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闢疆一手舉火把在前頭開道,撣兒懷抱葵鼠跟在後。逢了一些岔道口,田闢疆稍作分析就能輕鬆辨別,顯是心中懂得推算,方能於此迷陣定位。
“四大哥,你真本事,是這方向不錯,跟葵鼠看得一樣準。”
田闢疆見她對葵鼠那麼篤定迷信,不免理智開導她道:“葵鼠畢竟是畜靈,總要受環境干擾的,有時也不一定準,不過我好奇,你怎知道它在定位,而且又怎確定它指引的方向沒有錯!”
撣兒顯是習過馴養秘技,好強的她在田闢疆面前不免賣弄起來:“這個簡單,葵鼠鼻子一直尖尖地朝着前方頂着,必是在努力嗅着什麼,不過,它並不全靠鼻子找人的,它還能感知。”
田闢疆笑起來:“說得跟神仙一樣厲害喲,不過的確是妙物,很不尋常。可,人也有出錯的時候哩,何況是它。”
回頭,戲謔地瞥一眼乖張的葵鼠,搖搖頭,內心裡,他並不大相信葵鼠有這樣靈。
撣兒被激起鬥志,爭辯道:“是真的哩,我在谷中,放出葵鼠,不論我在谷中逛去何處,它都能很快找到我,我看得出來,它並不全靠氣息定位的,也許,它腦中有一張奇怪的圖,那是我們人的眸子瞧不見的哩。”言着,得意一笑。
田闢疆道:“好吧,它厲害,不過我想起一個問題,今次找荊吒,若是我們故意反着走,它會怎樣?會蹦出來麼,離你而去,就像在那水中一樣?”
撣兒道:“它哪有那樣難管教,不會的,在水中它也並未離我而去,而是我首先就讓它下水尋方向纔跟去的。若是我們故意跟它找的方向反着走,它也會追着我來的,只是,它會忍不住回頭……”
田闢疆聽到這,忽的想起來,在癩蟾谷口,可不就是看見葵鼠回頭,才中了那藤條機關的麼?他細細一想,背上忍不住汗毛倒豎,想着,癩蟾谷口那小吱隕落後,大吱跟隨來,卻是並沒有再回頭了,顯是忌憚小吱之死,急急找撣兒去了,可見,這葵鼠心竅極其敏感,智慧怕也不低的,是他低估了。
他道:“我懂了,那接下來你注意提醒我,若是看見葵鼠回頭,我就要審慎研究一番,是否走錯方向了。”
撣兒道:“記着了。”
田闢疆回頭,舉火把在她小臉前一晃,寵溺地道:“其實,你冰雪聰明,脾氣若不那麼辣,日後也是極溫婉一淑女了。”
“淑女?我爲何要做淑女,我只做我自己。”
田闢疆苦笑一聲,沉默了。他忽的想起春娘,那春娘樣貌端莊、性子又果敢決斷,氣質卓爾不羣,實是人間極品,對他又有救命之恩,他是不能負她的,必收入太子東宮。日後撣兒尋了小荊吒,何不趁機也將撣兒引薦至春娘膝下教養,免她流離市井,於她長大成人也是一造化。
想及此,他道:“小撣兒,尋了荊吒後,你作何打算?”
撣兒道:“不知,哪兒來回哪兒去唄,我什麼也不怕,況且我也不小了,有手有腳,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哈哈。好!對了,你不去尋你爹和你娘麼?”
撣兒苦笑一聲,語氣倒淡然:“我爹和娘早在戰亂裡被燕兵殺了。”
“什麼?你不是燕人?”
“怎的,四大哥要去告發我麼?”
“哪裡話,多心了,我……我遇見你這樣的人多了,是不是燕人與我不相干,不過你是哪兒人?”
“日後再講吧,我不想說。”撣兒一改活潑口氣,戒備起來。
“那好吧,其實不論你是哪兒人都不打緊的,那荊吒也跟你一樣,也是孤兒,你們能聊得來的。”
“是嗎?他是不是也很本事,跟你一樣,懂很多?”許是覺出自己太嚴肅,她口氣又變了。
田闢疆察覺到她心思變化,越發覺得她聰慧,可顯然還太小,缺乏江湖經驗,犯了喜怒形於色的忌諱,不過,這是可以教養的,暗暗一笑,掠去了這層思慮,重回到與她的對談中,嘴中“滋”一聲,慢慢道:“這個嘛……”他實不知道怎麼描述膽小如鼠的荊吒,想着,撣兒定是將荊吒想象成一個英武少年的了,說出真相她必失望,他也有背後詆譭人之嫌疑,平白壞了品行,當下道,“他可是極有趣的,你見了就知。而且他運氣好,身邊還有一個厲害的女老師教養他呢。”
撣兒“哦”一聲,豔羨地道:“那他真運氣!”
“其實,你若是沒地方去,就跟荊吒一起,陪在那女老師身邊,也是不錯的歸宿。”
撣兒自卑地道:“人家憑什麼收我在身邊呢?我又不是純陽金軀,現下連可賣弄的葵鼠也丟了,等大吱給了荊吒,我就是兩手空空,身無長物的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了,女老師才瞧不上我這醜樣子呢,怕是連丫鬟的身份也不會賞給我。”
田闢疆停下,轉身看一眼敏感的撣兒,對妄自菲薄的她搖搖頭:“你還真別這樣說,我到時候就跟那女老師說說,讓她收了你,帶在身邊,這樣,你就能跟荊吒一塊兒馴養葵鼠了,你就別憂心了。”
撣兒立時大樂:“真的嗎?那太好啦,那我先謝謝四大哥了。”
其實,她內心也是想有一個歸宿的,田闢疆想。
同時,他又一陣寬慰,此心性簡單的撣兒,對他怕已沒那麼深的嫌隙了,甚至,她已經部分信任了他,立時他心下覺得一陣喜悅。
這之後的路上,他與她話也多起來。
走到一個轉彎處,現出兩條岔道,左右還各長了一朵奇異的大蘑菇,左邊的巴掌大,紅豔豔的,右邊的臉盆大,扁扁的像一張餅,灰褐色一片,極難看。
田闢疆看一眼,嘴角一笑。
“撣兒,看見這兩個大盤盤了沒,考考你,應當走哪邊?不許去看葵鼠給出的提示。”
“好吧。”撣兒歪起腦袋思索起來,“右邊那個大蘑菇難看是難看了點,不過我想,那條道應該是我們該走的。”
田闢疆問:“爲何你這樣想?”
