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老者對於孟凡的三問，極爲貼近三不孝。
何爲三不孝？
一味順從，見父母有過錯而不勸說，使他們陷入不義之，這是第一種不孝；
家境貧窮，父母年老，自己卻不去當官吃俸祿來供養父母，這是第二種不孝；
不娶妻生子，斷絕後代，這是第三種不孝。
而三不孝裡面，第三種不孝爲大。
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白眉老者的第三問極爲狠辣，明指小溪是必死之人，孟凡應該放棄小溪，取個別的女子，給父母生孩子……
“你懂個屁！”
極少爆粗口的孟凡，忍不住開口罵那老者。
他爲何出道？
若是小溪沒出事，他早已娶了小溪，生一兩個孩子，或是幾個孩子，陪着小溪陪着孩子，看每天的日升日落，看草生草長，看雲捲雲舒……這種逍遙快活的日子是他夢寐以求的。
哪怕知道自己以後會當長老，當小副宮主，當一城之主……都是不會動心的。
老婆孩子熱炕頭，神仙不換呢！
可小溪出了事，極度怕麻煩的他，爲了救醒小溪，一路走得殫精竭慮，如履薄冰，可即便如此，還是稍有不慎便會丟命，他有時候會“沒心沒肺”的想，當初沉睡是他多好，什麼都不知道，不會離開家人，不會走出豬蹄山，不會漂泊在萬水千山，不會看到這修煉界的爾虞我詐，不會有思念，痛苦、孤單、落寞、憂傷……
孟凡擡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
非我所願吶！
孟凡眼神有了短暫的迷茫，想着這第三層到底在折騰什麼？
鬥？何爲鬥？
是讓自己跟自己鬥，跟天地鬥？
那這白眉老者又是什麼玩意兒？
代表了什麼？
孟凡突然直視老者，問道：“老頭，你這麼大年紀了，雙親已經亡故吧？”
白眉老者聞言一愣。
孟凡又問：“雙親亡故時，你可有披麻戴孝送行？”
孟凡不再看白眉老者的臉，繼續說道：“你現在可記得雙親的墳頭在哪裡？年年清明可跪在墳頭叫一聲爹孃？”
“你年紀半截入土，可爲先祖留下子嗣，爲何現在孑然一身出現在這裡？”
“你從哪裡來？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家鄉在何處？”
“若有子嗣，可知道他們現在長成了什麼樣子？”
“你可親手爲他們做過一件玩具，買過一點吃的？”
“你的妻，你可曾爲她付出真感情，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她？”
“你離開她時，她有沒有送你，有沒有哭？”
“你走時，有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指不定她手裡還牽着一兩個哭泣的孩子！”
白眉老者漂浮在孟凡面前，在孟凡的連番問話，表情越來越僵硬，身邊霧氣翻滾不息，氣流紊亂，他本是這裡的審訊者，卻想不到被孟凡問得心情有了不小的波動，了怪哉！
“休得胡言亂語！”白眉老者陡然張口厲喝，數米長的白眉極具氣勢的飄動，“小小螻蟻，也敢在老夫面前攪動你的三寸舌，你又有什麼資格問老夫這些紅塵小事？你可知老夫活了多少歲？看過多少人間的春月秋風？看過多少塵世的生生死死、悲歡離合？”
白眉老者張開雙臂，長袖飄蕩：“你說的那些事，在老夫眼裡只不過是滄海一粒粟，大漠裡的一粒沙，老夫已然飄然物外，不爲塵事所擾，擡頭低首可窺見這天地大道，而你只能看到井底一塊天，你哪知老夫心境之廣闊……”
老者不停說着，聲音震耳欲聾，差說自己吃過的鹽孟凡走過的路還多了。
“你不敢回憶麼？”孟凡輕聲開口，“你是怎麼擁有大心境的？這世有沒有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鏡花水月真的沒意義，不美麗麼？入乎其內，才能出乎其外，你入過了麼？”
“老夫豈能沒入過？”白眉老者伸出手指，一撩長長白眉，“老夫剛剛說過，老夫看過多少人間春月秋風，多少生死離合……”
“老頭，那我問你。”孟凡擡起頭，緩緩說道。
“生你那年的月圓月缺可記得？”
“你看多了生生死死，幽冥煉獄可去過？”
“奈何橋有什麼？三生石刻什麼？”
“幾世的回眸可錯過？”
“山盟海誓與誰許過？”
“可曾抱酒望月哭過？”
“可曾爲了一句話不管不顧過？”
“這塵世的生死輪迴可曾有過？”
孟凡的聲調不高，卻是越說越快，聲音擴散出去，在白眉老者耳邊嗡嗡作響，白眉老者好像陷入了一場思考，那兩條數米長的白眉都在不知不覺間耷拉了下來……
以前何曾有人問過他這個？
出現在他面前的人，不言不語者有之，哭泣求饒者有之，一心求死者有之……沒人問他這麼多問題，都是他在居高臨下的問別人，將那些人的心境摧殘得一塌糊塗！
白眉老者感知一股異樣的情緒在胸腔擴散開來，腦海裡不停的迴盪着孟凡說過的話。
一些事好像真的記起來了！
她的回眸淚眼，他依稀記起來了；
他說過那些山盟海誓也好像還沒忘了；
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天，他喝多了，在月下哭過；
好像真的爲了某人的一句話，他不管不顧過，刀山火海都是可以去的；
想着想着，白眉老者的兩條長眉便低垂到了臉側，突然鼻子一酸，眼淚盈滿了眼眶，白鬚老者急忙擡起頭，故作威嚴高深狀，想將眼淚滲回眼底。
孟凡只輕輕說了一句話：“想哭哭吧！”
白眉老者堅強的吸了吸鼻子，硬是沒將眼淚流下來。
孟凡揚了揚脣角：“不哭你怎麼知道眼淚的滋味？”
白眉老者嗓子深處突然發出一陣低沉的嗚咽，兩行眼淚倏地順着滿臉皺紋，彎彎曲曲的流了下來，身體一抽一抽的，顯然是悲痛到了極點！
重明帝仙宮第三層，鬥。
消磨的是人的鬥志，戰意，求生意志！
白眉老者身爲陣眼，本不是人，但他可用白霧溝通人心，在長久的歲月，融合了無數人的回憶，再這些回憶摧殘他們，但凡出現他面前的人，即便能活着走出去，這輩子也廢了……這時候，孟凡連番問話，那些人的愛恨情仇，各種情愫全部一股腦的涌現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白眉老者一時間哭得像個受傷的小孩子。
這時候，有一層淡淡的火焰，在老者懸浮的身子下燃燒着，也不知是何時在那裡出現的……
白眉老者突然問孟凡：“眼淚是鹹的？”
“第一次哭吧？”
“好像是……”
“那再哭一會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