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要去一趟紅棉小區,找到張然,親口問問他爲什麼要這麼無聊。
很快我就被一輛出租車帶到了紅棉小區,E幢不難找。我找到了803的門牌,用力地拍着門:“有人在嗎?喂!有沒有人啊?”拍了半天,手掌都拍疼了,裡面沒有任何反應。
難道不在?怎麼這麼不巧?
我又拍了幾下,這次換了一隻手,加了點力度,就差沒把腳也用上了。看來真的沒人在家,算了,改天再來吧。
這時,對面804的門開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出現在門口,警惕地打量我:“你找誰?”
“哦,阿姨,請問張然是住在這裡嗎?”我指了指803。
她的臉立刻沉了下來,生硬地說:“沒這個人!”
她的話音剛落,我聽見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媽!誰找阿然?”隨着這個聲音,一個女孩子從屋裡跑了出來,縮在婦人的身後。她臉色雪白,身材高挑,但是卻很瘦很瘦,似乎一握即碎。
我剛準備說話,那個婦人砰地一聲把門關了,我聽見女孩子在屋裡喊:“媽!您讓我出去好嗎?我要去看看,是不是阿然回來了,媽……”
“別吵了!你還嫌丟人丟不夠啊!”這是一個男人的吼聲,屋子裡一下子就靜了。
我把耳朵貼到門上,凝神聽着,卻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音了,於是只好悻悻地離開。聽那女孩子的口氣,張然好像有些日子沒回來了,而且女孩的父母很明顯不喜歡張然這個人,那麼,張然跟女孩是什麼關係?戀人嗎?
我的頭又開始痛了,胃裡面很不舒服,昨晚的酒精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散去。我在食雜店買了瓶牛奶喝了,回家後繼續昏睡百年,一直睡到晚上八點多,實在餓得不行,冰箱裡什麼吃的都沒有,只能去外面吃了。吃完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感覺自己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孤獨得讓自己害怕,現在想想,這些年我的確是太依賴啓凡了,他不在,我就變成了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記得他要回家的那天晚上,他說最擔心的就是他不在的時候,我會怎樣吃飯,我當時很不以爲然,現在才知道“失去後纔會覺得可貴”這句話是相當有道理的,啓凡不在的這些日子,我才明白他以前有多麼寵愛我。
不想還好,一想心裡便格外地痛了,剛準備給他打個電話,溫可原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笑着問我酒醒了沒有,我有些低落,沒什麼心情跟他開玩笑,然後他問我在哪,我擡頭正好看見對面夏小宇生前工作的那間夜總會,我說:“我在‘天上人間’夜總會門口,我想上去找個朋友。”
他問了我地址,說馬上來,他說一個女孩子單獨去那種場所不好。
五分鐘不到他就來了,我詫異着:“你在附近?”
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聳聳肩:“你有朋友在這兒上班?”
我也聳聳肩:“算是吧。”
我們找了間包廂坐了下來,我讓服務生幫我找一個叫杜枚的坐檯小姐,聽夏小宇說過,她們好像是同鄉,我在夏小宇的生日Party上見過她,但沒怎麼說話,不熟。
杜枚一看見我,立刻誇張地叫起來:“哇!七月?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有時間來看我的?我愛死你的《七根蠟燭》了,天天跑網吧去看,看了又怕,都不敢一個人上廁所。”然後她又交代服務生送一個大水果盤進來,記在她賬上。說話間,她看見了溫可原,嫵媚地一笑,“咦?你朋友?”
“對,溫可原,是個編劇,她叫杜枚。”我給他們介紹着。
杜枚敏感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她笑裡的含義,但懶得和她解釋,有些事情只會越描越黑。她問我:“找我有什麼事麼,七月?”
