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磯今晚就要召開批鬥四類分子大會了。
宋世平、高良和張志高三人今天上午陪同幾個小隊長，到公社向張書記、操副書記等做了情況彙報。張書記當場就對小隊長們做了嚴厲批評：
“你們爲什麼不及時將真實情況向操副書記彙報清楚？竟然還放任不明真相的羣衆搞對抗！還有沒有政策水平？還有沒有組織紀律？你們必須做出深刻檢查。要是人民羣衆被打死打傷了，你們不死也得坐牢！”他掃了一眼操副書記，又接着說：
“我的意見是：一、你們每人向操副書記做出深刻的書面檢查；二、在適當的會議上檢討自己；三、立即召開黃石磯片羣衆大會，批鬥當地的四類分子，大隊和公社派人蔘加。時間原因，我沒和操書記商量，請操書記補充補充吧”。
操副書記在張書記批評小隊長時，就已經臉紅臉白的了，聽說要他補充，便愣了一下，極不自然地說：
“你們必須按張書記剛纔的指示去做。還有…還有…就是昨晚公開跳出來的那三個人要處理，起碼也要做出深刻檢查。”
宋世平擔心再起波瀾，立刻.接着操副書記的話說：“一定要檢查！哪能那麼罵人呢？張書記，我認爲操書記說得對，一定要讓那三個人做書面檢查。”
回到黃石磯後，四個技術員分別.爲四個小隊長和冬狗等三人草擬書面檢查，寫好再讓他們謄抄一份交上去。四個小隊長同程片長一道，下午通知並佈置批鬥大會。
晚飯前，三個五、六十歲的老地.主和一個壞分子開始遊街。只見他們頭戴紙糊高帽，手拎破鑼或破臉盆，頸上掛着硬紙板牌子。高帽上用毛筆寫着“打倒地富反壞右”，牌子上則分別寫着“地主某某某”、“壞分子某某某”，並用紅筆在名字上打了叉。遊街的邊慢走邊敲鑼、盆，嘴裡不斷喊着：
“我是某某某，解放前做了許多壞事，要向人民請罪”
……。-
全村的大人孩子似乎都很忙，沒有人看他們遊街；.只是每走一段路就會有人悄悄搬出凳子，放到他們面前又立即走開。他們好像並不怎麼痛苦難堪，如同在做一件平常不過的事，坐着休息時還互相開玩笑調侃。臨近晚飯時，他們差不多已走過大半個村子。這時，快步趕來的程片長好似很不耐煩地說：
“停，停！爲了不影響廣大羣衆吃飯，這次遊街結束！你.們這麼大年紀了，回家躺着都要好好反省，晚上還要接受批鬥！”
公社鬥批改辦公室的葉副主任和王書記、程片.長等幾個人，晚上是和高良他們一起在桃花家吃飯的。他們都要參加批鬥大會，有些事還需協調一下。
批鬥會場設在.中心隊寶生家房前的大場子上，晚飯前就已佈置妥當。南牆根中心位置，放着兩張比屁股稍低一點的長條几；長條几前面一尺多遠，放着兩張高條桌，條桌前面掛了一溜大字報，桌面上放着幾塊紙牌，分別寫着批鬥對象的姓名；高條桌對面三、四米處，是一排面向條桌的七把小木椅。小椅子後面就是寬闊的大場子。
來參加批鬥會的社員羣衆很多，大場子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待小葉副主任、王書記等在木椅上就坐，程片長就宣佈批鬥會開始，隨即扯着嗓子大喊：
“把地主和壞分子壓上來！”
就見下午遊街的四個老頭，戴着高帽子，每人都由兩個民兵手舉“千鈞棒”交叉在後肩上押着，魚貫從旁邊走到兩排條桌中間，對應桌上的姓名牌站好。
大會首先由程片長站在條桌橫頭，帶領大家學習**語錄，呼革命口號。再由一個人宣讀三個地主家以前的土地房屋等數量，以及壞分子王老頭在國民黨軍任職情況。接下來就是羣衆自發批鬥。
這時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衝向前來，先喊了句“打到地主”，再指着其中的一個老地主說：
“我今天就是要揭發鬥爭這個地主！廣大社員同志們，舊社會苦啊！我在小時候就聽大人說過，後來自己也看到了，國民黨反動派都不是東西，你窮死了、餓死了，哪個當官的管你呀！那些流氓、兵痞子就更壞透了。嗬，你們年輕人不曉得哦，那些兵痞子，見好東西就搶、見人不順眼就打，哪裡有個軍隊的樣啊？跟解放軍比，影子都沒有了！
