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這是最後的部片,一次放完,讓大家痛快吧!壞消息是,《心魔》落榜了。OK!後面的部分比較粗糙,就懸疑而言,肯定還存在許多總題。例如,某部分問題還沒有交代清楚啊,錯字別字啦!種種,希望大家一併指出,也好讓人做最後的潤色,調整。最後,謝謝半年來貓友們的支持和體諒,第二部《贖罪》將在三個月後推出。沒辦法,偶手上還有另一部長篇《錯位人生》正在連載,偶要先將它完本纔有精力再開新書,還望朋友們諒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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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打開了一條縫隙,我弄不清楚是有人從裡面打開還是我推開的,總之我往裡進去……房間裡沒有人,只有一張牀,一張破舊的牀。不!我必須更證,除了牀之外,牆角還堆放着許多破爛玩藝。你們要原諒我,當時沒有特別留意它們都是些什麼東西,因爲我被牀上隆起的奇怪現象吸引住。
“被子下面是什麼東西?”
[管它是什麼東西,我們不想知道。]
“去,快去看看,是什麼?”
[不!……]
我的大腦還在拔河,但我的手已經做出了決定,它掀開了那牀軍綠色的薄被,一顆披撒着黑色長髮的頭顱露了出來……然後是穿着一條白色長裙的軀體,然後是……然後是……
“啊!啊……啊……啊……”當我意識到躺在牀上的正是一年前跳樓死去的夏靜時,開始歇斯底里地狂嘯,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的聲音有多恐怖,因爲我沒有意識,我只是在叫,尖叫。
當單倪等人衝上樓來時,就看見我坐在牀前,一隻手緊皮捏住棉被的一角,瞪着躺在牀上的塑料模特兒叫喊。
“這東西怎麼會在這裡?”單倪蹲下身,環抱住我瑟縮的身體,怒不可遏的逼視拾荒人道。
“哎喲!”佩姐大驚小怪地拍打麻子怪責道:“你怎麼好這麼噁心喲?這種事也做得出來?抱個假人在牀上睡,你還……哎喲!”
“還不快把它弄走?我早就說過了,這些東西都要燒掉,不能留,你居然還……”單倪氣得說不出話來,麻子一邊躲閃一邊抱着比他還高兩個頭的模特兒,飛竄下樓,晃眼看去,彷彿正抱着個女人悄失。
“這……不好意思伐,我沒想到他會,他會這樣。”佩姐不好意思地偷偷睨視單倪,縮起腦袋的樣子,看上去又矮了幾寸。
“佩姐,你要看好他啊!雖然說好這房子是給你們倆當報酬的,其實你心裡也清楚,我這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想着有個人陪你不會孤單。這人要實在不行,你把他扔出去得了。”
“算了,算了,我看他也怪可憐的,沒什麼大問題,我會看好他的。”
“您還是老樣子,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老是爲我們着想,結果連自己的老公孩子都走了。在那個女人的身邊,你也總是盡心盡力去照顧她,別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能看出來。我只是讓你過去看着她罷了,誰知道反是累着你了。”
“唉,都過去的事還提它幹什麼?原以爲你和小靜找到了個好人家,誰知道又……”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把我推入另一個房間中,我又再次回到了牀上,變成了個木頭人。
“是啊!都過去了。”單倪像是在自言自語,望着我**。
“這孩子也怪可憐的,她到底怎麼樣了?”她們都在注視着我。
“越來越嚴重,都怪那個該死的警察,如果不是他,沁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單倪兩手握着我的,憤恨道。
“沒得救了嗎?”
“我也沒把握,剛開始的時候,還可以用藥物控制,我還特意給她加大了劑量,誰知道又……又發生那檔事來,我好不容易暗示成功,封閉了她的一段記憶,結果又被那個混蛋把她帶走。現在,我真是拿她沒辦法了。”
“再催眠伐,你這麼厲害,連你養母都能解決,這點問題還不簡單?”
“那不一樣,夏雪那是被我嚇的,跳樓是遲早的事,只要看到那個東西,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她都會自殺。沁她,不一樣,她現在這種情況已經把自己完全封閉,我找不到下暗示的那扇門。這就跟一個毫無弱點,心智健全,沒有陰影的正常人一樣,走的是兩種極端。”
“她這樣子,你們怎麼走?恐怕連飛機都不讓上。”
“沒關係,手續我都已經辦好了,假護照明天就能到手,我一定要把她帶走不可。”她伸出手來摸着我冰涼的臉說道:“沁,我們離開這裡吧!你會好起來的,只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就能好起來。”
佩姐看她這個樣子,輕輕地嘆了口氣,悄悄退出房間,關上房門,尋麻子去了。
B省某高級住宅小區,幾輛警車,呼嘯着經過種植有兩排法國梧桐的百米大道,左轉五十米後,在一棟別墅前停下。車裡跳下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手裡扛着槍,面目嚴肅地站成兩排。
當物業公司的管理人員趕到時,他們已經闖入別墅內,只留下兩個人到車庫內,察看停放着的那輛紅色迷你寶馬。
誰也沒見過這個陣式,路人甲乙丙丁連管閒事的膽量都沒有,遠遠繞道而行。本來是跑來質問情況的物業人員,反倒被盤問起來,其實他們也是雲裡霧裡的。一個高大的警察出來把他們喚進業主的屋內,豪華的客廳中央站着個四十歲左右的老警察,黑髮中夾雜着遮不住的銀絲,剛毅的面容不怒而威,任何人站在他身前,都會有種被壓迫的感覺。
自稱姓劉的老警察告訴他們,他們是B省公安局緝毒大隊的,警方懷疑這裡是毒販子的老巢,希望他們能配合辦案。
毒品走私啊!物業人員一聽臉都綠了,早把搜查令這檔事忘到一邊天去了,人家問他們什麼,他們就答什麼。
“這棟房子的業主叫什麼名字?”
“陳列寧,是個港商。”
“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人出入過這裡?”
“住着一個女人,後來又來了一個,我們也不太清楚。”
“有業主的聯繫方式嗎?”
“有!有!有的。”
……
那個下午,對於小區的物業主管而言,簡直就是一場惡夢,他們傻愣愣地坐在客廳,聽見警方的人說沒有找到毒品,剛要鬆口氣,緊接着又被另一個消息嚇得魂飛魄散。再後來,又來了輛車,下來幾個人,說是刑警,要封鎖現場,他們懷疑這裡發生過兇殺案。
物業主管們的惡夢對於墨年與老醫師而言,是這麼的漫長。眼看着山邊的太陽都快掉下去,才盼來消息,一個半小時後,一輛警車把墨年悄悄地帶出精神病專科醫院,朝市區方向疾馳。
當他們趕至公安廳時,幾個B省的大人物都已經等候在那裡,其中一位,就是墨年以前的上級領導,劉隊長。至從墨小靜出事後,墨年就從緝毒大隊調任,成爲普通刑警。劉隊長與墨年的私交很好,兩個人的關係亦師亦友,這一次,墨年就是越過自己的上級領導,尋求他的幫助。
劉隊長親自在辦公樓前等待墨年,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短短几分鐘的時間裡,他手裡的煙沒停過,腳下的菸蒂越積越多。他低着頭,在階梯前徘徊,思忖着該如何開口,這個任務還真是艱鉅啊!
眼看車子緩緩駛進,他連忙堆起笑容迎上前去,肚子裡暗自埋怨那些個老狐狸,搶功的時候倒是跑第一,遇上這種事就直接推到他身上來了。
“劉隊長。”墨年剛一下車,就看見情同手足的劉隊站在冷風中,笑容滿面的望着他,可這笑容,怎麼說呢?以他們多年的交情來看,這笑容裡邊恐怕大有文章。
“委屈你了。”劉隊長重重地拍了拍墨年的膀臂,盡在不言中。
“怎麼樣?是不是發現什麼新線索?局裡怎麼說?”一路上他都在琢磨着這件事,來接他的人沒把話說清楚,弄得他一頭霧水,直至看見劉隊長,懸掛的心纔算放下一半。
“唉!”劉隊嘆了口氣,望着墨年的眼中似有難言之隱,推着他往裡走去。“進去再說吧!外頭風大。”
兩人跨步走進辦公樓大廳,墨年埋頭緊跟在劉隊身邊,向安全通道走去。
“來支菸吧?”劉隊坐在階梯上,遞了支菸給墨年,給他點上後,自己也燃起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眉頭深鎖。
“劉隊長,你有什麼事就說吧!什麼時候也跟個女人似的?”墨年在劉隊身邊坐下,說道,他還清楚的記得,劉隊最後一次露出這副神情,是在得知墨小靜流產那時。
“墨年啊!我要說了,你可得挺住啊!”
