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了大堂,魚火客一眼瞥見縣子碩在一旁一張桌子上獨自吃着喝着,旁邊,十名射聲校尉環繞着團團坐另一桌,並未開動,顯然在等她入席。
她眸子從縣子碩那桌掃過,收回,又落在盯看着她從客棧樓梯上走下來的衆射聲校尉身上,衆人見她現身,立即起身相迎,她報以一個淡淡的笑容,近前了,移步坐了下去,左右馬紅、王全亦圍着她入座。
“衆位也坐下了罷。”她淡淡道。
當下其他人都紛紛入座。
喜來客棧因爲魚火客等人的入住,早已經清了場,寬敞的大堂一時間顯得有些空曠和寂靜,只有縣子碩滋溜的吃食聲音傳出。
魚火客身邊的王全、馬紅嫌惡地皺皺眉頭,這些,魚火客全看在眼裡。
她面無表情,不動聲色地道:“大家都開動吧,一路來都沒好好吃一頓,這頓大家不醉不歸。”
“謝特使!”像提前背好了似的,衆人異口同聲地道。
魚火客心裡直犯嘀咕,路途上雖然跟這羣人已經有些接觸,但到底沒有這樣正兒八經圍坐一起吃喝過,這樣的場面還真有些不適應。可一想到今後一段時間可能每天都免不了這樣的排場,霎時也一陣解脫,自我安慰道,就當是在修行了。
一邊,縣子碩傻乎乎似的吃着喝着,可心思並沒有那樣混沌。
此番隨魚火客由阿城遠赴此地,是他“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個機會。因,在果子島魚火客大破星宿後返回象笏山莊的途中,他意外發現,魚火客虜獲了一紅衣巨人。
而他一眼認出,此人乃正宗墨門鉅子不成器之胞弟“元淳”,月前鉅子因要事離開,行會內傳聞四起,隱約透露一個訊息,鉅子乃尋失蹤的胞弟而去。不曾想,他那胞弟竟是被乙天空暗中不知用何手段控制,更荒謬的是,居然被魚火客等人虜獲來,且成了半死不死活死人一枚。縣子碩身份尷尬,實不便暴露,只能胡謅一個理由對魚火客說,他要將功折罪,以拯救此墨門名流紅衣巨人而邀功鉅子,企盼他日得鉅子寬宥,重回墨門。接着,他又毫無懸念落入雲夢君預伏圈套,向魚火客求助雲夢君……魚火客將計就計,按照師父雲夢君事先指示,讓縣子碩以管家之身隨行,這就將他帶來了此地。
高唐之行,縣子碩只一個目的,尋找到墨門外卿長老——收衣叟,妙手救治好紅衣巨人元淳帶回墨門。
他雖然入了魚火客的隊列,但一路行來,頗受排擠,無論如何融不進那十二射聲校尉團隊,便是今夜在喜來客棧大擺筵席,也只落得獨處一桌,自斟自飲。
好在他神經大條,不是那種細膩敏感之人,對此頗不以爲意。他心知,魚火客團隊看去雖排面顯赫,但一望即知,內裡結黨營私,勾心鬥角,不是善良之夥。入不得圈子,他倒圖了一個自在。況且,他此行有要務在身,避開來,情形單純許多,於他利大於弊。
一邊吃喝着,他眸子都“懶得”去瞧魚火客那邊的觥籌交錯,只期早早填滿肚皮,溜之大吉,好快些去守住後院中黑棺木裡的活死人元淳。
突然,客棧門口,忽一陣喧譁。
“竹板一打嘩啦啦啦,四口要飯離開了家……”
縣子碩移開眸子一瞧,兩片竹板噼啪作響,一個蓬頭垢面的叫花子鑽了進來,眼神盯看着魚火客一行人滿桌好吃的,饞得直流口水的模樣,還嘴裡笑着唱着,唸唸有詞。
見來人一臉麻子,是個黑黝黝的醜男,手手腳腳倒是好的,眼神也明亮,只是一口蓮花落說得賊溜,縣子碩心道,此僚是個好吃懶做的油頭無疑。他興趣缺缺地瞥一眼,沒了關注下去的志趣,內心想着,此僚成天走街串巷也沒個眼力見,客棧被清場包了堂,他焉敢溜過門口小二站的崗,闖將進來無端衝撞堂中身份顯赫的客人,不用想也知,接下來是要吃點苦頭的了。
名叫“四口”的麻臉叫花子即田闢疆易容後僞裝無疑,他入了大堂,撐着髒兮兮一身衣物就要近前來討點好處。
“對不住對不住!”門口打盹失了神的小二連走帶跑,已經趕將過來,長臂一展,適時拽住了他。
田闢疆“心有不甘”,猶在小二臂彎裡掙扎着,衝魚火客所坐圓桌方向喊叫不已:“大爺們、大姐,給點吃的吧……”
魚火客見“四口”現身,又聽了先前那兩句暗號,已知曉來者何人,當即心中一番振奮,霎時進入了角色,她手一揚,換了一副表情,裝模作樣地呵斥一聲:“打發了去。”語調極其冷漠。
在她左右,馬紅、王全連起身護佑她。
魚火客一拉,安撫了左右,又道:“我們不要被這小插曲擾了興志,繼續吃罷。”
馬紅二人這才坐下,但已是對客棧掌櫃的連使眼色,掌櫃的打着哈哈,使喚着小二,連拉帶拽,忙將化名四口的田闢疆朝外頭轟。
大堂一下子清除了這不和諧的聒噪。
馬紅舉起一盞酒,敬至魚火客面前道:“特使,這杯酒爲您壓壓驚!”
