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了,墨年跟在老太太后頭走了進去,越過她滿布銀絲的頭頂,一眼看見被綁成個糉子似的苗苗。
房間不大,一張雙人牀幾乎佔去了一半的空間,牀下邊燒着盆碳火,整個房間暖烘烘的,但有些悶,空氣不好。苗苗整個人蜷曲在牀上,包裹着牀厚棉被,整個身子讓尼龍繩捆綁得嚴嚴實實的,僅露出張臉來透氣,一雙混濁的眼瞳無神地落在某處。
老太太又嘆了口氣,說道:“有時候,這孩子就像丟了魂似的,一會兒跳舞,一會兒又叫又跳,還砸東西。我怕她傷了自己,這不,天又冷了,我只好把她捆住……”
“您怎麼不送她去醫院呢?”
“醫院?”老太太有些茫然,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不是說,只有夏醫生能救這孩子嗎?”
她這話倒提醒了墨年,忙掏出相片,遞到她眼前說道:“我就是爲這事來的,您幫忙看看,這是夏醫生嗎?”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接過相片,瞅了好一會兒,才欣喜的直點頭,淚光在眼眶裡打着轉。“是她,是她,我還差點兒就認不出來了。
“你確定?”
“是她,雖然那時候她是頭黑髮,還戴着付眼鏡,可我能認出來,就是她。”
墨年皺了皺眉頭,上前一步,手指着白雪道:“您說的是,她?”
老太太頓了一下,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可沒老到這地步,連個人都認不出來,夏醫生是這位黃頭髮的小姐,就是這張臉,錯不了。”
“吳媽,謝謝你,那你還記得,夏醫生第一次上苗家,是什麼時候?”他接過相片,又問道。
“這……”老太太的眼神在遊移,咬着下脣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應該是九月底的時候,那是她第一次來,後來又隔了半個月左右,纔來得密了些,有一陣子,天天都來。”
“您能回憶起具體是哪一天嗎?”墨年又追問道。
“9……9月27號。”
“您肯定?”
老太太又想了一會兒,才點點頭道:“就是那天,錯不了,我記得那天是老太太大壽,太太和先生吩咐說不回來吃晚飯。夏醫生就是在他們剛出門沒多久來的,我還給他們打了電話,害他們急急忙忙往回趕。”
“9月27號?”墨年自言自語,回憶白雪父親說過的話,白雪是在25號當天出的事,第二天醒過來……
“對!錯不了,原本說好是25號來的,不知道什麼原因沒來,太太打了幾次電話都聯繫不上,當時還挺鬧心的。”老太太這下子全回記起來了。“墨警官,您幫我們聯繫上夏醫生了嗎?她什麼時候能來?”她期待的望着墨年,就彷彿他是根救命稻草般。
看着她,又望望牀上的苗麗苗,墨年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苦澀道:“快了,就快了,等我們跟她聯繫好之後……”
“太好了,太好了。”老太太淚流滿面,撲到牀前,撫着苗苗的臉欣喜道:“苗苗呀!咱們可是遇上大貴人了,你就快要好起來了。”
墨年沉默的走上前去,俯身望着苗苗,腦中閃過她曾經天真爛漫的笑靨,耳邊彷彿能聽到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墨年哥哥……墨年哥哥……
想要說些什麼,可千言萬語哽咽在嗓子眼就是吐不出來,手撫了撫她零亂的頭髮,所有的話,又吞了回去。
望着苗苗,墨年思緒又飄到了遠在異地的我身上,苗苗與我的臉在交互重疊……
“救命……救命……”
一聲聲淒厲的尖叫聲穿透浪濤的聲音,衝擊着我的鼓膜,讓我突然打了個冷戰,清醒了過來。觸目所及是懸崖下的沙灘,距離大概有三四層樓那麼高,這種俯瞰的感覺使我眩暈,尖叫聲、哭喊聲、呼救聲……我分辨不出哪些是男人的?哪些是女人的?可我能聽見嬰孩的哭泣聲,雖然我什麼也看不見,我被什麼人緊緊的摟在懷裡,他(她)的身體遮擋了我的視線,我的鼻子快被壓扁了,感覺呼吸困難……墜落……碰撞……聲音……
再後來,發生了些什麼我已經不再有意識,都是小靜姐告知的。
當時眼看着我就要掉下懸崖,她怕自己拉不住,只能拼命的呼救。就在她以爲一切都要完蛋的時候,我突然自己停了下來,沒有再繼續往前駛去,像塊雕塑般定定的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小靜姐不敢放鬆,試圖一步步往回拉,幸運的是,來了一羣孩子,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們兩人才得救。
當我好不容易從呆滯狀態清醒過來時,一雙雙好奇的眼睛正注視着我,其中那雙最大的,就是小靜姐關切的眼眸。
“好了,小沁姐姐已經醒過來了,你們先自己玩去吧?等會兒我再去找你,琪琪。”
我聽見小靜姐的聲音,緊接着一羣大小不一的孩子歡呼的跑開去,兩三個年齡大些的,仍回頭多望我兩眼。
“好些了麼?”看着孩子們都跑開了,小靜姐才撫了撫我的額頭,問道。
“我……”
我正打算從牀上坐起來,她又把我按住說道:“再休息會兒吧!這邊有杯花茶,把它喝了,壓壓驚。”眼看我接過杯子,勉強喝下兩口,她臉上又掛起了溫存的笑容。“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有什麼需要就喊我,知道了嗎?”
望着她,我依然沒有說話的慾望,乏力的點點頭,眼睜睜看着她離開。
獨自在小靜姐的小房間裡躺了一會兒,我突然感覺心神不寧,心臟莫名的加速跳動。隱隱約約聽見教堂裡傳來說話聲、笑聲以及歌聲,像是孩子們的。
“去吧!出去看看,一個人待着會發瘋的。”
「可是那裡有很多陌生人。」
“他們只是孩子,而且剛剛還救了你,該出去道謝的。”
顯然,這一次,那個鼓動的聲音佔了上風,我已經厭倦再去回憶那些莫明其妙的東西,我要出去。
穿上大衣,當我好不容易坐回輪椅上時,已經過去了五分鐘左右,氣溫又開始降下,我的手指活動有些僵硬起來。慢慢穿過門口,經過迴廊,追逐聲音,來到禮拜堂。
原來空蕩蕩的大堂,難得這麼熱鬧,三五成羣的孩子正在大聲朗誦聖經,大些的孩子逐字逐字的念,年紀最小的好像只有三歲,也跟着念,像在學牙牙語似的。我環視大廳,尋找小靜姐的身影,好不容易在一個偏僻的角落發現了她,她的對面正坐着一個小女孩,臉紅通通的,兩人正不知在說些什麼。
我朝她們過去,小靜姐似有所覺般擡起頭,衝我笑了笑,擡起隻手,示意我先不要過去,於是我只好停了下來,朝那些正在朗讀的孩子們轉去,聽着他們稚嫩的聲音,感覺很有意思,不自覺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