“說吧!看你這熊樣。”
“你姐墨小靜,是不是一個人住在聖安娜教堂?”看見墨年的笑容剎那間消失,劉隊知道沒必要再繼續問下去,也覺着這種愚蠢的問題怪無聊,乾脆直截了當道:“她今天中午被人謀殺了,你父母已經趕過去認人,恐怕最遲明天就能把屍體給領回來。”
墨年突然臉色鐵青的站了起來,被劉隊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你這是幹什麼?”
“我要過去。”這話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
“這會兒你哪兒也不能去!”
“那是我姐!”墨年紅着眼睛扭過頭衝他吼道,像只受傷的野獸,表情扭曲得嚇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冷靜一下好不好?難道你就不想捉到兇手?對了,還有那什麼,小說家?我聽說你跟她的關係不一般吧?”
“小沁?”墨年這纔想起我,反手扣住對方的,緊張道:“她怎麼樣了?”
“失蹤了,島上的人說昨天來了四五個陌生人,其中有一對年輕男女,男的那個也失蹤了,沒有人看清楚他的長相,就連什麼時候離開小島都不清楚。另一個,根據他們的描述,很有可能就是單倪。有個漁民說他收了個女人兩千元錢,送她和嚴沁兩人離開小島,當時他還不知道小靜出了事,回來時悔極了。”
“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殺了我姐,還把小沁綁走了。”墨年又叫嚷起來,“你沒上她家去捉人?我不是告訴你她家地址了嗎?你怎麼……”
“去了,去了,我去了!你可不可以先冷靜下來?這樣子咱們沒法談下去,上頭還有幾個人等着跟你談話,你情緒這麼激動,怎麼說服他們你沒有神經病?好好想想,就算是爲了小靜,你也得穩住。”
“我本來就沒有病!”
“是,你沒病,可你得說服那些個老狐狸。這次要不是你的情報很有幫助,他們也不會破例違反規定把你接回來,你必須取得他們的信任,配合專案小組把十一?八這案子給解決羅,才能重新開始,知不知道?”
墨年木然地坐在階梯上,將臉埋進手裡,一動不動。劉隊眼望着他這樣,又掏了支菸出來,給自己點上,吸了一大口,又吐了一大團煙出來,狠不得將肺裡的氣全抽空。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劉隊也不着急,就讓那些老狐狸再等等吧!這孩子夠可憐的。一想起墨小靜,他心裡也怪不是滋味的,多好的一個女孩子啊!偏偏這麼不幸。
“那棟別墅,有沒有什麼發現?”正當劉隊也在想得出神時,墨年搓了把通紅的臉,沉聲問道。
“按着你的說法,我弄了個名目去搜查,結果你猜測怎麼着?”
“說吧!”
“在那輛幾十萬的車子裡,發現了處理過的血跡,估計她以爲清洗過車子就能完事,卻不知道,不經過專業藥水處理,是抹殺不去血液痕跡的。另外,還在後箱發現了一些髮絲,現在拿去做DNA化驗,明天才會有結果。對了!還是先上去吧!他們手上有更詳細的資料,尤其是關於那個單倪的,你一定會很驚訝。”
墨年沉默地點點頭,站了起來,兩人走出樓梯間……
兩個多鐘頭後,墨年大致瞭解了一些情況。
別墅的業主是一名港商,大概在三個月前纔將房子租給了個名叫單倪的年輕女人,其中包括那輛迷你寶馬。警方在調查單倪的身份資料後,發現她是個黑戶,電腦裡查不到任何符合信息。他們懷疑這個名字是她的筆名或是化名,於是又聯繫了出版社,結果就連出版方拿出來的相關資料都是假的。
身份證複印件、學歷證明、個人簡歷等等……除了掛在書封上的相片是真的,其它全是假的,查無此人。更讓人想不明白的是,單倪的醫師執照卻是真的,這本執照在別墅中找到,經過檢驗,被證實是真的。
面對着這些資料,墨年傻眼了。
“那她到底是什麼人?”
“你也傻了吧?我說,咱們的運氣還真不錯,你瞧瞧這是什麼?”劉隊長笑着將一封信遞給他,又說道:“這是我們在別墅信箱裡找到的,就連老天都在幫我們。”
“整形醫院?”
“對啊!你不是讓我查一個叫溫蒂的美籍華人嗎?你再看看這份整形醫院傳真過來的相片。”
“該不會……”墨年接下來的話消失在脣邊,傳真紙上,左邊那張臉正是白雪的好友,溫蒂。而右邊……“夏靜?”他驚駭地盯着那張臉,活像是見了鬼,因爲照片上註明的日期分明是在夏靜死亡之後。
“你再好好看個清楚?”劉隊又遞了張彩色相片過來,這張是墨年曾見過的,夏靜生前的相片。他把它們湊在一起,認真的對比起來,仔細一看,似乎有那麼一點兒出入。整容後的溫蒂,從臉模子上看,要比夏靜的圓一些,雖然都是單眼皮,但整形過和自然長成畢竟是有差別的。
“恍眼看上去,是挺像的,不過細看又不是,夏靜的眼睛要更小一些,鼻樑略高,眼神,尤其是眼神,一看就是兩個人。”墨年一點一點的分析道,會議室外裡其他領導們顯然都研究過了,正一邊喝着熱茶,一邊觀察他的行爲。
“那你再看看這張?”
“這不是單……倪?”墨年突然頓住了,相片中的單倪,紅頭大卷波,鼻尖翹立,嘴脣又厚又闊,臉龐略圓,雙眼皮的大眼睛靈性十足。眼神,沒錯!就是眼神,他發現整形過的溫蒂那雙眼睛與單倪的幾乎一模一樣。
“怎麼樣?看出來了吧?你要讚歎女人的化裝術,就像變魔術一樣,瞧瞧!要不是有專業化裝師指點,我們還真看不出來。雙眼皮可以用一層薄薄的透過膜弄出來,鼻樑可以用化妝品修飾,嘴脣輪廓就更簡單了,再糊上厚重的眼影,波浪捲髮型可以使下巴看上去寬大,再改變一下發色,傻了吧?人家不用整容就能大變活人給你看。”
“怎麼說……”墨年望向衆人。
“這個女人的嫌疑最大!墨年警官,歡迎你重新加入到我們的隊伍中來,明天指紋報告和血樣化驗就能出來了,到時候一切都會真相大白。這段時間,委屈你了,另外,關於令姐的不幸,我們感到很遺憾……”
那位挺着大肚子的領導說了許多話,可惜墨年都聽不清楚了,他一心在爲我的安危憂慮。
這個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晚上,23:17分
昏暗的房間裡,有個人推門進入,手中拿着個杯子,遠遠就能嗅到淡淡的奶香。
我知道是單倪進來了,我知道她杯子裡是些什麼東西,我還知道,自己漸漸知道該如何控制意識,不讓它跳出我的思維。
“怎麼不躺下來呢?這樣要着涼的。”她把冒着熱氣的杯子放在牀頭櫃上,又把壁燈調暗了些,燈光變得越發暗紅。“看看,手都冰冷的,躺下來吧?”她把我的手收進被子裡,在牀邊坐了下來,“先把牛奶喝了吧?好好睡一覺,醒過來就沒事了。”
我接過牛奶,觸感溫熱,水溫沒有想像中那麼高,我知道這裡面有什麼,不想喝下去,但又怕她發現我是清醒的。在她逼視的眼神中,無可奈何的我只好一口氣灌入大半杯,直至瞥見沉澱在杯底的可疑粉沫後,才慌忙停下來。
“再喝點。”她又把杯子湊近我嘴邊,裡邊還剩下小半杯牛奶,我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裡,既不喝下去,也不拒絕。
試了兩三次後,她見拿我沒辦法,只好扶助我躺下,又細心的爲我蓋好被子後,才悄然離去。我偷偷地注視着她的背影,就彷彿在看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心裡五味陳雜。她行至門口時,若有所覺的轉身,正好與我的視線對個正着,我絲毫沒有躲閃的打算,坦然對之。她仔細的觀察了一分鐘左右,沒發現什麼,慢慢的合上門,離開。
人說久病成醫,還真是這麼回事,與苗苗相處的這段時間裡,她每一次發病時的情景我都記憶猶新。有時候,注視着她的眼睛,我就在想,當時她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呢?爲什麼目光會這麼渙散迷離?或許她什麼都沒在想吧?當大腦處於真空狀態時,眼神也會同樣空洞,這樣,是否會活得更輕鬆一些?我是知道的,我知道單倪希望看見的是什麼?就像我知道安眠藥對我所能起到的作用越來越小一樣。
至從在師大宿舍樓前回來後,每天晚上我都會失眠,於是我就自己找藥吃,有時候是一片,有時候是兩片,甚至會有吞完所有藥片的衝動。可我還是睡不着,就算服下兩顆安定片,我最多也只能睡三個小時,就會醒過來,望着牀邊熟睡的莉莉到天亮。
莉莉,對啊!我的莉莉哪裡去了?莉莉……莉莉……
我正想得出神時,聽見房外傳來的腳步聲,有人要進來了,下意識的,我飛快閉上眼睛,放緩呼吸。
有人進來了,我聞到單倪身上的氣味,她關上房門,並且下了鎖,接下來是很長一段的靜默,這種噬人的靜寂,就像成百上千只螞蟻在咬嚼我的心,痛苦至極。就在我差點兒沉不住氣睜開眼睛時,耳邊又傳來腳步聲,聲音在另一邊的角落消失,我印象中,那裡擺放着一張梳妝檯。
眼睛偷偷開了條細縫,我望了過去……
單倪身上穿着一條裙子,由於燈光的關係,我原以爲它是粉紅色的,可是仔細觀察之後,發現這條裙子有種十分熟悉的感覺。現在可是冬天啊!這麼冷的天氣,她怎麼穿得這麼少呢?我很好奇她在做些什麼,但又不敢睜大眼睛,只好繼續小心翼翼的觀察,有種作賊的感覺。
透過橢圓的鏡面玻璃,我看見她在臉上塗抹些什麼。這麼晚了,難道她還要上妝?我驚疑到。很快,我發現自己錯了,她不是在化妝,是在卸裝,先卸去厚厚的紅脣,然後是臉面上的胭脂白粉,再到眼睛……
說實話,當時我有些激動,極力壓制急劇跳動的心臟,我很好奇,好奇在層層僞裝下,會是張什麼樣的臉孔?單倪的真面目,是惡魔還是天使?