“沒事,走到樓下就想上來看看你,聽小宇說你們是同鄉,對嗎?”我看着她。她的妝很濃,藍色的眼影,藍色的假睫毛,眼線畫得很粗,顯得眼睛特別大,眼角貼着一排銀色的小亮片,閃閃發光,讓我想起動畫片裡的小精靈。她穿一件低胸的紫色緊身上衣,能清楚地看見深深的乳溝,酒紅色的頭髮燙成了大波浪,鬆散地垂在腰間,一條超短牛仔裙剛好裹住臀部,內褲的邊緣隱隱可見,黑色的長筒靴,使她看起來女人味十足。
相比之下,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堆梅乾菜。
她說:“是啊,我現在都不想提她了,想想就來氣,整個一白癡,丟人現眼。”
我笑笑:“怎麼了?”
“你說高炎有什麼好?要是爲了錢跟他在一起,我沒話說,跟客人談感情不是白癡是什麼?她也不想想,高炎是什麼人?那可是外貿公司的副總!他會爲了小宇離婚?說出來都要讓人笑死。再說了,小宇跟了他以後,他還不是一樣經常來這兒叫小姐,他也不怕我會告訴小宇。由此可見,他根本就不在乎小宇,沒把她當一回事,你不知道,前幾天高炎帶了一個客人來,整個一農民加變態,半輩子沒碰過女人似的,我朋友坐他的臺,被摸了一個晚上。”
我忽然想起那個解籤的男人,我問杜枚那人長什麼樣。
杜枚想了想,說:“瘦高瘦高的,像骷髏……”
我緊張地打斷她:“是不是左眼角下有道疤?”
“這個我倒沒注意。怎麼了?”
“沒,我以爲是個朋友,下次幫我留意一下。”
杜枚點點頭,說沒問題。
“那你怎麼說小宇丟人現眼呢?”
她把手揮了揮:“咳,別提了,懷孕了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小宇懷孕了?”我大吃一驚。
“是啊,她沒告訴你?”
我搖搖頭,手心裡一片潮溼,夏小宇懷孕了?她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事,高炎也沒提過,就在夏小宇死的那晚高炎也是隻字未提。看來,他們之間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杜枚接着說:“也難怪,估計是怕丟人吧,她來找過我,是一個月前的事了,她問我怎麼辦,我當然勸她打掉啦,她說捨不得,我就把她痛罵了一頓,生下來誰養?帶回家不讓人笑死纔怪,她被我罵着罵着可能想通了,我陪她去醫院,可是到了醫院門口,她死活也不肯進去,最後愣是沒做成跑了。後來一直沒跟我聯繫,我琢磨着她是在生我的氣,我打電話找過她,她不接……”
這時,一個服務生進來說有客人找杜枚,我們互相留了電話,她說一定記得幫我留意那個左眼角有疤的男人,臨出去時,她讓我替她跟夏小宇說聲對不起,罵她其實都是爲了她好,並且讓我也勸勸夏小宇。
我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杜枚不知道夏小宇已經死了,她再也聽不到杜枚讓我轉達的這些話了,有時候,生命真的很無常,說沒就沒了。
跟溫可原從夜總會出來,我讓他陪我走走,夏小宇的死讓我感到很迷茫,但也更深信高炎殺了夏小宇的猜測,可我不知道怎樣去證實這個猜測,我理不出一點頭緒。
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我轉頭對溫可原溫柔地笑,說謝謝。
“七月。”
“嗯?”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很普通的一個人。”路燈下,我們的影子被拉得忽長忽短。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真的。”
“怎麼不一樣了?”我突然想到杜枚的嬌媚,於是很嚴肅地問他,“可原,你跟我說實話,你覺得我……是不是很醜?像梅乾菜?”