撣兒分析道:“六七歲的時候,我常常跟我爹去林子裡採蘑菇,爹說,凡是顏色越嬌豔的蘑菇必不能吃,因爲都是有毒,它們長那樣好看,就是一種警示,要人避開。”
田闢疆點頭道:“說得不錯!市井裡這些俚俗雖沒講出內中原理,倒也是千百年來先人們積累的經驗,其實你說對了,的確應該走右邊醜的那朵蘑菇指引的入口,因爲,這兩條道已經將答案寫在臉上了,蘑菇鮮豔意思是生機在潰散,說明是死門,蘑菇內斂無光,卻大而堅韌,說明生機在凝聚,是生門無疑。”
撣兒問:“四大哥,你口中總不離‘生機’二字,何爲生機?”
田闢疆輕聲道:“生機,就是生命的能量。活物都有生命,而生命是抽象的說法,生命的本質就是我們看不見的生機,生機是一種能量,和雙手雙腳一樣,生機也是長在人身上,也會缺失,也能補充。不過它不是以血肉組成,而是以一種我們看不見的能量存在着……”
撣兒搖頭:“好難懂啊,生機是生命一部分,和血肉一樣,血肉可以看見,而生機看不見……既看不見,又何以知道它存在的呢?”
田闢疆笑一聲說:“你不是術士,不懂亦是無妨,我們趕路罷。”
……
不多時,他們又停下了。因爲突的他二人面前出現的甬道突然變得極窄,一人側身也不容易通過,可前方望去,分明長長一條道,確是通道無疑,只是,爲什麼忽然會變成這狹窄的一條縫?
並且,這裡腥臭的氣味越來越濃重。
田闢疆望一眼面前狹窄的灌木甬道,搖搖頭。
撣兒在他身後探着腦袋:“前面沒路了嗎?”
田闢疆道:“不是沒路,遇到一個機關了,我們要費勁找找機竅何在,好開啓機關。”
不多時,在一巨大石塊下,田闢疆摸到一根長條狀的凸起,像一根浮雕,凸出在石塊上,近甬道里側一端低垂向下,靠外的一端則高高翹起。他啪嗒一聲摁下,瞬間,狹窄的甬道朝兩邊“唰”一聲打開,本來由巨大石塊壘砌的灌木圍牆兀自朝後退,狹窄的甬道立刻變成和之前走過的一樣寬敞了。
攜了撣兒,他一邊跑,足跑出一箭之遙,方止,也就是說,這狹窄甬道機關,足足有近百步長度。
跑過之後,二人回頭,瞧見方纔大開的狹窄甬道,瞬息間又重新合攏,重變回那縫隙般狹窄了。
……
繼續趕路,不多時,田闢疆再次停下腳步,舉起火把朝前方遠遠一照,深,不知有多深,長長的甬道延伸至無盡黑暗處,直直的,一眼望不到頭。
撣兒也瞧見了,氣餒地道:“糟了,我們腳板非走爛不可了。”
田闢疆笑一聲道:“這是一條‘絕生路’,看似有路,其實無路,亦是一個機關,找找吧,附近定有開關的。以機竅破之則可得捷徑,即是生路了。”
撣兒撫掌樂起來:“四大哥,你真本事,我還以爲要一直走到盡頭哩,看來不用吃這個苦了!”
田闢疆笑:“快莫誇我,這甬道迷陣不簡單的,便是‘絕生路’破了,尋到之捷徑想必也不會簡單,還是要小心謹慎。”
片刻,田闢疆在灌木掩映之石塊牆壁下,找到一個小凸起。上前,用手一拍,轟一聲,石塊做地基,灌木做掩飾的蔥蘢甬道之一壁,立時左右分開,現出一條新的道路,短短不過幾丈長,到盡頭,一眼瞧見一個大轉彎。
田闢疆興奮道:“這就是了。”
可,就在這時,撣兒卻遲疑起來:“四大哥,等等,危險。”
田闢疆道:“怎的了?”
撣兒驚恐地道:“這條路有蛇!”
“你怎知?”
“你看!”
她點指了一下懷抱中口吐白沫的葵鼠道:“它遇着天敵就這樣的,屢試不爽,錯不了的。”
田闢疆笑一聲道:“無妨,看我捉了這大蟲。”
他自懷中摸出木剎,拉住撣兒,踏步進入短短捷徑,和前面走過的甬道不同,此捷徑並非泥土鋪就的地面,而是坑坑窪窪的沼澤溼地,好在上面有一塊塊的白色石頭,二人踏石行步,倒無甚阻礙。
“嘶嘶、嘶嘶!”
就在二人堪堪要到達大拐彎,旁邊沼澤地裡,一條金黃色的大蚺一躍而起,直朝着撣兒懷中葵鼠撲去。
它飛得極高,濺起星星點點的泥花,雨點一般灑落在撣兒臉上、手臂上和她懷中葵鼠身上,嚇得她哇哇大叫。
“四大哥救我!”她忙不迭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