很久很久之後……由於角度問題,我始終沒有能看清楚她的全貌,朋友們,你們可以想像,這是一種什麼的情境,我很懷疑如果當時手中沒有緊握十字架的話,我是否會瘋掉?單倪站了起來,她轉身的剎那,我飛快閉上眼,可心上卻平靜不下來。
我看見了,看見了她蒼白的側面,泛灰的嘴脣顯得十分單薄……偷窺到的雖然不多,可對於我這種想像力豐富的人來說,足夠了。它讓我想起小時候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好像叫做,《畫皮》,是的,畫皮。
印象中,那是個十分殘破的電影院,擁擠而窄小,我們坐在小板凳上,心驚肉跳地注視着模糊不清的大屏幕。當時,裡面有個女人就像單倪現在這樣,坐在一個梳妝檯前,在臉上畫着什麼,我既怕且驚的盯着屏幕,很想知道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終於,鏡頭對準了那張臉,我的心差一點兒要跳出來,我不知道當我看見那張臉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無數種可能性從我腦中閃過,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在最關鍵的時候,一隻大手蓋在了我的臉上,雖然僅僅停留了短短十幾秒,卻使我悔恨多年。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印象,我也不知道蓋住我臉的人是誰,可是每當觀看恐怖片時,這一段零星的記憶總會浮現,伴着一縷淡淡的溫情。有時候,我會想,它是否僅僅是我的幻想?
單倪走到牀邊,坐了下來,理了理我身上的被子,細小的動靜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出來。我全身僵硬的躺在那裡,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小心地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她掀開被子,手開始在我的雙腿上捏揉,奇怪,我居然能感覺到她所在做的事情。以前,每當她給我按摩腿部肌肉時,我總是看到,而不是感覺到,我應該是無法感覺到的。然而,這一次,我清楚的感覺到她手指正在我小腿上律動。
“有感覺嗎?”
單倪突然問道,嚇了我一跳,難道她知道我在裝睡?我沒吱聲,屏息等待着,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只好選擇什麼都不做。
“我知道你肯定又是要搖頭的,傻瓜,明明是可以有感覺的嘛!”
聽她的口氣像是在自語自言,我悄悄地鬆了口氣,慢慢將憋在喉管裡的氣呼了出來,深怕被她發現。
“你現在是不是很怕我?那個混蛋警察一定給你說了些什麼……”說到這兒,她停頓下來。
她像從前一樣,喜歡在按摩時與我交談,若是在十天前,我會很享受這寧靜的時刻,但現在,我辦不到。很多事情發生了,就再回不到最初,尤其是情感。
“給你說個故事吧?”她繼續說道,我感覺她的手指有些微冰涼。“從前有個女人,生了個孩子,是個女孩兒,她不要這個女孩兒,因爲孩子的爸爸有自己的女孩兒,所以她也不要她。女人把孩子抱到孤兒院,她給孩子的爸爸寄了一封信,然後就走了,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女孩兒的爸爸沒有來接她,當時女孩兒還太小,還不知道難過,然後,她就長大了。”
我猜單倪是在說自己的故事,靜靜地聽着,彷彿掉進了她的回憶中。
“女孩兒在小小的孤兒院裡長大,她的脾氣不好,大家都不喜歡她,後來,來了個好小好小,巴掌那麼大的小嬰孩。佩姨對她說,這是你的妹妹喔!要好好的照顧她,幫她長大。女孩兒很高興,她有妹妹了,於是,她們一起長大。妹妹膽小、害羞,經常會在半夜裡醒過來,時常被大孩子欺負,女孩兒就幫她去教訓他們,她們是真正的姐妹。”
“有一天,佩姨說,妹妹的媽媽來了,她們不知道媽媽是幹什麼的,但她們聽說,妹妹要離開孤兒院,離開女孩兒,跟媽媽生活在一起。妹妹很害怕,整天哭鬧不休,偷偷離家出走要回孤兒院。媽媽沒有法子,只好把女孩兒一起帶走,從此,她們就可以永遠生活在一起了。頭幾年,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女孩兒知道自己跟妹妹不一樣,她必須比妹妹更懂事,更出色,更討媽媽爸爸的歡心才能生活在這個家裡,才能繼續跟妹妹在一起。所以她總是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學習,年年考第一,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情,不讓大人們操心。”
“那一年,女孩兒長大了,變成個大女孩兒了,她的出色贏得了所有人的讚賞,尤其是爸爸。那個被她叫爸爸的男人,很喜歡她,比喜歡妹妹更喜歡,所以,當爸爸媽媽分開時,媽媽帶走了妹妹,留下她跟爸爸兩個人。喚做爸爸的男人,把她帶出了國,斷絕了與妹妹的聯繫,他栽培她,她說將來他的一切都會是她的。他常常在晚上把她叫到房間裡,把她抱在懷裡,她十八歲生日那年,他送了一件很漂亮的裙子給她,然後強姦了她。”
“女孩兒十八歲了,她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恨他,恨這個男人,是他害得她與妹妹分離,是他害她失去了所有。從此以後,她再也沒叫過他一聲爸爸,男人並不在乎這些,他只在乎她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女孩兒每天都在做惡夢,從惡夢中驚醒,她一直在思考一個辦法,一個殺死男人的辦法。終於,當她上大學時,她找到了,找到了解決的方法,她知道自己唯一的優勢就是時間,她有的是時間去完成這件事。”
“還有一件事情讓女孩兒寢食不安,妹妹,她無時無刻不惦念着妹妹。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還有沒有做惡夢?她知道那個叫做媽媽的女人肯定沒有照顧好她,那個自私的女人,生下妹妹後拋棄了她,後來又欺騙自己的丈夫,收養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女人心裡沒有女兒,只有錢,錢是她依存的全部。女孩兒越發擔心妹妹起來,她想回國,回到她生長的國家,她四處打聽,好不容易爭取到交換生的機會,飛離了美國。”
“回到祖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聽妹妹的下落,她花了很多的錢,她有錢,那個男人給了她很多的錢,而且她並不擔心,她知道那個男人活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死去。爲期一年的交換生生活,是她最輕鬆的時期,她交到了新的朋友,回到黑頭髮黃皮膚的人中間,給她安全感。當找到妹妹的消息傳來時,她臉上再次露出了純真的笑容,她曾經以爲自己永遠都不會再這麼笑的,可當她擁抱妹妹時,她笑了。”
“妹妹也已經長大,考進大學,有了自己的生活。妹妹踏進校園那天,她送了一隻鑲鑽的髮夾給她,是真鑽石,很貴重,可妹妹不知道,還以爲這東西很便宜,但既然是便宜貨,妹妹還是愛不釋手,像寶貝似的天天載在頭上。妹妹喜歡看鬼故事,女孩兒就爲她寫,妹妹不開心,她就變着法子哄她開心。可是有一天,她發現妹妹越來越憂鬱,越來越傷感,又不肯告訴她原因,她很擔心。就在她享受與妹妹團聚的幸福時光之時,另一個消息從國外傳來,男人死了,他終於死了,她知道,自己終於解脫了。”
“可是該死的老天玩弄了她,就在她離開期間,奪去了妹妹的生命,她死了,她死了!她還這麼年輕,她怎麼可以就這麼死去?他們說她是自殺,不!女孩兒不相信,不相信深愛着她的妹妹會跳樓自殺,不會,絕對不會的!”
