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安娜天主教堂修建於清代康熙年間,教堂雖然不算大,但建築也頗爲奇特,也許是就地取材的原故,教堂的柱子都是用火山岩鑿刻成塊後砌成。
教堂內打掃得頗爲整潔,看樣子是小靜姐的功勞,她就住在一樓旁側的一間小居室裡,禮拜堂的**院還有廚房,通常她都在那裡自己煮食。
當天晚上,我們在天主教堂住了下來,我跟小靜姐擠一張牀,墨年則被安排在二樓另一間臥室。聽說這裡原本住着兩位修女,後來都搬走了,現在只剩下小靜姐一個人在打理。
也許是陌生環境的關係,當天晚上我睡得極不安穩,惡夢連連,被驚醒了好幾次,第三次醒過來時,發現伸手不見五指的小房間裡,居然點起了一根蠟燭。瞥了一眼側臥在身邊的小靜姐,我內心萬分感激,睜大眼睛注視着那顆閃爍跳躍的火苗,直至睏意再次侵襲大腦。
第二天一早,當我醒過來時,發現墨年已經離開,他讓小靜姐轉交了一張紙條給我,上面只留下了簡短的幾句話——好好修養,我去辦幾件事就回來接你,等我電話。
“他什麼時候走的?”我愣愣的瞪着那行龍飛鳳舞的鋼筆字,問道。
“天還沒亮就走了,說是怕跟你道別,趕第一班渡輪去了,還說要讓我好好照顧你呢。對了,瞧瞧我給你準備了什麼?”小靜姐臉上掛着溫柔的微笑,一手推動輪子,慢慢的往後倒至門口,傾身出去,另一手從門外頭拖了輛輪椅進來。
“這是?”我驚訝得不行,眼睛睜得老大,看看她又望望輪椅。
小靜姐好不容易將輪椅推到牀前,示意我坐上去,一邊伸手想要幫我,有幾分得意的說道:“之可不是什麼神蹟喔!這是我的備用椅,正好借你用,等墨年回來了還是還我的。”
“謝謝!”我臉色微紅,羞澀道。
“客氣什麼?我告訴你,這可不是白借的,你得幫忙幹活兒才行。”
沒依賴小靜姐的幫忙,我很快就穩穩的坐在了輪椅上,勉強擠出個笑臉給她。“好。”說完我又小心的把那紙條平整的疊好,放進口袋裡。
“傻姑娘。”小靜姐看我這樣又笑了,死勁的揉了揉我的頭髮道:“放心吧!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他這也是爲了你好,省得跟他東奔西跑的活受罪。”
“嗯!”我心裡也很清楚,狠狠的點了點頭,眼角卻不小心瞟了眼擺放在房間角落處的電話,它是這裡唯一可以與外界聯繫的工具。
“好啦!先去吃早餐,然後我們開工!”小靜姐打氣似的大聲說道,帶頭轉動輪子朝門口去,滑過去沒多遠又突然停了下來,輪子一擺,往角落的衣櫃滑去,一邊叮嚀道:“把外套給穿上,早晨的風大,氣溫偏低。”只見她從低矮的櫃子裡扯了條毛毯出來遞給我,是格子花案的,很賦有民族特色的那種。
“謝謝!”我再次真心的感謝道,待接過毛毯才知道,這哪裡是毯子?分明是羊毛製成的方形披肩,手感柔軟,並且很保暖,裹在腿上大小正適合,還很漂亮。
“又來了,跟我還客氣什麼?漂亮吧?”她指的是披肩,見我點了點頭後,臉上的笑容更燦爛起來。“這可是我以前去旅遊的時候買回來的,你聽說過廣西桂林嗎?那裡有個叫陽朔的古城,可美……”
聽着小靜姐絮絮叨叨的聲音,望着她同樣坐在輪椅上的背影,莫名有種舒心的感覺,墨年的不告而別,似乎變得不再那麼讓人難過。
