裝模作樣,你們什麼都不缺,就是缺心眼,一路過來還要問我們這些貧苦大衆來賺點外快.......”
釋源法師心中暗歎了一句,不怪任何人,只怪如今這風氣:“佛佑施主。”
不惡顏不惡語,他踐行到了骨子中,流淌在血液裡,爲人一生平和,那是他的基本。
好不容易在一戶老者家乞得半鉢素齋,釋源法師便尋了一處空土地,席地而坐,繼續打坐,等待過齋的時間到來,而後會佈施些飯菜給鬼神等衆生,以求熄滅貪心,增長慈悲,在自己食用剩餘的齋飯時,心中仍會默唸‘供養文’,反省一天的修行是否對得起這對飯菜。
日子雖苦,他對得起內心,對得起佛祖。
短暫的午後休息,釋源法師便會取出發黃的筆記本寫寫日記,或隨手撿些枯黃樹葉,在上作畫另寫些梵語,爲有緣人得以撿到學習,或爲衆生祈福,身上的衣服也經常會有破損,便會掏出從人家乞得的碎布料爲自己縫補,久而久之,身上穿得便是正宗的百衲衣了。
他言,衣服再破,能穿便可,上天便是要人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方能參透人生個中道理,佛在心中。
天色漸暮,霞光照印着那個虔誠、純潔而又疲累的身影上,錫杖特有的聲響在空中迴盪。
忽的,釋源停下了腳步,雙手合十,對着地上死去的一隻小鳥唸經安魂。
“衆生皆平等,願你往生西方極樂世界,脫離人間疾苦,阿彌陀佛。”之後捧起地上的小鳥就地安葬。
這一晚,釋源累極了,本就短短的四個
小時的睡眠時間卻是久久不能安眠,想當年僧人行腳,路途隨處可見信衆頂禮,他們那虔誠的眼光,最是能打動他的心,他日日對佛爲衆生祈福,衆生心中存佛,如此最是安好,可如今,哎,佛門商業經濟化不在少數,‘信衆’遍佈天下,可心中有佛者有幾?
最是可怕的不是無佛,而是有人心中的那片淨土,被世界繞眼的煙雲,蒙心的浮華而污染,口中道義,心中黑暗,忠義、道德在利益面前的脆弱,世人對此的置若枉然,此乃人生最大的悲哀。
世人又道佛解蒼生之苦,誠心理佛便會得到庇佑,可誠心者歷經萬難,遭受生活各種坎坷時,仍是求不得人生真諦,內心的訴求仍不得上達天聽,如是,佛又在何方?
自己雖非深得慧根,不過一生用心拜佛,誠誠懇懇,不曾有過一絲懈怠,可也參透不了人性,磨難,世間萬物.......
釋源一夜打坐,不曾闔過眼。
這次苦行,釋源並沒有按照原定的路程到達某個寺廟,而是一路往前,不斷的走,不斷的看,不斷的參悟.......
很多時候到了過食的時間,卻沒有乞得任何食物,佛門規定,過午不食,釋源法師便可能幾日不曾食齋。他一心撲在人性的根源,萬惡的根源,佛門的根源上探求真知,可越是想明白,越是搞不明白。
一日晚上,釋源待在愈加破舊的帳篷內打坐,此時的他愈發的消瘦,臉頰深陷,僧袍鬆垮垮的套在身上,就這麼安詳寧靜着坐着。
許久,釋源法師猛地睜開眼,啊了一聲道:“苦難本無根源,人的一生便是一場磨難,世間亦無佛,處處無佛處處佛。”
說罷,釋源法師再次闔上眼,嘴角泛起弧度,淺淺笑着,皺起的眉頭也慢慢鬆開,如釋重負道:“阿彌陀佛。”
多日後,有人發現了這頂破舊的帳篷和已斷氣的釋源法師,人雖已逝,可面不改色,肉身亦是不腐,嘴角還掛着淺笑,好似只是在睡覺,還做了個好夢。
曾有一遊僧道:“釋源法師已坐化成仙,往生西方極樂。”
世人皆奇以爲之,遂登佛門欲一睹釋源法師金身,可尋不得見,寺院道,釋源法師託夢主持,燒了肉身,爲求免去世間的浮華之氣,將骨灰撒向大地,願化爲泥。
於是,寺院便替釋源法師火化了肉身,骨灰撒在了一處僻靜祥和之地。
【生於浮華,何得自由。】
【有親有友,豈得隨性。】
【紅塵紛擾,哪得完人。】
【紅綠紛雜間,心中留一隅淨土即可,爲己,亦或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