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二十四、林炯的弟弟
一個炸雷打下來，草叢中升起縷縷青煙，青煙中冒出一個人影。
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猛然醒來，一身虛汗。
哪裡不大對勁……
我蹭一下坐起來，腦袋重重的磕在頭頂的石頭上，這算不得什麼——他們不見了！林炯、蘇魘、志南、還有英飛的影子陸遷。
我被扔下了？還是在這麼容易碰到腦袋的山洞裡？
“喂！”
左右看看，是林炯的弟弟，林家老四，那個傻乎乎的林烆在叫我。
乍一在山上看見這傢伙，有點驚訝。
“我就是在叫你啊，這裡又沒有別人。”林烆手腳並用的爬過來，湊的很近，道：“我是來——我哥哥讓我來找你的！”
“你？”我瞅了瞅這似曾相識的表情，懷疑道，“不是被趕出來的吧？”
林烆叫一聲，整個人散架似的，四仰八叉的坐下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我大哥說，與其被二哥一個又一個的殺死，還不如大家跑出來的好！所以，散夥了！”
我擡眼看，遠處真的有個極其不規整的包裹，指着問他：“那是你行李？”
遠方傳來轟隆隆的雷，看來剛纔的聲音倒不是夢，雨點打下來，林烆一點不心疼他的包袱，也不去撿，而是哼起歌謠來，調子古怪，歌詞在哼唧中只聽到什麼：山上下來的鬼魂，啦啦啦，一類的。我正想問個究竟，就聽得他說道：“這是我娘在我小時候，經常哼的歌謠。”
我說：“你娘和你爹都死了，我怎麼覺得，你都不怎麼傷心的樣子？”林烆說：“怎麼會不傷心，不過人總是會死的，死後或者投胎重生，或者變成遊魂，在我們看來，也不是什麼壞事啊！”
依靠通靈爲生的天師家族，果然對生死看得開。
林烆推了我肩膀一下，道：“你愁悶苦臉做什麼？畢竟是我們林家的事，二哥又不會爲難你！”
現在也只有這個傢伙還把林炯當家人了。
“林炯是個怎樣的人？”我問。
林烆毫不猶豫道：“聰明，強大，那麼難的咒語，他看一眼就能完全掌握！我想我們通靈家族裡，也只有祖先林朗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了。”
又是這個名字，我打個莫名寒戰，接着問道：“一直如此？”
“嗯，二哥從懂事開始就是家裡最強的人。四十九代傳人肯定是他，大家心知肚明，可是爹偏要在前兩年搞什麼比武，叫大家出外平妖，用成績來決定繼承人。”林烆邊說邊嘆氣，道，“結果可想而知了，二哥不但沒有輸，還有了相當的名氣，跟南同和尚被人並稱爲南北兩大高手。南同和尚是個善於奴役鬼魂的人，我們林家的規矩一向是幫助鬼魂，所以爹又說，二哥是跟人家同流合污，哼！”
我聽他哼的跟其他人很不一樣，於是道：“你不贊成你爹，對不對啊？”
“當然，二哥跟燦兒的婚事本來是他定的啊，叫二哥娶人家的女兒，到頭來卻不要二哥跟人家齊名。”林烆道，“爹這是自相矛盾，我二哥其實挺可憐的，從小到大，家裡人都怕他，只是表面上硬撐着罷了。現在搞成這樣，我看大家都有責任。”
他想了想，忽然拉我袖子，低聲道：“這話你可不能告訴二哥，要知道我是站在大哥他們那邊的。”
我啼笑皆非。
二十五、臨陣倒戈
有的房子剛剛落成的時候金壁輝煌，但是經不了多久風雨，便會成爲古蹟，反之，有的房子一開始便古舊得灰禿禿，在後來的日子裡還會一直灰禿禿，踏實可靠的毫無變化。林家的老宅就屬於後者，阿炯畫中的老宅跟林傑的老家幾乎一樣，經歷這麼多年風雨，外表看上去，竟然幾乎毫無變化。
林烆像只小貓一樣跳進去，朝我招手。
“進來吧，我們家肯定沒人了，別客氣！”他推開大門，轉頭對我道。
林家的大廳赫然展現在我面前，這個本來肯定沒人的地方，站着好幾個人。林炯的妹妹林淑蘭舉着雙刀，惡狠狠的瞪着我，旁邊是她姑姑林素梅，大哥林煒。我回頭，弱不禁風的表妹小秋踱過來，笑盈盈的。
“你可不要小看我表妹，”林淑蘭道，“她是我們三個女流中功夫最高的。”
我看看林烆，他正傻愣愣的道：“你們怎麼都沒走？”
“乾的好，”林淑蘭道，“我就知道四哥能把他引來，四哥，退下，讓我們把他幹掉！”她的刀尖閃光，神情興奮，似乎很喜歡看見鮮血，環顧四周，除了小秋之外，其他人都木呆呆的，眼前沒有誰能夠救我。