經過整整一天的接觸後,我對小靜姐有了更深的瞭解,同時也很佩服她堅忍的生活態度。她是個畫家,三年前還是個揹着相機,四處流浪的自由人,直到那一場意外的發生,命運無情的奪去了她的雙腿。
值得安慰的是,她並沒有因此被殘酷的現實現實打敗,反倒激起了她對生命的熱愛,選擇來到這座小島,隱居在這所教堂中,即使修女們的離去,也沒有放棄信念。
“這麼說,你不是真正的修女羅?”一邊擦拭有些年頭的陳舊排椅,我一邊問道,第一次發覺,做這些簡直的工作,就像碼字,同樣可以讓人心情舒暢。
“誰在乎是不是正式修女啊?在這裡,我就是修女,唯一的修女。我可以安靜的聽他們懺悔告白,帶他們做禮拜,還有唱詩,誰敢說我不是修女?”她滿不在乎的說道,“對了,你有沒有什麼苦惱、秘密之類的要懺悔?可以跟我告白,我可以以修女的名義起誓,保證不會告密。”
“告密?”我沒反應過來。
“對!絕對不會向墨年告密。”她話剛說完,自己反倒先呵呵笑了起來,愉悅的心情感染了我,兩個坐在輪椅上,手握抹布的女人,面對面笑了起來。悅耳的笑聲在空寂的教堂裡迴盪,那位高高掛在牆上的耶穌,以及雕刻在屋檐四壁的天使們,彷彿擁有了生命,靜靜的看着我們。
打掃就像例行公事一般,弄完時已經接近中午,可以開始做午飯了。小靜姐告訴我,平時她一個人的時候,會起得更早一些,收工時較晚,多了個苦力,她可輕鬆多了。不知道爲什麼,聽了她這翻話後,我突然有幾分驕傲起來,感覺有股力量在支撐着我。
廚房在院子裡,我驚訝的發現,這裡除了放有新鮮蔬菜外,還有一個人造小水池,更讓人驚奇的是,裡邊養有魚,而且還不少。
“這些都是漁村裡的朋友們送來的。”小靜姐看見我一動不動的望着那些魚,笑道:“我讓他們幫我拿畫去郵寄,也好換些錢回來買生活用品,菜啊什麼的,都是麻煩他們隔兩差五給送過來。住久你就知道了,這裡的民風很純樸,沒那麼多心機,很多時候,都靠他們幫忙我才活得這麼自在。”
“可是總有不方便的地方吧?爲什麼不住家裡呢?我聽說,你們的父母都還健在,而且人都很好,爲什麼不……”
“因爲我不想拖累我的家人,於其讓他們整天看着我這樣子難過傷心,我還不如自己一個人生活在這個美麗的地方,而且……”說到着,她突然頓住,俯下身去,拾起一個大網兜,準備撈條魚上來,話題也轉開了。“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平時我一個人都不捨得吃魚,怕吃不完浪費,看樣子今天我們都有口福了。對了!你會做菜吧?”
“啊?”我愣愣的看着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羞愧得耳根都紅了。
“真可惜,墨年在就好了,我們家都是男人掌勺,這兩年我雖然也學了點兒,不過味道不怎麼樣,你可不許有意見哦!”
“呃……當然不會,我可以幫忙炒青菜。”雖然從小到大都有人照顧起居,不過我想簡單的菜應該還難不倒我,只要不再把鹽上味精弄混就行。
“太好了,我來弄魚,還可以用魚頭做個湯,嘿!”
像是病毒一般,我發覺自己傳染了她的樂觀天性,期待不已的拾起青菜,準備動手,結果菜拽在手上好一會兒,愣是不知道這菜要怎麼摘。
“怎麼了?”