哎——，這個…這個…這個地主吧，就一貫剝削我們貧下中農，啊…！他們爲什麼剝削我們？啊？這個…這個…啊，有時候看起來還怪好的，對吧？比如經常將自己還在穿的衣服送給別人啦——，將自己家的農具借給別人啦——，啊，爲什麼？是假仁假義！是糖衣炮彈！是拉攏腐蝕！啊，是怕我們貧下中農造反！啊，你們說，我能不批鬥他嗎？我今天不但要批鬥他，還要叫我的下一代都記住，啊，要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打倒惡霸地主！**萬歲！**萬歲！”
第一個剛剛說完，第二個就衝上去了，說：“我叫袁子長，我要揭發批鬥惡霸地主老鳳翔！記得是四九年正月裡吧，有兩個傷兵搶糧食、搶衣服。餓了要吃，冷了要穿，這也怪不得人家嘛。雖然傷兵扒掉了一個小姑娘的衣服，可是沒有強jian成吶。可他卻帶了幾個幫工的，竟悄悄地把兩個傷兵給活活打死了！
還有一件事，想起來都…，嗨！四八年發大水，把我家的田地都淹光了，到了過年連年飯米都沒有。那時候的政府不管我們窮苦人吶！還記得是臘月三十上午，他自己駝着一百斤米到我家，丟在我孃老子面前，假心假意地說不要急着還。臨走又留下兩塊洋錢，硬逼着我孃老子接下來。同志們，大家評評理，那有像他這麼惡毒，這麼不仁不義的！今天我就是要鬥倒、鬥垮這個惡霸地主！**萬歲！**萬歲！”
第三個上來的是個小夥子，他指着王老頭說：“我今天就是要揭發這個壞分子！批鬥蔣介石的這個孝子賢孫！我問你，你爲什麼不去參加我們**的八路軍、新四軍？非得要去參加什麼狗屁的國民黨川軍。告訴你，雖然你殺了不少日本鬼子，但也掩蓋不了你想升官發財的醜惡目的！更爲可恨地是，你竟還在四八年當了國民黨的江防團長！有人說你當時很保護黃石磯，還救了很多黃石磯的人；依我說，那就是想在解放大軍過江以後好掩蓋你的罪行！不錯，你是在解放軍過江前個把月就離開了國民黨軍隊，還放走了兩個解放軍的偵查員，但這些都不能減輕你這個國民黨軍閥的罪名！你必須老老實實接受改造，爭取革命羣衆的寬大處理！打倒軍閥！打倒蔣介石！偉大領袖**萬歲！偉大的無產階級專政萬歲！”
批鬥發言的人非常多，差不多是前面人還沒說完後面的就搶上來了，其積極踊躍的程度讓葉主任都受到很大感動。他雖然並沒有真正認真地聽這些人發言，但憑着他們那憤怒的情緒，就知道今天的批鬥會效果很好。高良等四人並沒有和葉主任他們坐一起，先是站在人羣后面，等開始批鬥了纔在條桌側面找了個位子。
正要坐下，卻被皮猴子和幾個高良很熟悉的小青年，硬是客氣地拉他們坐小椅子。後來還是振華隊長說了句話，皮猴子他們才罷手。高良隱隱覺得奇怪，這些人也太客氣了吧？在什麼地方坐，還拉來扯去的。再說了，“站”在後面沒人管，“坐”到前面反而客氣起來。
在條桌側面坐了一會兒，張志高忽然噗地一聲笑出來，捂着嘴輕聲說道：
“原來是這個原因呀，我說怎麼不讓我們過來坐了！嘻嘻嘻”
周大順問怎麼回事，張志高朝高條桌後面努努嘴。高良一看，嘿，幾個四類分子的屁股正坐在小條几上呢！由於前面高桌子擋住視線，後面的小條几又剛好緊貼着屁股之下，所以坐在正前方的人根本意識不到，幾個四類分子竟然是坐着的！周大順很是感慨地說：
“這裡人真使人難以理解。這哪是什麼批鬥會呀，應該叫‘對話會’纔對。”高良斜了他一眼，無所謂地說：“管他呢！各有各的原因，我們外地人怎知道這裡的水深水淺呀。還是聽他們的揭發批鬥吧”。
當第三個人發言時，宋世平再也憋不住，便忍俊不禁地捏着嗓子笑。雖然被周大順拐了他幾下，但還是忍不住笑道：
“這他媽的什麼批鬥會呀？乾脆叫表彰大會好了。嘿嘿嘿嘿。也不知那位葉主任的耳朵是幹什麼的，竟然沒聽出來！嘿嘿嘿。諷刺，諷刺。葉主任和王書記都來參加對四類分子的評功擺好大會了。嘿嘿嘿嘿。”
高良見宋世平動作太大，便扯扯他的衣服說：“你仔細看看王書記的表情，他肯定也聽明白了，只不過是假裝糊塗罷了。”
批鬥會開了近兩個小時，程片長最後走到大桌子前面說：
“同志們，今天的批鬥會開得非常成功。大家都大膽揭發、積極批鬥，大鼓了革命勇氣，大滅了反動分子的威風。本來有許許多多的羣衆還要發言，但是我們更要牢記**‘抓革命，促生產’的教導，爲了保持明天的生產精力，我宣佈，批鬥大會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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