單倪說到這時,情緒激動不已,眼睛中射出惡毒的異光,很嚇人,感覺就像個尋仇的女鬼。不!她就是女鬼,爲妹妹報仇的女鬼。
於是,我開口,輕輕的吐道:“是你殺了她們。”
她僵化在那裡,驚駭的看着我,我慢慢的坐直身子,與她對視,繼續說道:“一切都是你的計劃,你先殺死了自己的養父,接着利用池麗謀殺了那些傷害夏靜的學生,可是你爲什麼還要殺害池麗,傷害苗苗,你接近我到底是爲了什麼?把我當做你的擋箭牌嗎?利用我從墨年那裡套到消息,利用我接近苗苗,利用我……”
“不!不是這樣的,不!不是!是!我是要懲罰她們,她們罪有應得,她們該死,她們害死了我的妹妹,可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是無心的,你要相信我。”
“真的是你?”我瞪着她,雖然心裡早就有了答案,當親耳聽她承認時,卻又無法接受,這是單倪啊!比親姐妹還親的朋友啊!爲什麼是她,爲什麼偏偏會是她?“你早就知道,夏靜的死因?”
“嗯!很偶然的機會,我的好朋友車禍住院,導師請我替代她出診,起初我以爲苗苗只是個普通的病患,可是當我見到她時,當我知道她就讀師大時,我知道,那個晚上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
“你,你就是溫蒂?”我想起白雪父親提起過的名字,驚訝的望着她,但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不,不可能,你不是她,我見過溫蒂的相片,你不可能是她。”
“呵!”單倪低頭苦笑,說道:“很驚訝吧?我就是溫蒂,溫蒂就是我,你好好看看我,像不像一個人?”
聽她這麼一說,就着昏暗的燈光,我仔細打量起來。之前因爲恐懼心理,我沒敢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可現在,我看到了……天!我看到了什麼?夏靜,是夏靜?不!怎麼可能?我一邊搖着頭,一邊向後傾,背部緊貼着牀頭的木板,活像見了鬼。
“看樣子,整容手術做得還挺成功的嘛!”單倪調侃自己道,帶有點苦澀意味。
“怪不得苗苗沒有把你認出來,原來你,整了容?你是不是從苗苗那裡知道了很多東西?既然這樣,你爲什麼還要害苗苗呢?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啊!”
“哼,你以爲她沒有錯?是!她的確是什麼都沒有做,就是因爲她什麼都不去做,才害死了靜。她明明看見廁所裡的人是靜,她還偷聽到她們的談話,知道通靈社的人每天晚上都要裝神弄鬼,可是她非但不把這件事報告校方,甚至還去偷看。告訴你吧!靜死的那個晚上,她就站在樓下,親眼看見她們把她推下樓。”
“推……”我捂住嘴,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對!她們謀殺了靜,就因爲她不肯把髮夾脫下來,那是我送給靜的髮夾,靜死也不會脫下來的,所以……所以她們就……”單倪低頭飲泣,單薄的雙肩擅抖着,可我仍然無法理解她的所作所爲。
“可是你不能夠因爲這樣,就把苗苗嚇瘋啊!她這麼善良的一個孩子,還有她的父母,還有,旅鼠,旅鼠又是怎麼回事,也是你乾的?”我追問道,一想到那些無辜的人們,就感到恐懼,坐在我面前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不,不是我……”
“還有小靜姐,是誰殺了她?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你一定還有同夥,告訴我,是誰,是誰幹的?”
“不!不!你不要再問了,總之,這一切不是我的本意,你要相信我,沁。我已經放棄對苗苗的報復,因爲你,我已經不再想去傷害她了,否則她不可能活到現在,可是,有些東西我現在還沒能告訴你,也許等這件事情過去後,我會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你,現在還不行。相信我,好嗎?相信我,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你已經傷害我了。”我搖頭痛惜道,感覺腦子有些昏眩。
“不,我沒有,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你知道。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想接近你,利用這件事走進你的生活,幫助你真正好起來。沁,你要知道,這個世界只有我能幫你重新站起來,明白嗎?都怪那個死警察,如果他不出現,你就不會接觸到這些東西,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是你,一切都是你,你不但害了我,還害了墨年,你給我們吃藥,你讓我們產生幻覺,你還裝神弄鬼,你……”
“不!不是我,不是我!”單倪就像瘋了一樣衝我大聲吼叫道:“你應該要感激我,是我救了你,是我每天讓你服用藥物,安定你的情緒,否則你早就瘋掉了。你以爲我故意給他吃藥的嗎?不,也許,也許我的確是想過要害他,但我這麼做全都是爲了你,你有病,你不能受剌激,你必須吃藥,我用心良苦爲你做了這麼多,你怎麼可以錯怪我?沁,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我們離開這裡,我們去美國,重新開始,遠離這些會令你恐懼的東西,我們離開,好不好?”
“你去自首吧!單倪。”我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起來,知道是牛奶的緣故,慢慢地,我側倒在牀上,陷入黑暗。
單倪對我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一個字,不!不!不……
第二天一早,我被單倪叫醒,她已經重新給自己化上“面具”,神情自若地望着我,彷彿昨天晚上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我記得半夜裡我醒過來兩次,每次都在喝下東西后,又迷迷糊糊的睡下,看樣子單倪已經發現了我的秘密,不斷餵我吃藥。
她幫我洗好臉,又想餵我喝牛奶,我拒絕食用她遞過來的任何東西,包括蛋糕。麻子和佩姨也幫忙勸我,磨了十多分鐘,單倪的耐性已經到達極限,決定由着我去。我看見她開始收拾簡單的行李,然後在麻子的幫助下,把我抱上一輛豐田汽車。
當我第一眼看見這輛銀白色的汽車時,感到有些失望,我原本期待是輛出租車,這樣呼救的可能性會高許多。實際上,單倪是個十分小心謹慎的人,她由始至終都在緊盯着我的一舉一動,見我稍有動作就會上來阻止。
我被輕輕放在副駕位置,單倪與佩姨告別後,自己坐在了主駕上,我冷冷的注視着她,我的雙手被他們綁縛在身前,身上扣着安全帶,動彈不能。我能看出,單倪對那個叫佩姨的女人帶有不捨之情,真是個奇怪的人,她可以冷血的謀殺養父母,這個時候卻對一個外人表露出這種小女生的嬌柔之態。在我看來,她的精神狀態並不比我好過多少。
車子駛出村口,平穩的開在車道上,單倪開得既快又穩,沒有在市區兜太久,很快上至外環道。天邊懸掛着白素的冬陽,天,依然是灰濛濛的,並不因爲有了太陽而明亮多少。車道上來往的車輛越漸多了起來,或許是快速環道的關係,並沒有塞車的現象發生,雖然我寧願塞車。
我知道她要把我帶到哪兒去,一路上的路標都注有飛機場三個字,她恐怕早就計劃好了要走,把我帶走。但讓我不明白的是,她的神情爲什麼會這麼緊張不安?她在害怕些什麼?是因爲教堂裡的那個男人嗎?還有太多的疑點沒有解開,單倪這麼匆忙的離開,到底是爲了我,還是爲了她自己?