聽到她的聲音我望了過去,張嘴剛想回答,卻在瞥見她手中那把沾滿血的刀子,幾滴殷紅的血珠子落在她面上,額頭上……砧板上那條被破了肚的魚仍在網裡垂死掙扎……轟的一下,我突然感覺地動山搖,腦子嗡響,腥臭的血鋪天蓋地般涌向我……
“小沁?小沁?”耳邊恍惚聽見小靜姐慌亂的叫聲,身體被人死勁的左右搖晃,我有些分不清是地在動還是人在晃……接下來再聽不到什麼聲音,就在我幾乎要承受不住昏厥過去時,突然聞到一股強烈的臭味,嗆得我呼吸困難,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小靜姐?”印入眼簾的,是一雙關切的眼眸,看見我睜開眼,她重重的吐了口氣。
“嚇死我了,好些了麼?”她將手中一瓶奇怪的藥罐挪開,問道。
“嗯!”我試着笑,可惜並不成功,剛纔突然閃過的幻覺幾乎抽乾我所有的氣力,“對不起,嚇到你了。”
“還好了,這種事我也曾經發生過。”
“你也……”
“嗯!就在我出事後的那一年,如果不是有心理醫生,我恐怕……”她話沒說完,死勁的甩了甩頭道:“唉!算了,過去的事,還想它幹嘛?你再坐會兒,我去弄菜。”
疑惑的望着她假裝忙碌的身影,雖然很好奇,我卻沒有問出口來,更不好意思袖手旁觀,忙上前去幫忙。其實,只要不讓我再去看見些血淋淋的東西,手裡有些事做,我會感覺更好一些,胡思亂想的機會少了,人也輕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有自己的功勞在裡面?這頓飯吃得特別的香,在小靜姐的強烈要求下,還學會了飯前禱告。雖然菜色不多,但在小靜姐有聲有色的描述旅途中的各色美食後,彷彿吃了滿漢全席般,一頓飯就這麼有說有笑的過去。
洗完碗後,小靜姐宣佈接下來是自由活動時間,她要開始工作了,建議我可以去睡個午覺。但在看見她拿出畫具準備走出戶外後,我否決了她的建議,一來沒有午睡的習慣,二來我也很想看看海,毋庸置疑,教堂門口前的空地,就是最好的觀光點。
戶外的光線比想像中要好,冬天裡短暫的陽光露了臉,即便是風很大,撞在面上也是暖暖的。
小靜姐再次謝絕我的幫忙後,利索的支起畫架,鋪上畫紙,開始半眯眼眺望大海,發呆。沒錯,在我觀察了近兩分鐘後,確定她的確是在發呆,這或許是藝術家的脾氣吧?說真的,聽着海浪衝撞礁石的聲音,還有耳邊嗚嗚的風聲,哪怕是發呆,也是件美好的事情。
天邊,有海鳥在飛翔,光照在海浪中反射出剌眼的鱗光。望着這一切,我忍不住暗自驚歎大自然的神奇,深吸了口氣,昂起頭,眯起眼睛,讓暖陽像層薄紗般附在面上。終於知道小靜姐爲什麼會選擇這個地方,的確是個人間天堂。
當小靜姐開始在畫紙上塗抹時,我正面對着大海,發呆……
海濤聲彷彿把我帶入另一個世界中,明晃晃的藍將我淹沒,正在這時,一抹白突然從我眼前閃過,在我還來不及捕捉時,消失了。
“是鳥嗎?”
[不太像。]
“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
“會不會是……”
[不!不要說!不要說!]
我似乎已經知道了來自內心深處的答案,可我排斥它,我不想聽,不想聽……
“瞧!她在那兒,快看啊!”
[不!]
可我還是看見了,她就在我的眼前,身上穿着白色的棉布裙,那頭如瀑的長髮上點綴着一顆耀眼的紅色髮夾。她像蝴蝶一般翩翩起舞,跳躍、旋轉,身肢伴隨着海浪的聲音擺動。我想看清她的臉,可每次都剛剛捕捉到側面就被黑髮擋住。
“夏靜?池莉?還是……”
像是被蠱惑心神似的,我向她慢慢挪去,雙手下意識的推動輪子,朝懸崖邊滾去。
“小沁?小沁?你在幹什麼?”小靜姐被我奇怪的舉動嚇壞了,嘶叫道。
可我聽不見,我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仍舊往前挪去。
“小沁,小沁……”小靜姐使勁全力向我追來,好不容易拉住了輪椅的扶手,勉強止住了我前進的速度。
當時的我,是不知道這一切的,當我被拉住時,彷彿被一雙無形的手揪住,一心只想擺脫這隻手,去追那個女孩兒,她跳着跳着,就要跳遠了。我想叫她停下來,卻不知道該叫她什麼?着急的望着她的身影,手上又加重力道推動輪子。
突然,女孩兒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過身,一張鵝蛋般的俏臉躍入我眼中。
“單倪?”我叫道,可她笑了,淡淡的,哀傷的笑容。不!我很快否定的搖了搖頭,不像她,那笑容,彷彿更像那個孤獨的女孩兒,夏靜。眼看着她轉身又要離去,我下意識的繼續追趕……
在我毫無意識的情況下,我和輪椅僅僅差一步就要掉下懸崖,小靜姐拽着輪椅的雙手已經發紫,臉色鐵青,絕望的嚎叫起來。
“快來人啊!救命!救命!救救我們!救命!來人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