估計了一下形勢，我舉高雙手，說：“我投降！”
“什麼？”
我背後的小秋叫道：“你有什麼資格投降？”
林淑蘭也道：“你跟林炯是一夥的，休想置身事外！”
“喂，你們不是真的想殺我吧？”我一邊強迫臉做微笑運動，一邊觀察有什麼可以逃跑的機會，最後絕望的發現，退路全被擋住了。
“說句話！”我衝林煒喊道。
林煒沒有回答我，他的臉隱在黑暗中，分不出表情。
……等等，那是怎麼回事？我指着林煒大聲道：“他……他難道不是死了？”林烆順着我的手指看，同時林淑蘭罵了一聲，全然不顧的衝了過來。我向後一倒，頓覺背心一冷，原來退到了小秋的刀尖上。轉身，幾點猩乎乎的血濺得到處都是，我疼的呲牙咧嘴，尖刀直奔梗嗓咽喉，幸好千鈞一髮之際，被人拽開。
是林烆，他焦急的抓着我，問：“我大哥怎麼了？”
天吶，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我摔開這小子，就地一滾，終於閃開。林烆被我推個趔趄，緩過一點神來，又撲到他大哥那邊。
林煒一碰就倒，果不其然。
“大哥？”林烆滿臉驚訝，轉頭，對林淑蘭道，“妹妹，你——你——”
我手腳並用，向後爬。林淑蘭滿臉殺氣，而小秋也擠了上來。這下死定了，幸好我急中生智，摸出個東西來擋。
通靈手記，這本黑色的小書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林淑蘭一見之下便扔了寶劍，捂住臉，無數鮮血從指縫間滑落。小秋在旁邊尖叫一聲，卻不但沒有進攻，反而躲在林淑蘭身後。
“她們怕那本書！”林烆喊道，同時跑去拽她的姑姑林素梅，對我喊：“快來幫我啊！”
我用書隔開那兩個瘋女人，幫林烆把林素梅拖進了一間房裡，關上門。聽得外面一片嘈雜，尖利的聲音衝擊着耳膜，門上出現一道道口子。“她們在用指甲抓門！”林烆顯然驚嚇得的忘記自己姓什麼，大聲道，“那得多疼啊！”
“別廢話了，把你姑姑弄醒，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林烆嗯了一聲，從懷裡掏出個藥丸，塞到林素梅口中。
“這是醒腦丸，肯定有效果的！”
果然，效果不錯，林素梅睜開眼睛，頭一眼看得是我。“怎麼是你？”
林烆插嘴道：“別管那麼多了，我妹妹瘋了！這是怎麼回事？”
林素梅愣一愣，似乎剛剛想起自己的處境，忽然渾身一顫，豆子大的汗珠不住冒出來，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左手疼的要死，再看被她攥得太緊，都要破了。
這個時候她開始說起話，語調出乎意料，很平靜。
“老四，你快跑吧，出了這個門，不再姓林，就可以活下去。”
林烆回頭，門在不住哐啷響，再看他姑姑兩眼通紅，眼角滴嚇血來，顯然已經看不到東西。林素梅還在說，好像一停下來便再也無法張口：“這是報應，是我們林家的報應啊！老四，你命不好，偏偏生在我們這樣的家裡。弄巧成拙，都是弄巧成拙啊，一直流傳下來的預言，終於成真了。”
“林家會在第四十九代滅門，這是當年偷看過通靈手記的祖先傳下來的一句話……”
“胡說，”林烆急匆匆道，“不是姑姑你也不相信嗎？”
“我信的，這個家裡，只有你不知道，從一開始，所有人都是信了那個傳言，才那樣對待林炯的。”
“二哥是無辜的吧？”林烆道，“我相信他是被逼的，姑姑，我們去求情，二哥他一定會放過我們。”
“他不會的，如果他知道他親生母親的事，一定會殺了我們所有人！”林素梅一口氣喘不上來，咳嗽良久，道，“老四啊，你是不知道的，林炯並不是你的親兄弟，他是我姐姐林素娥的孩子！”
二十六、林炯的身世
在林家的老宅裡，我中了圈套，被林家的人圍起來，形勢危機，林炯的妹妹林淑蘭舉刀要殺我，劍拔弩張的一霎那，她雙刀反射出的光芒照上了身後林煒的臉，我的確看見，一片烏黑——林煒的整個臉都是黑色的，那是全然的烏黑，不會有任何一個活人的臉，可以變成這樣的顏色。
我指着林煒，大聲的問，他是不是死了？
……
這是我們林家的奇恥大辱，林素梅道，二十年多前，我們林家本領最強的天師，並不是你爹林延，而是你的姑姑，我的姐姐，林素娥。
可是她並沒有成爲林家第四十八代傳人，我還記得她從南方回來，穿着月白的裙子手裡抱着還是嬰兒的林炯，對我爹林同說，這是我被人姦污，生下的孩子，他今天滿月，要殺要扔隨便你們。