單倪一邊開車,一邊不時望我兩眼,然後絮絮叨叨地說話,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例如告訴我,我們要先去香港,再轉機飛美國。又例如提起香港美食,一些趣事趣聞等等。她在那不停地說,可我沒在聽,一路上都想着怎麼樣才能逃跑,她的聲音讓我感覺很煩燥,乾脆擺出一副呆滯的神情出來。
果然,當她看見我這副模樣時,不再吱聲了,帶着更深的憂愁,把車子開得飛快。
我不知道車子開了多長時間,感覺時間過得很快,因爲我還沒來得及想到對策,就已經遠遠就看見駛入飛機場正門的筆直大道,道路兩旁的植被有些枯萎,在颯颯冷風中搖曳。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早晨的原故,感覺氣氛有些冷清。
單倪明顯把車速放慢下來,警覺地四下張望,就像電視裡面那些做賊的一樣。不知道她在找尋什麼?警察?還是那個殺手?我不知道。這種做賊心虛的犯罪心理,我是無法理解的,能讓這種人恐懼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我們始入飛機場大門口前的停車坪,單倪下車,準備繞到後車廂去取輪椅。我緊盯着她,靜待她再多走出幾步後,就開始大聲呼救,這是最糟糕的辦法,卻是目前的我唯一能想到的。但有時候,事情的發展往往與人們預期的想左,單倪還沒走出五步,就突然僵硬的定立在後車窗旁。
沒過幾秒鐘,她臉色慘白地衝入駕駛座,一邊發動車,一邊緊盯着一輛白色QQ,很小很小的車子,在B省,這種車子滿在街都是,我不明白她的反應爲什麼這麼激烈。
就在這時,讓我始料不及的事情發生了,那輛白色QQ很快也發動馬達,緊跟在我們後面。單倪的速度很快,飛快,不要命似的,我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玩命,後面那輛白色QQ同樣緊咬不放,一灰一白,兩輛車在寬闊的車道上追逐。
單倪緊握方向盤的手微微泛白,不時瞥幾眼後視鏡,感染了她的情緒,我也不時回頭去看。可惜對方車子裝了茶色前玻,我看不到他(她)的面目,甚至裡是男是女,幾個人都不清楚。會是墨年嗎?我暗忖道,依舊頻頻回頭……
“沁!”眼看那輛車子就要跟我們齊頭並進,來到岔路口時,單倪突然急轉方向盤,車子一個大擺尾,轉入一條彎曲小路。“你聽我說,等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相信我,好嗎?”
我盯着她流血的下脣,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只好選擇不說話,又瞥了眼後面那輛車子,心時想到,會是墨年嗎?
我們正在一條盤山路上行駛,後面那輛車又追了上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單倪居然將車速放慢,突然扭頭望着我,帶着一種複雜的神情,現在回想起來,更多的是告別之意吧?
“啊……”
白色QQ出現在我的側面,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孔,透過玻璃,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我吃驚地張大嘴,眼睛圓瞪,是他,居然是他,雖然我們沒有面對面接觸過,但 我知道他是誰,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單倪也在看他,從他的嘴型上,我們知道他在叫我們停車,她沒有理會,在我的尖叫聲中,突然右轉方向盤,朝他衝撞過去。我感覺全身都在震盪,耳邊傳來尖銳的碰撞聲,震耳欲聾,緊接着是哭嚎和尖叫……
白色QQ被逼退在後,前面又是個岔路口,單倪選擇右轉,往下山路駛去,後面的車子又追了上來,這回,他來到單倪的側面。盤山路很小,噹噹容得下兩輛車並排行駛,我甚至有種錯覺,那輛QQ的一半正懸空在半山中,隨時有衝下懸崖的危險。
“沁,好好看看我,把我刻在心裡,好嗎?”單倪突然伸手過來幫我解開安全帶,我不解的望着她,腦子裡像一團糨糊。她又開始幫我解開手上的繩子,繼續說道:“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就算是他(她)也不行,沁,最後再看我一眼,我是你的親妹妹啊!沁,沁……”淚流滿面的單倪,這是我腦海中有關她最後的記憶。
單倪一邊喃喃着喚着我的名,猛然推開我身側的車門,把我推了出去,車速雖然不快,可騰空的剎那,一種熟悉的恐懼感充斥着我的每一個感觀。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耳朵嗡鳴,彷彿墜入另一個場景中。
“哇……哇……”嬰兒在哇啦啦的哭泣,我被人猛的推倒,撲入一個女人的懷中……
就在我和單倪離開村子後的兩個小時左右,墨年與專案小組成員也趕到村子,並且捉住了外號叫麻子的拾荒人和夏雪的保姆,這都虧了他在昆明要回來的地址。
他們在屋子裡找到了還未來得及燒燬的衣服和髮夾,如果昨天晚上,單倪不是貪戀夏靜的記憶,也不會留下白裙,被警方掌握證據。事實上,墨年他們手上掌握的證據已經足夠多,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
他們在別墅裡的指紋中,確證單倪和溫蒂是同一個人,同時還化驗出後車廂殘留的血跡的確是屬於池麗,並且在別墅中找到了池麗的指紋。根據小區住戶的口供得知,池麗失蹤的幾天,別墅裡一直都有聲響傳出,晚上也會亮燈,由於單倪一向深居簡出,給人神出鬼沒的感覺,因此沒人在意。
墨年很清楚,當時單倪正住在我的家裡,他推斷出,當時,很有可能在事情暴露後,單倪通知池麗躲藏在自己家中,可令人費解的是,既然她們是合作關係,單倪爲什麼還要選擇殺她而不是苗麗苗呢?死亡通知書明明下給了苗麗苗啊?她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他們還有了更重大的發現,指紋中,發現一個最不可能出現的人,不但在別墅裡,甚至在車上、方向盤上,到處都有這個指紋的蹤跡。
指紋的主人,就是我在車上看見的那個人,葛言的男朋友,殺死我家咪咪的男孩兒,陸華。
被害者的男友爲什麼會出現在嫌疑犯的家中?是巧合還是另有玄機?陸華在這些事件中又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疑點實在太多。
就在他們押送兩名嫌疑犯回警局的途中,接到飛機場盤山路段發生車禍的通知。
當墨年等人趕到醫院時,我正在接受全身檢查,單倪連人帶車翻下懸崖,被甩出車外,頭撞山石,當場死亡。被撞下山的陸華,讓安全帶固定在主駕上,安全氣囊打開,本來應該沒事,誰想前玻在翻車時碎爛,以至面部多處被碎玻璃割傷,其中一塊碎玻在安全氣囊打開時,插入左眼,現在還在急診室搶救。
有個刑警在給我錄口供,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被單倪推出車外後發生的事情,我都記不清楚了,因爲當時我的大腦正被另一段記憶侵蝕。
那是發生在十幾年前的事情,現在,我已經可以將當時的情景完整地敘述出來。
那天早晨,天剛灰濛濛,我就被一陣吵嘴聲驚醒,聲音是從我旁邊的房間裡傳出,晚上我一向是跟奶奶睡的,可是當我醒過來時,奶奶沒有睡在身邊。於是我揉着眼睛,走了出去,懷裡抱着爸爸送給我的布偶娃娃。
我來到他們的臥室門口,看見媽媽正指着爸爸哭鬧,奶奶正在勸慰,但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第一個發現我的人是奶奶,她上來拉住我的手,另外兩個大人看見我,忙安靜下來。“媽媽,不哭。”我看見我的美麗的媽媽在抹眼淚,怯怯的跑上去,抱住她的腿,她又抹了把淚,可是越抹越多,她低下身子把我抱在懷裡,面對着爸爸,我忙着給她抹眼淚。
“你要真去把她接回來,我就帶女兒離開這個家,反正你眼裡也沒有我們娘倆。”
“哎呀!你這人怎麼這麼小心眼。”
“我小心眼?你跑出去問問,有哪個女人忍得下這口氣?你還要把她接回家來,我以後的日子還用不用出去見人了?你讓沁沁怎麼辦?啊?你說啊,你說啊!”