魚火客舉起酒盞,碰一杯,一飲而盡,道:“言重了,這點小事還擾不着我,不過這乞兒憑得膽大,大堂有門禁,他焉強闖進來,怕是餓極,瘋魔了心智了。”
馬紅道:“特使宅心仁厚,果是得道之人,只是日後掌管刺客營,還須難講話些纔好使,將來營中魚龍混雜,各種刺頭都要冒尖,不壓着他們,怕難以帶動那隊伍。”言着,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王全點頭道:“是這樣,特使,不能過於仁慈了。”
魚火客氣得不行,正要找藉口和那被打發走的“叫花子”多點聯絡,以製造機會留下釦子,左右二人這一通話出口,幾乎將路堵死,差點嗆得她吃下去的酒水要嘔出來了,但她心知這兩個頑固也是爲她好,於是還得笑臉相迎,就又舉起一盞酒道:“馬紅、王全,你二人言之有理,我常年醉心跟師父學藝,到底不是入世之人,此番帶領刺客營,還需二位多多提點了,這一杯,我敬兩位。”
“使不得呀特使!”
“不敢當啊!”
二人忙起身,虔誠接受了魚火客的“尊敬”。
魚火客憂心忡忡呷一口酒,心裡劇烈掙扎着,想着二回跟田闢疆接上頭的策略,腦袋一偏,她看見旁邊縣子碩在自斟自飲,一揮手打岔道:“管家,還不過來敬敬兩位老大哥,這一路,多虧他們照拂你,不然你揹着那勞什子的黑棺木豈非能這樣順利抵達此地。”
縣子碩忙上前來敬酒,馬紅、王全二人皮笑肉不笑接了,尷尬地沉默着,並不與他多言“交心”。擺明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態度。
魚火客趁着幾人敬酒空檔,與圓桌上其他校尉攀談着聯絡感情。
不多時,酒酣耳熱,魚火客藉口提前散了去。
走到客棧門邊,她一揮手對起身跟她身後來送她的馬紅二人道:“我正待客棧外走走,查看一番此地周邊,二位可有空同行?”
“聽候特使差遣。”兩人忙應道。
魚火客點頭,一踏步,腳跨出門去。
喜來客棧坐落在千乘鬧市,這刻周邊街市早已經關門,道路上一片寂靜。
三人有一茬沒一茬逛着走着,不多時聽聞一陣馬匹嘶鳴聲,乃是不知不覺重新靠近客棧,才聽見了客棧後院馬廄的喧鬧了,他們已完成散步折返。
剛要入客棧,魚火客一低頭,見一個黑影子朝着她大腿方位就要伏擊抱過來。
“呔!大膽!焉敢衝撞特使!”馬紅快手一揮,替魚火客擋開了要衝過來的人。
低眉一瞧,正是田闢疆化妝的四口。
他不悅地道:“又是你這膽大包天的乞兒!”
王全幫腔道:“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看我拿了你!”
言着,望魚火客一眼,等待下令。
魚火客“嫌惡”地盯看髒兮兮的乞兒四口一眼,冷漠地道:“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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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馬紅、王全,雨點般的拳頭霎時落將下去,一一砸向田闢疆。
田闢疆騰挪閃避,好不靈活,兩人居然是一點打不着他。
這可是將馬紅、王全震懾得不輕。
王全詫異道:“原是個練家子?在客棧那會竟裝奸了!”
馬紅道:“這是明擺着的,倒小瞧了這髒東西!”
之前要痛打這乞兒,兩人根本不防備他會功夫,首伏落空,激起他們心中陣陣憤怒,霎時,左右包抄,困住田闢疆,可是要好好一通教訓了。
“嘻嘻,膿包兩個,好意思學人做保鏢,我看是繡花枕頭表面光,肚裡一包糠。”田闢疆不斷用語言刺激馬紅二人,那流裡流氣的痞子樣,哪裡還像什麼齊國太子,確是將個油嘴滑舌的乞兒演得入木三分。
魚火客看得頻頻點頭,當然,她這點頭,在馬紅、王全二人眼中,可就意味深長了。
事實,這也是魚火客有意爲之,她,要做點動作了……故才暴露這反常表情,埋點伏筆。
她暫時依然冷漠望着田闢疆和馬紅、王全對懟。
忽的,她一揮手道:“都住手!”
馬紅、王全兩人聯手也拿不下一個乞兒,又是在特使面前表現,霎時一種被特使看輕的屈辱感在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時間面子上都有些掛不住,正愁無計可施,聽見魚火客叫停的命令,如臨大赦,忙乖乖站去魚火客身後,等她進一步指示。
魚火客走近“乞兒”,淡淡道:“你是何人?”
田闢疆笑嘻嘻道:“我叫四口咯,大姐有何指教啊,是不是要賞我一點吃的,拿來,拿來拿來!”
魚火客一揚手,將一串錢丟至他手中道:“不是問你這個,我想知道,你一個乞兒,如何學來的武技,還有不俗戰力,端得奇怪了些。”
這即是她之前要對“乞兒”異常表現連連點頭之“原因”,表示從那刻起就注意上他了,故現下才費心發問。這樣一來她就能讓田闢疆化妝成的乞兒當着馬紅二人面自然而然表現一番,擇機攻心二人。而她,或可籍此尋個藉口留下這痞氣十足的不俗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