“梅乾菜?”他皺了皺眉,隨即就笑了,“你爲什麼對自己沒有信心呢?其實你是個跟別人不一樣的女孩子,你的臉上寫滿了詩意。”
詩意?這個詞聽起來似乎不錯,很受用。他接着說:“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我……我很矛盾,怎麼說呢,其實你很需要別人來照顧,你知道嗎,七月?我發覺我捉摸不透你,你身上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
“嗨,剛認識嘛,當然看不懂了。”
他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有些東西是不能夠靠近的,一旦靠近了就註定會是傷害。”頓了頓,他又說,“你有時候像個孩子,有時候卻很沉着,彷彿心裡裝滿了不爲人知的秘密,有時候又有點神經質。”
“不是吧?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剛說完,我就恍惚了,因爲他的這番話於我是如此熟悉,這種熟悉恍若隔世,像是幾百年、幾千年前曾有人對我說過,爲什麼會這樣?我不敢把這種沒來由的似曾相識說出來,我怕他會再度取笑我。
“當然是誇你。”
我笑了起來,擡眼看他,正好遭遇到他那對深邃、迷離的眸子,我不禁呆住了,愣愣地與他對視着,他的眼睛就像一個無底的深淵,慢慢地將我吸噬。
“七月……”
就在他的手觸碰到我臉頰的那一刻,我猛然清醒過來,一下子跳開了,把肩上的風衣扔給他:“好了,我要回去了,拜拜!”
沒等他有任何反應,我飛快地轉身要跑開,不料一腳踩到了一塊香蕉皮,摔了個狗啃屎,膝蓋傳來一陣鑽心的痛。怎麼這麼倒黴!
溫可原衝了過來,他緊張地問:“沒事吧,七月?”
“沒事。”我很英雄氣概地搖搖頭,可事實上,我已經痛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了。
他撩起我的褲管,膝蓋處擦破了一塊皮在流血,他不由分說攔了一輛車硬是把我送去醫院,清洗了傷口以後他送我回家,我沒讓他送我上樓,怕別人看見要誤會。
剛回到房間,臥室的座機就在驚天動地地響着,沒有來電顯示,看不到對方的號碼,我估計是找啓凡的,因爲沒有人會打家裡的座機找我,其實這部座機平時很少會響,別人有事一般都會打手機。我接起來聽,對方信號似乎不好,不時傳來下雨般的噪音,我問他找誰,他沒說話,我又連問了幾遍,仍是沒人說話,我就把電話撂了。
一會兒,它又響起來,這次沒出現信號不好,只是那頭仍沒有任何聲音,我翻了翻白眼,很有耐心地說了句,你那邊沒有聲音,可能是電話壞了,我聽不見,謝謝。
電話又在響,我有點不高興了,接起來沒好氣地說:“都說了聽不見,你這個人怎麼回事?有毛病啊!”
“七月……”
“啓凡?你電話是不是壞了?前面兩次我怎麼什麼都聽不到?”
“前面不……不是我打的,你手機關機了,我以爲……七月,我愛,愛你,真的……很愛你,你知道嗎?”他口齒不清,好像喝了很多酒,我隔着聽筒彷彿都能聞到他的酒味。
“啓凡,你在哪兒?你是不是醉了?”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不知什麼時候沒電自動關機了。
“我們結婚好嗎?明天就……就結婚。”他那頭很安靜。
我不禁擔心起他來,焦急地問:“你在哪兒啊?告訴我你在哪裡,啓凡?喂?啓凡……”
他那頭沒有了聲音,也沒收線,我納悶着,剛準備掛掉給他打過去,他那邊卻又響起了一個聲音:“我不是故意的……”然後斷線。
是個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但卻想不起來是誰,她那句話不像是對我說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爲什麼要說她不是故意的?啓凡這麼晚了跟誰在一起,而且還喝了那麼多酒?他這段時間不是在家嗎?