“你!唉,我跟你沒法說。”爸爸扭頭往外就走,奶奶攔都攔不住他,媽媽抱着我也追了上去,可惜爸爸的腿太長,沒一會兒就甩門走了。
“沁沁,乖,我們去把爸爸追回來,啊!”媽媽一邊快手給我換衣服,一邊說道,眼淚還在那嘩啦啦的直流。
沒過多久,媽媽抱着我就要出門,奶奶勸都勸不住,她叫了輛三輪車子,直奔汽車站。
“爸爸,爸爸。”我老遠看見爸爸在上一輛車,忙興奮的叫喚道,眼看車子就要開了,媽媽抱起我小跑起來,好不容易趕上車,一屁股坐在爸爸的旁邊。
“你怎麼也跟來了?還帶着孩子。”我第一次看見爸爸這麼兇,有點害怕,然後他們兩人又開始吵起架來。我討厭他們這個樣子,就開始鬧,打麻煩,想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可是他們都不理我,吵累了就沉着臉,一句話也不說,兩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坐車的新鮮勁很快就過去了,我開始有些無聊,大人們都說沁沁是一個很聰明,好奇心很強的乖乖寶寶。他們說得沒有錯,這會兒,我的好奇心又犯了。我開始在車裡東張西望打量起其他人起來,車頭有個阿姨正在喂寶寶,我覺得好好玩,就跳下媽媽的大腿,朝他們走過去。爸爸媽媽大聲的喚我回去,可我不聽他們的,我討厭他們,快要跑到寶寶身邊時,我突然又改變了主意,直接奔向握着方向盤的司機叔叔。
爸爸和媽媽都在後面追我,所有人都在望着我,就連司機叔叔都回頭望了我幾眼,他的臉紅通通的,快要來跑到他身邊時,我嗅到一股很臭的味道。當時我還小,不知道那是酒味,這個司機有嗜酒的惡習,昨天晚上跟朋友喝了通宵,連澡都沒洗就直接來開早班車。
現在也很難說清楚是因爲他喝了酒的原故,還是因爲我突然摸了一下方向盤,又或者,這件事本來就是天註定,在環山路上,災難發生了。司機一時慌亂,錯把加油門當剎車踩,我的手正拉扯着方向盤,媽媽緊緊抱住我,要把我拉走。一切,就這樣發生了,車子衝下懸崖的那一刻,媽媽和爸爸兩個人同時把我環抱在懷裡,抱得這麼緊,這麼結實。
當時我什麼也看不見,就像看“畫皮”時,母親用手攔住我的臉一樣,他們想把危險和恐怖阻擋在外。但我有感覺,我能聽見那些恐慌的聲音,我能感覺身體在墜落,當爸爸和媽媽落地時,我能清楚地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血腥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中。
當我奇蹟般的醒過來時,身上被什麼東西壓得快透不過氣來,我死勁的將它推倒,鑽了出來。看見身邊橫七豎八的躺着許多人,他們身上都沾滿了血,那種顏色讓我感到害怕。
“媽媽,爸爸……”我一邊哭,一邊喊道,視線在躺着的人中搜尋,結果卻在身側看見了媽媽身上穿的衣服,她的一隻手還搭在我腿上。我爬起來,晃悠悠地挪動了一下位置,讓自己可以更好的接觸她。媽媽的臉埋在地下,我去推她,拍她的臉,她的臉好髒,我就去擦,越擦越紅,我的手上也沾了混着血的混土,我慌了,注視着自己的手,大聲哭泣。
正在我陷入無盡的驚惶之中時,聽到有人在說話,很小聲,於是我四下尋找,聽到動靜,連忙望過去,卻看見一隻老鼠從一個男人的嘴裡逃竄出來,把我嚇僵在當場。太陽已經下山了,老鼠爬蟲越來越多,我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緊握着媽媽冰冷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這一次,我聽得很清楚,它跟老鼠吱吱的叫聲不一樣,有些粗,像是爸爸的聲音。
爸爸,我突然想到了我的爸爸,又站了起來,但沒走兩步,又軟軟地癱坐在一堆人的身上,我的左手摸到了什麼東西,軟軟的,很舒服。我望過去,整個人跳了起來,我,我摸到了那個嬰孩的臉,胖嘟嘟的臉,他被他的媽媽壓在身體底下,一動不動。我想站起來,快點逃跑,可我的腳又酸又麻,跑不動,也站不起來,我只好用手爬,爬過那些人的身體,我不知道自己要往什麼地方去,我只是下意識的往某一方向爬去,不停的爬……爬……
“沁……沁……”猛然間,在我的左側傳來聲音,離我很近,所以我能聽得很清楚,我驚恐地注視着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我很怕,非常害怕,任何風吹草動都會把我嚇倒,我甚至怕到認不出自己的爸爸來。不!當時他的滿臉都是血,我根本也已經認不出他來了,我又冷又餓,盯着他直哆嗦。
“沁……沁……”他又開始有氣無力的喚着我,並且還朝我伸出一隻手,我直覺地往後挪了挪,卻撞上另一具屍體,再也不敢動一動。那個男人,喚着我名字的男人,他一定是聽到了我的尖叫聲,居然慢慢朝我爬過來……
“爸……爸爸……”我終於認出了他的衣服,像只兔子般飛竄到他身邊,去拉他的手,我想把他拉起來,可是他太重了,好幾次差點兒把我給拽下去。
“不哭,沁……不哭……乖,聽爸爸的話。”他的聲音很小,有一陣沒一陣的,所以我聽得很仔細,把耳朵整個貼在他嘴邊。
“叫救命……沁……大聲的叫……叫……”他手指着很高很高的坡上,說道:“看……見……車就叫……叫……”
“救命……救命……”我聽話的大聲叫喊起來,發覺自己叫得越大聲,就越不會感到害怕,於是我賣力的,破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喊着……
我還記得,天邊的落日紅得似血,爸爸的手掌摸上了我的臉,就像他過去那樣,輕輕地摸我的臉,他手上的血揉進我的嘴裡,有種奇怪的味道。他好像很累,偶爾纔會說一兩句話,鼓勵的話,但很多時候,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血遮住了他的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當時是不是很痛苦,我甚至感覺他在笑望着我。
我還在叫,一遍又一遍的叫救命,嗓子快要啞的時候,終於看見有一輛車駛近,我欣喜若狂的站起來,更賣力的叫喊,那聲音像是能把天劃道口子出來。車從我視線中駛過,我差一點兒又要哭出來,可是我答應過爸爸不哭的,我要叫,叫救命……我還在叫,繼續叫……
車子突然又倒退回來,然後停下,好像有人探頭出來張望,我沒有停,不敢停,直到有人下車,看見了我們。我激動的去推爸爸,沙啞的叫他,可是他就像完全睡着一樣,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再後來,我們被送往醫院,車上包括司機在內的三十五名乘客死了三十三名,爸爸在送往醫院後的第二天也死了,我就像個奇蹟般的活了下來。不!這不是奇蹟,是爸爸媽媽用他們的身體爲我阻截了死神,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回我的。
爸爸死的時候,我還在發高燒,我不知道他是看着我離開人世的。他的臉纏滿了白色的紗布,露出兩隻黑洞洞的眼珠子,躺在另一張牀上,連親眼看着我燒退都等不到,就帶着遺憾死去。這是後來發生的事情了,我從張姐那裡打聽到的,起初她並不打算告訴我這些,由於我沒有親人,墨年只好通知張姐來照顧我。當她聽完我回憶起來的東西后,簡直泣不成聲,兩隻手緊緊握住我的,看起來比我還難過。
張姐比我大十多歲,當時已經懂事了,她說我清醒過來後,很嚇人,一句話也不說,像個活死人似的。醫生最初以爲是因爲發燒,把腦子燒壞了,後來又發現不是這麼回事,於是就建議奶奶找心理醫生看看。當時國內心理醫生是十分稀有的,奶奶花了好大的功夫,纔在兩年後幫我找到。再後來,她聽說我好了,就像個正常人一樣了,可是童年的記憶全部忘光,而且還不能走路了。
留院觀察那兩天,張姐天天陪在病牀前,不停的勸導我,希望我能想開一些。她以爲,我不願見墨年,是因爲這個原故。事實上,我是不敢見他,覺着自己沒有臉去見他,小靜死了,因爲我死了,你要我怎麼去面對他?面對他傷痛的家人?我該如何向他們交代?
但我知道自己跟小時候不同了,雖然發生了許多事情,但我已經敢於面對過去,每當注視着手中的十字架時,我總會想起小靜姐說過的話,想着在她身上發生過的事情。要學會面對傷痛,不去逃避,勇敢的生活下去,無論過去發生過些什麼,我都必須爲那些關心我的人們活下去,爲了拼死保護我的爸爸、媽媽和單倪,爲了養育成人的奶奶,爲了墨年,我必須堅強起來。
我準備辦理入院手續,開始復健練習,克服心理障礙,重新站起來,面對人生。除了悲痛,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想走進校園,重溫舊夢,我想結識許許多多的人,像小靜姐那樣,去旅行,去看看這個世界。
這是我留院的第二天中午,張姐抱着親手燉好的雞湯走進病房門口,我正在看書,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問道:“張姐,怎麼了?”
“啊?”她像見了鬼似的跳了起來,擡頭望着我。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嗎?是不是家裡的事……”
“沒!沒!沒有,我好像在門口見着個人啦!”
“什麼人?朋友嗎?把你嚇成這樣。”
“這……我說了你可別多想啊!”
我點了點頭,越發好奇起來。
“那人,好像是十幾年前,治療過你的那個心理醫生。”她小聲說道。
我微怔,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你見過她?”
“嗯!”她點點頭,“只見過一次,那個女人跟你媽媽差不多年紀,可能更小一些,哎呀!我也不是很確定,過去這麼多年了,要是讓我認出是她的話,非上去罵她一頓不可。”她一邊把飯菜拿出來。
不好意思看着她動手,我忙上去幫忙,邊問道:“爲什麼?”
“爲什麼?你還問爲什麼?瞧瞧你這腳,本來好好的一個人,能跑能跳的,硬是被她弄成這個樣子,這不是在害人嘛?”
“算了,都過去這麼久了,而且她可能也不是有心的,你不也說,她當時還很年輕?”