大家驚訝的不知所措，此時素娥姐姐便舉起寶劍，直接對着林延——她說：“爲什麼出賣我？”
“你、聯合莫家的人陷害我，而你們，這些姓林的人，對我袖手旁觀，我已經身染重病，即將不久於人世……”林素娥說，一雙冰冷的眼睛，慢慢的看遍在場的所有人，不緊不慢的道，“我很快就會死掉，化爲厲鬼，報復林家每個活着的人！”
緊接着她便自刎於當場。
我跟林烆對視一眼，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祖父林同，決定在祖先的靈位前執行家法，把還是滿月的林炯殺死。他一個人抱着林炯進了祠堂，誰也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只是他許久不出來，我們才進去查看……他已經死了，林炯在他的屍體上，咬着小手，咯咯的笑。所有人都嚇壞了，沒有人下的了手傷害這個孩子，後來，你爹說，收養他吧，就當做是我家的老二。”
他這麼做，也只是爲了平息素娥姐姐的怒火，不過沒有用，從那一天開始，林家不停的死人，素娥姐姐果然化爲厲鬼，徘徊在咱們老宅的四周，報復你爹的不擇手段和其他人的視而不見。她要慢慢的折磨她最痛恨的人，一點一點的摧殘他的精神。林延大哥沒有辦法，忽然想起了祖上流傳下來的陣法。
斷指八卦陣，可以封印林家後人的鬼魂。雖然大哥的法力根本無法戰勝素娥姐姐的鬼魂，但是他提出交換條件——撫養林炯長大，並讓他成爲第四十九代傳人，作爲素娥自願被封印的條件。
“最終素娥姐姐被封印在靈山之中，爲了防止意外，大哥留下了林家祠堂上的看守靈。就是祠堂椽木上面那個古代留下的圖騰中生出的靈蛇。”林素梅道，“那是一隻九足蛇，它的任務就是看守靈山中的斷指八卦陣，不讓人進入封印素娥姐姐的那個山洞。它後來被林炯殺了，這也是宿命的一部分吧。林炯身上留着林素娥的血，他遲早會代替他母親，報復林家的每個人。”
“別再說了！”林烆捂着耳朵道，“姑姑，你到底還想說什麼？讓我知道二哥不是林家的人，爹是無恥小人嗎？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林素梅搖頭，道：“傻孩子，仇恨是不可以忘記的，林炯還活着啊！他完全繼承了素娥姐姐那種剛強、偏激和不顧一切的性格。”
“所以大家都怕他？”林烆道，“淑蘭妹妹和小秋是怎麼回事？”
“她們被厲鬼附身了，我發現的時候爲時已晚，再被附身一會兒，我就再也無法跟你說話了。”林素梅說着，忽然驚呼道，“你大哥呢？”
林烆道：“大哥救不回來了。是誰用了附身術？二哥嗎？”
“也許是他，也許不是，附身術本來是莫家最慣用的法術。莫家傳人最出名的便是曾經向素娥姐姐提親的莫南同，他在素娥姐姐死後三年，出家做了和尚。我們兩家平時並無來往，不過既然是附身術，也許是他來了……”
林素梅說着說着，鮮血從眼中、耳中、鼻孔中流出，不多時渾身是血。聽到林烆開始抽泣，她便向空中伸出一隻手，道：“孩子，人的感情是最可怕的東西，素娥姐姐恨我們，那是永生永世都不能消除的賭咒。不過既然事已至此，你逃跑試試吧，切記要活下去，爲我們林家延續一門香火，就算通靈家族的名字從此永遠消失，也算對得起歷代祖先了。我是個不合格的長輩，也不能保護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這些告訴你了，孩子，你要好自爲之。”
她說完這話，便再無動靜，林烆回過神來，拼命呼喊，已經回天乏術。
林素梅攥住我的那隻手，慢慢的變冷，終於鬆開，我抽回手，心裡空蕩蕩的。她只是個和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一樣，平凡膽小而普通的人罷了，誰知道橫遭不幸，死於非命，只是因爲一場近乎於連坐的報復。我不贊成她臨終前的話，不覺得仇恨是可以永恆的東西。不過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一定要活下去。
雖然我和林烆要從外面那兩個厲鬼附身的女人的手底下逃跑，現在看來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