我想了想給他打過去,那頭傳來:您呼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啓凡到底跟誰在一起?突然,一個很可怕的念頭自腦中一閃而過,他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前段時間,我因爲寫作而冷落了他,他該不會因此找了別的女人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我的心就亂了,不知所措了起來。會不會是這段時間太緊張出現的幻覺?於是我撥了啓凡家的電話,許久,一個女人來接,聲音帶着濃濃的睏倦,我猜想是啓凡的母親,沒敢說話就掛了。他們本來就不喜歡我,若是知道我這麼晚還打電話過去,肯定會很不高興的。
這時,窗外開始電閃雷鳴,頃刻間,暴雨驟然而下。我把手機換了塊電板,心裡暗暗咒罵着,這該死的天爲什麼每次都在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下雨,搞得心情更加糟糕。
我看了一下時間,兩點十七分,我把身體裹進被子裡,看風把窗戶颳得砰砰直響,可是卻沒有勇氣去關,我害怕窗外如龍舌吐信的閃電一不留神就把我給劈死了。
我剛躺下沒一會兒,溫可原的電話就打來了,我問他:“都快三點了,你怎麼還沒睡?”
他說:“下雨了,我擔心你一個人會害怕。”他的聲音像一股溫泉,覆蓋着冰冷的夜。
“嘁,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在逞強,然後起身去關窗戶。
“有時候你比小孩子還要小孩子。”
“有嗎?我倒覺得……”一道閃電劃下來,關窗戶的那一剎那,我看見樓下不遠處的那盞昏暗的路燈下站着一個女子,我的心臟在霎時冷到了極點,沒有說完的話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暴雨中,她穿着白色的睡衣,直挺挺地站在路燈下,像一個幽靈——那個女子不是夏小宇又是誰!
“怎麼了,七月?”
我的腦子裡就像被塞進了一顆定時炸彈,而夏小宇的出現就是定時炸彈的遙控,轟然炸開了。
“七月,你說話。”
我猛地甩了甩頭,再看過去,哪裡還有她的人影,空蕩蕩的街道上沒有一個行人,只有那幾盞昏暗如豆的路燈在與這雨夜抗衡。我突然之間醒悟到了什麼,對着樓下大叫:“小宇,小宇……”
我的聲音被狂風暴雨撕成了無數片。
溫可原的聲音還在電話裡焦急地響着:“七月,你那兒發生了什麼事?快告訴我,七月,你說話啊,七月……”
“可原……”我癱軟在椅子裡,失神地望着牀頭櫃上的水晶玻璃杯,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滑落了下來,浸溼了我的心臟。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嚇到我了,七月。”
“可原,你相信/book/22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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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見了什麼?”
“小宇,夏小宇。”
他說:“就是今天你跟杜枚提起的那個女孩?她死了?”
“嗯,自殺了,死了半個多月了。”
“別嚇自己,七月,肯定是幻覺,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察到了,你狀態不好,敏感得有些過頭了,你應該放鬆放鬆,調整一下心態……要我過去陪你嗎?”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過來又怎樣?這些噩夢註定要跟着我,他離開後,依然要我一個人來承擔,何況三更半夜的,萬一讓別人撞見,那就解釋不清了。
我跟他說不用,抹了一把眼淚,不想再說話,輕輕地跟他道晚安,然後收線。
暴雨絲毫沒有小下來的意思,我起身關好窗戶,已經不再像剛纔那麼害怕了。回到牀上,把水晶玻璃杯捧在手心裡,由於一直插着電,所以它很熱,我把它貼在胸口,輕輕撫摸着。
我真的想不明白最近這半個月來爲什麼會發生那麼多的事,看似都跟我有着某種關係,我不想去認爲這一連串的事情都是在寫完《七根蠟燭》之後才發生,可是以前平靜如水的生活又讓我不得不把後來的事跟《七根蠟燭》聯繫在一起,爲什麼要跟這篇小說扯上關係?它只是我以夢爲題材胡編亂造的一個故事而已,真搞不懂。
我把水晶玻璃杯放好,躺下去面對着它,想着剛纔在暴雨中的夏小宇,她是那麼的無助和孤獨,我知道,我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覺,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我相信她是想用某種方式暗示我,她需要我的幫助。
可是,我要怎樣幫她?我該從哪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