“你呀!真是跟你奶奶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種事都看得開。”她說着說着把碗遞到我手裡,笑道。
她這話倒勾起了我的另一段記憶。
“張姐,你有沒有聽說過,我有個妹妹的事情?”想起單倪臨死前說過的話,以及回憶中,爸爸媽媽爭吵的片段,我問道。
“啊?怎麼突然這麼問?”張姐是個老實人,臉色說變就變,有幾分慌亂道。
“單倪她,死的時候,說她是我的親妹妹,而且……我爸我媽又……”
張姐聽我這麼一說,兩眼發直了好一會兒,才重重地嘆口氣說道:“這事,我也是聽我奶奶說的,說是你爸爸還是知青的時候,認識了個女人,好上了。後來你奶奶想法子把他調回了城裡,沒過多久,就傳出那個女人又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兩個人也就斷了往來。半年後,你爸爸認識了你媽,你奶奶也很喜歡你媽媽,兩個很快就結了婚,又生了你。本來這小日子過得挺好的,不知道怎麼的,那個女人又跟你爸爸聯繫上了,打往下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天你爸爸是要去接一個女孩回家養的,你媽媽不同意,結果,就出這一檔事來。”
“這麼說,單倪的確很有可能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了?”我低聲說道,瞪着一大碗雞湯,頓時沒了胃口。
“這些事都過去了,還是把它們都忘了吧!”張姐又勸道,難爲她一向嘴拙,不善言辭,又怎麼能說得動我這牛脾氣呢?
“劉姐,你幫我聯繫件事兒。”
“你說。”
“我想見見單倪的養母,佩姨。”
“啊?”張姐的表情有些誇張,倒也沒再說些什麼。
是的,我相信在單倪的心裡,她真正認可的養母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待她如己出的佩姨。
劉姐在醫院看見的那個人,正是夏彤玲醫生。
她身穿一件不太起眼的呢子大衣,一向對形象頗爲注重的夏彤玲,今天居然連頭髮都沒有仔細打理,零亂的頂在頭上。帶着副寬邊墨鏡的夏彤玲,看上去依然很有氣質,讓人感覺就像那些見不得光的過氣明星一樣。
夏彤玲在住院樓前徘徊了很長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走進住院部,她沒有等候電梯,而是直接往安全通道走去。像她這樣年紀的人,要爬上十樓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知道是在刻意磨時間還是其它什麼原因,夏彤玲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去。如果此時有熟識的人看見她,一定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黯淡灰敗憔悴陰鬱的老女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心理學專家,夏彤玲。
無論是十樓,還是百樓,終究會有走到的時候。夏彤玲又在安全通道那扇厚重的木門前,站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擡起手,推開那有如千金重的門,往外走去。她經過諮詢臺,繼續往前走,視線落在門牌號上,在心裡數着數……
她站在1017號房前,躊佇了十幾秒,沒有發現對門的1007號房裡,正有雙眼睛透過探視窗幽幽的注視着她。
夏彤玲又嘆了口氣,突然轉身踱到1007號房,左右望了望,輕輕扭動門把,閃身進去。
室內燈光很暗淡,就像所有重病房那樣,厚厚的窗簾將陽光阻擋在外,同時也將外面的喧囂屏蔽。她徑直進到佈滿醫療儀器的病牀前,悄然注視着躺在牀上,臉上戴有氧氣罩的年輕人,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慈愛之情。
“是誰?”敏感的她,終於發現角落有道視線,習慣性責斥道。
“夏醫生,我等你很久了。”男人站了起來,慢慢朝她走近。
“墨警官?”夏彤玲皺了皺眉頭,但語氣卻十分泰然,就彷彿在咖啡廳遇到了位老朋友一樣,讓墨年暗自佩服。“方便的話,我們可不可以出去再談?不要打擾他休息。”她的目光依然落在牀上男孩的臉上,淡淡說道。
“醫生說他現在還沒有知覺。”墨年說道,眼睛逼視着她。
“他能聽到,就算是植物人,也一樣能接收到外界的信息,我們還是出去再談吧!”夏彤玲說完,最後留戀的看了一眼,轉身率先走出病房,墨年不置可否,緊跟在她身後。
遇上墨年後,夏彤玲反倒平靜下來,不再遮遮掩掩,脫下墨鏡,一雙憔悴的神情展現在燈光下。他們在大廳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面對着電梯和來往的行人,恍若無人的交談起來。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夏彤玲開口問道。
“我被再次送回精神病專科醫院的時候,我給你的手機打了電話,你關機了。然後我想起了單倪,我到流倉的第二天,就碰上她也趕去流倉,這未免也太巧合了點兒。知道我要回B省的,也只有你一個人,就連小沁也是我快到站時,才知道的。所以,不難猜想。”
“可是白雪家的地址,是我告訴你的呀!如果我要害你,當時就可以告發你,不是嗎?”
“唔,可以這麼說,因此我纔有所保留,直至拿到更多的線索後,才確實了自己的想法。”
“你是指,單倪的身份?”
“沒錯,單倪就是溫蒂,溫蒂又是白雪的好朋友,同時也是你的學生,你們都是出色的心理學專家,就算溫蒂整了容,同在一個專案小組工作,你不可能毫無所覺。旅鼠的案子,一直都找不到新的線索,很多數據都很模糊,可是就連丁潔醫生獨自都能發現的問題,你們這些權威人士不可能需要花費這麼長的時間去研究。從以上種種跡象來看,我有理由相信,你們之中一定有人想要隱瞞些什麼。”
“你有沒有看過自殺手冊?”夏彤玲突然問道。
“我看過了,在火車上,可惜當時我並沒有發現裡邊的問題,否則我會提醒小沁她們,我姐也不會……”
“對於你姐姐的事,我感到十分抱歉!”
“你的確該感到抱歉,但不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你兒子的所作所爲,都是因你而起,你不但間接害死我姐姐,還破壞了許許多多的家庭。想想吧!那些年輕的生命,他們的人生成績單上,因爲你而染上了無法抹掉的陰影。”墨年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他正試圖控制,深吸了口氣。
“我兒子沒有罪,他只不過是爲了救人,他發現了單倪纔是真正的兇手,他想親自爲女朋友報仇,所以纔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夏醫生,你恐怕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從麻子和陳佩娥那裡瞭解了很多真實情況。我們已經知道,你兒子陸華和池麗、單倪一起共同策劃完成了一系列的謀殺事件。根據住在學校附近的麻子交代,他們用假人、假髮和衣服等道具,故意製造恐怖事件,然後又進行心理暗示,誘導她們自殺。”
“墨警官,你所說的單倪和池麗兩人都已經死了,而且你也沒有證據,請小心你的言辭,我完全可以告你誹謗。”
“需要我再說得詳細一些嗎?”墨年並不打算這麼快就將證據擺出來,而是繼續說道:“四個月前,剛剛整容康復化名單倪的董可芹,裝扮成夏靜的模樣,找上了池麗。至於她爲什麼會知道有關池麗的事情,恐怕是你告訴她的吧?畢竟你的兒子正好就是通靈社成員之一,董言的男朋友,雖然他從開始暗戀的對象就是夏靜。”墨年說到這裡時,頓了一下,看見對方沒有任何的反應,又接着說道。
“當單倪知道屈敏等人又開始每天晚上在女廁假造黑色恐怖時,她知道時機成熟了,於是有僞裝成夏靜的樣子,去嚇她們。而你兒子,陸華,則利用你前夫工作便利條件,通過語音恐嚇通靈社成員。池麗與陸華兩人聯手,不斷將關鍵物,紅色髮夾放置在她們的身邊,以加深她們內心的恐懼。第一個死亡的人,是董言,她是你兒子親手害死的,你們之所以選擇這個女孩,因爲比較容易找到下手的機會,第一次必須成功,否則會影響後面的效果。”
“第二個死的是左晴倫,她在董言頭七的晚上碰到陸華。從你前夫那裡,我們瞭解到,陸華從小深受你的影響,對心理學頗感興趣,自己看了不少這方面的書籍。再加上麻子的口供,我們有理由相信,你兒子也會一點催眠術,他給左晴倫下了暗示,可惜做的不太成功,沒有讓她跳樓自殺,而是割脈身亡。不過這個小小的失誤非但沒有影響你們的計劃,反倒把我們的視線轉移了,再加上十多年前那個命案,害我們走錯了方向,以至給你們鑽到了空子。”
“艾葉葉死的那個晚上,她們在空地上看見的鬼魂,根本就是麻子和陸華兩個人,運用投影設置和假人搞的鬼。陸華十分了解屈敏等人的脾氣,因此想出這招把屈敏兩人引開,讓化身成夏靜模樣的單倪現身在艾葉葉的面前,活活把她給嚇死了。我恐怕這是你們第二個實驗失敗的犧牲品,輪到第三個的時候,你們就慎重得多,而且在你們看來,古時時是所有女生中,最難對付的一個。那天晚上,單倪親自出馬,不但換上了白色裙子,還給古時時下了雙重暗示,不過好像同樣是以失敗告終。按麻子所說,那孩子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她只是神情恍惚的站在樓頂,最後被陸華輕輕推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說的麻子是誰,我想他一定神經不正常,否則不會一再誹謗我的兒子。”
“OK!屈敏我們就不用說了,在好友一個接着一個死亡之後,她簡直脆弱得像一隻螞蟻,她是單倪的目標。把她放在最後一位,也是單倪的意思,她想慢慢折磨她至死,而屈敏,的確成爲了你們唯一實驗成功的白老鼠。她的死,爲旅鼠事件拉開了序幕。先不談旅鼠,讓我們來說說池麗怎麼樣?那個被陸華親手殺死的女孩兒,就因爲她膽怯,她想去看看苗麗苗是否安好,因爲她隨時有可能告發你們,所以他把她殺了。我們還要繼續說下去嗎?苗氏夫婦,我姐姐,還有成百上千的旅鼠,他們都成爲了你們的犧牲品,就因爲你要爲兒子報仇,就因爲你以研究的名義去謀殺脆弱的生命。”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還跟我說這麼多幹什麼?有證據的話,就逮捕我吧!”
