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騰飛找到了父親,高興得無法形容,但很快又意識到其實他們平沒有脫離虎口,因爲日軍雖然答應只要安全區沒有軍事設施就不會蓄意攻擊這裡的難民,但沒有說不過來騷擾,在這裡幾乎每天都有人被有意找茬的日軍拖出去,男的或是被拉去當苦力,或是拖出去槍決,女的或是被拖出去侮辱,或是就地強暴,不管是哪一種,只要離開這裡,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南京市西北角這片學校、使館、政府機構、高級公寓、私人洋樓林立的新住宅區,原是石頭城中環境最幽美的地區。可現在,幾十萬難民潮水般地涌進了這片狹窄地帶。每一幢樓房,每一間房屋都擠滿了驚慌逃命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本地的、外地的,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心慌意亂地揹着包袱,挎着籃子,提着大件小件的日常用品,彙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來。一間普通的房間內都住了二三十個人,大家只能勉勉強強地一個挨一個地躺下來。即使擠得像罐頭中的沙丁魚,還是容納不下越來越多的難民。
安全區的委員約翰·梅奇、H·D·拉貝、O·M·漢森、S·C·史密斯、P·R·希爾茲、查爾斯·李格斯、愛德華·史波林等,他們來自德國、美國、英國、丹麥,還有一些熱心追求和平中國人士聚集在這裡,他們用國際通用的語言,維護着南京城中唯一的幾片綠洲,維護着爲國際人士所關注的關於人道、正義、公理與和平的問題。
在他們中,有些不顧本國官員的勸阻,作出了留在南京的選擇。而這座城市中成千上萬的中外人士,都正在尋找一切可能的交通工具逃往別處。雖然留在南京的人們並不能預知後來發生的暴行,但這些先生與女士都是經驗豐富、學識淵博的人,他們完全能意識到自身處境的危險。儘管如此,他們仍然下定了決心,一旦南京陷落,就去拯救那些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難民。
他們輪流巡視,日夜有人值班,負責接待難民的申訴,解決困難,並記錄日軍的暴行,他們希望有一天能將日軍慘絕人寰的暴行大白於天下。
這些天該當有事,這天陸騰飛和父親在難民羣裡談心,這時朝他們走來兩個人,其中一個便率先抱拳拱手,假裝彬彬有禮地頷首微笑着:“連長你也在這裡!”
一個身穿白色緊身秋衣、藏青色棉褲,頭戴黑藍色特務冒的中年矮個男人扭腰晃肢地走過來。他笑眯眯地湊到父親與陸騰飛跟前,一雙綿裡藏針的眼睛裡露出垂涎的色澤,他肆無忌憚地上上下下地掃視着父子兩。
“誰?”陸騰飛心中一怔,他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蹙了蹙眉。
陸騰飛他們暫時沒有搭話,他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熟人”,一張瘦削的臉,滿是皺紋的耷拉麪皮,深陷下去的青黑色眼窩,嘴角與下巴上蓄着兩抹青黑色胡茬——眼前這個渾身上下充滿着低俗、猥瑣、邪惡與變態氣息的男人突然令陸騰飛感到胃裡一陣翻騰。
見陸騰飛父子沒有反應過來,那人又說道:“我是耗子哈,陸叔不認識我了麼,我以前是你的下士”,耗子的真名叫李三,陸秉德並不是不認得耗子,而是安全區裡不能藏有軍人,怕自己的身份露陷,而且耗子並不是個好士兵,那傢伙曾經是土匪出身,參軍後還將惡習帶到軍營,經常打家劫舍,魚肉百姓,曾經還綁架過六個孩子,最終將他們殘忍地虐殺——他可不好惹,最好離他遠點。
“你真是耗子麼?”陸老漢沒辦法只好假裝問道,“我真的是耗子呵!”一個熟悉而輕佻的聲音悠悠忽忽地飄進陸騰飛他們的耳中。
陸老漢正要起身,“坐着吧!陸叔!”“耗子”陰陽怪氣地朝陸老漢擺擺手,示意他繼續坐在地上。
耗子的身旁搖搖擺擺的跟着一個人,大約有三十或三十五的年紀,生有很大的頭,一張很大的臉,一雙呆板的眼睛,又生有那麼極端小的胳臂,她的下顎很肥,幾乎吞沒了脖頸,他個子卻很矮,穿着黑色布衫,他也是個軍人,名字叫二虎,不知怎的和耗子混到一塊,此時,二虎向英俊的陸騰飛投來不懷好意的眼神。
“你就是新進來的吧,自從部隊打散後,我很想念連長你!果然想念不如相見,陸叔,你和傳言中說的一樣英勇,富有傳奇,甚至還相當‘幸運’。那些‘黑鬼’沒把你嚇着吧?噢!對了,我想這就是你和我的緣分。你在牢裡用不了幾天就會明白,安全區裡並不安全。”
耗子一邊說,一邊向父親示意安全區對面飄揚着的日本軍旗,以及手持**的日本兵。此刻,日本兵也漸漸聚集到安全區的附近,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要中進來。
“我好像沒注意到。”陸老漢避開耗子冷笑的眼神,他儘量保持冷靜,一隻手仍舊整理着衣服。
“日本人以爲佔領了南京成就能爲所欲爲了,但我們的國家沒有滅亡。瞧着吧!我們很快就會向他們砸出鐵拳,讓他們付出代價,把他們趕跑,像你這樣的新來的恐怕一時半會兒還不知如何安全的臧在安全區裡,但我們會保護你的。我——會保護你……”耗子透出了虛僞的意圖。
“你所要做的就是和我在一起這樣你的生命就會完美無憾了!我去哪裡,你就跟我到哪兒,儘量靠近我,這樣便沒人敢傷害你了!沒有日本兵能找到你”,耗子補充道。“可我們已經有國際友人保護了!我們不需要你”,陸騰飛看出父親不想搭理耗子,斜眼看了耗子一眼,嘲諷道。
“別忘了!這裡是日本人的天下……”耗子充滿提示地笑道,得意翻弄地上的草根,他以爲眼前的父子一定會乖乖就範,就像他對付逃亡到這裡的那些軍人一樣。“我們會自己保護自己,不用你擔心!”陸騰飛直截了當地拒絕。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兩個不速之客很可能是日本人的走狗,只不過雙方都不便把這層薄薄的“窗戶紙”捅破。
“如果我不保護你,那些日本士兵們會很快把你找到,且當成一盤豌豆吃個精光!”打好的如意算盤落了空,耗子驟然收起笑容,怒了努嘴。
“你省省吧!”陸騰飛態度依舊。
“那你現在最好藏好一點!如果你們被抓了,我可是很傷心的?陸叔再見”,耗子那雙深邃的眼眸裡頓時射出一道兇光。說完之後悻悻的走開了。
面對眼前突如其來的麻煩,父子兩感到事情不妙,感到安全區不再是他們的諾亞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