“證據?呵,證據不是都在單倪的自殺手冊中嗎?”
夏彤玲微怔,轉過臉來與墨年對視,過了好久,才嘆息道:“你說的沒錯,都在上面,可是,你是怎麼發現的?”
“我看完自殺手冊後,就產生了懷疑,書中是由各個案例似小故事串成,有一些內容明顯不是一年兩年可以發現問題,並且做出如此深刻的人性心理分析。單倪或許是一個出色的作者,但以她纔出社會沒多久的資歷來看,應當不大可能有如此深刻的認識,所以,我懷疑書中的內容,是有其他人提供整理給她的。後來我對你做了些調查,發現陸華居然是你的小兒子,十幾年前,你因爲一次誤診,毅然拋下兩個兒子,出國進修。結果沒等到畢業,你的前夫就提出了離婚要求,當時一心撲在事業上的你,毫不猶豫的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
“那是我這輩子犯下的最不可饒恕的錯誤之一,如果當時我能預知,這樣做會害死我的大兒子,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婚。”
“你大兒子的死,只是一個意外。”墨年嘆息道。
“意外?那個女人受迷信蠱惑,相信我兒子會剋死她,整天拿他出氣,最後還用刀把他砍死,你說這是一場意外?”
“但你也不能因爲這樣就要去報復所有人啊!他們是無辜的生命。”
“無辜?我不認爲他們是無辜的,你會知道這麼多,我相信一定是丁潔告訴你的,她是不是已經甦醒過來了?”夏彤玲幾乎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墨年只好點頭承認。
“丁醫生在昨天傍晚甦醒,她已經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我們。”
“那你也應該知道,你們口中的那些旅鼠,是如何受到暗示的。”
“嗯!你們把女廁血案,自殺手冊以及201室事件巧妙的結合在一起,看過女廁血案的人,一定會受201室這種在現實生活中,發生的靈異事件影響,在心裡留下陰影。然後再利用自殺手冊去引導和暗示他們,當看到紅色髮夾或類似的物件時,就會引發201室恐懼綜合症,產生厭世心理,去跳樓。這就是我們一直無法理解,爲什麼他們選擇死亡的方式會如此單一的原因。”
“沒錯,丁玲的確是一名出色的心理醫生,我如此費盡心思的安排,還是被她發現了。可我並不認爲自己有什麼錯,這些人,這些深信鬼神迷信的人,他們不懂得調節自己的情緒,整天將對現實生活中的不滿情緒發泄在邪鬼蛇神身上,怨天尤人,我有什麼錯?他們會去自殺,完全是自己心理素質太差,意志薄弱造成的。你看看這些人,這些旅鼠,他們中不乏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不乏在職場中呼風喚雨的高層人士。但爲什麼,爲什麼他們還會受到這些內容的影響,跑去自殺?爲什麼?爲什麼?”
“夏醫生,書卷不是你謀殺的工具,它的存在只不過是爲了娛樂大衆,豐富人們的生活和閱歷。像你前夫妻子那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你害死的卻是大多數仍在成長中的孩子,他們還需要時間去認知、去判斷,你怎麼可以因此而扼殺他們生存的權利呢?”
“他們活該!”
“那單倪呢?我姐姐呢?你爲什麼不先好好教育你自己的兒子?你甚至爲了保護他,殺害了苗氏夫婦,不要否認,我知道是你,你是最先掌握他們行蹤的人。當你在樓下第一眼看見他們時,你就害怕他們找到白雪,單倪的身份暴露會牽扯陸華,所以你選擇了滅口。可我還是不明白,既然當初你不希望讓苗氏夫婦找到白雪,爲什麼又會主動告訴我她的住址呢?”
“我不知道,也許,每個人的心裡,都駐紮着一個天使和一個惡魔吧?每當做出決定時,都在一念之間,不過是誰佔上風的問題罷了。”
“陸華後來的行爲,讓你害怕了嗎?”
“他是我的兒子,我始終不希望他沾上過多的血腥,我只把你們的行蹤告訴了溫蒂,因爲我知道她想要的什麼。”說到這,夏彤玲吞嚥了咽口水,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陸華他,瞞着我跟蹤了她,他只是想保護我,沒有別的意思。那個女孩兒,叫做池麗的女孩兒,她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她,她太貪心,她要勒索我們,陸華沒辦法才……”
墨年望着那個埋首在手中飲泣的女人,悄悄站了起來,另外兩名身穿警服的警察來到夏彤玲的面前。他沒有再看一眼,走進電梯,摁下六號鍵,閉上了眼睛。
墨年來到603號病房,透過探視窗,偷偷注視着我,此時,我的手中,正捧着一本《自殺手冊》在看。
當我感覺到視線望出去時,他已經離開。
單倪的葬禮和小靜姐的在同一天舉行,我以單倪姐姐的身份,爲她舉行了隆重的儀式,可惜來悼念她的人,實在不多。
從佩姨的口中,我已經得知,單倪不是我的親妹妹,其實從年齡上就可以看出。我不知道她爲什麼如此肯定,或許這裡邊存有什麼誤會,可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很多事情都已經過去,未來的生活還要繼續。
我去參加了小靜姐的葬禮,會場來了很多的人,他們穿着黑、白兩色的服裝,排着長長的隊伍,從棺材前走過,悼念遺體。有很多人在哭,大人,孩子,城市人,小島上的居民們,還有她的家人。
我終於見到了墨年時常掛在嘴邊的父母,他們一直都在哭,白髮人送黑髮人,相信無論再怎麼豁達的人都無法釋然。我隨着隊伍緩緩來到他們面前,張姐推着我的輪椅,我將手中的十字架交到兩位老人的手中,他們淚眼朦朧的望着我。
“這是……”我剛開口,忍了好久的淚水禁不住流了下來,我試着堅強,試着像小靜姐那樣去微笑,去安撫別人,可我現在還無法辦到。“這是小靜姐生前送給我的東西,她說,它會把快樂和平靜帶給我。我想把它交給你們,也許你們比我更需要。”斷斷續續,我好不容易把話說完整,卻害得兩位老人更是撕心裂肺的痛哭失聲。
“謝謝你!”墨年望着我的眼神很不自在,他接過墜鏈,輕輕道了聲謝後,忙去安撫兩位老人,我感覺他似乎在刻意迴避我的視線。
“請節哀。”說完這句話後,我請張姐推我離開,心裡又酸又苦,說不出的滋味。
“小姐,請你等一下。”身後突然傳來蒼老沙啞的呼喚聲,張姐把我轉回頭,墨年的母親朝我走了過來。
“既然是小靜送給你的,那就請你替我們好好的保管它,希望你能如她所願,一定要……要快樂起來。”說到最後,老人泣不成聲,我也哭得快要昏厥過去。她親自將墜鏈掛在我的脖子上,在墨年的攙扶下轉身離開,我坐在那裡,默默地注視着他們的背影。
墨年回過頭來望了我一眼,又飛快轉回去,我突然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變得如此遙遠,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是啊,我要快樂起來,爲自己,爲所有關心我的人們。
在未來的日子裡,我每一天都在爲此而努力生活,擺脫陰影,快樂起來。
單倪的《自殺手冊》被禁,與201室相關的所有信息都被全國封殺,各大媒體都在報導,“旅鼠”現象已經在控制中,但沒有人會天真的以爲能夠杜絕。
好奇心不但能害死一隻貓,同樣也能殺人,總有一些不怕死的人試圖挑釁禁忌。
或許有一天,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正有隻旅鼠在跳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