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鹽谷裡,田闢疆於密道和春娘訂下盟約,本來他應寸步不離守在密道等春娘回來,可他記起學窮鬼說已不需要人鹽,如此一來,勢必也就不需要春娘這取人鹽的苦力了。加上人鹽地冥大動盪即將來臨,像春娘這些禁錮的生人,若沒有了利用的價值,怕極可能凶多吉少。
是以,田闢疆跟蹤春娘和小荊吒而去,準備瞧一個究竟,必要時,他亦要出手搭救他們一番。
出得谷來,他瞧見春娘和小荊軻沿河岸徑直朝東拐進了那昏沉沉的原始森林,心下一驚,那林子,迂迴曲折,一望就不簡單,原來從人鹽谷出去,路徑在此……他加緊步子,快快朝春娘二人追去,快接近了,他俯身從地上拾了一顆石子,“嗖”地飛撲過去,輕輕落在春娘肩頭,春娘回頭,愕然呆望着他。
他舉掌一壓,作一個噤聲的動作,舉步至春娘二人近前。
春娘急急道:“四公子,你怎……”
不等春娘說完,田闢疆忙自解釋一番……
春娘眸子閃了閃,心下一陣感動,這人竟這樣記掛自己。
當下她低聲道:“此去拿半魔手咒解藥,我尚有把握,只是事不宜遲,越早做了這事越好,四公子不必爲我憂心。現下不如這樣,你我分頭行動,讓小荊吒領你去那生人聚集之‘癩蟾谷’,我片刻就趕去與你們匯合,切記,我未到,你們萬萬不可冒進,須等我回來見機行事,癩蟾谷形勢十分複雜。”
田闢疆搖頭:“還是我們同你一路去盜解藥,再相攜去那生人聚集地吧。”
春娘十分堅決:“四公子,你信不過我麼?”
田闢疆搖頭道:“不,我只是擔心你。”
春娘輕輕一笑,道:“那便莫再爭執浪費時間,聽我的罷。去罷……”
言畢,扭身隱沒蒼蒼之叢林。
田闢疆盯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深呼吸一口氣,這才俯身去看小荊吒。
他道:“那生人聚集地叫‘癩蟾谷’,你知道是嗎?”
小荊吒點頭:“跟我來。”仿若也是知道今夜將和以往大大不同,他陡然間成熟起來一樣,語氣裡都穩重了一些。
田闢疆讚賞地看一眼此刻的小荊吒,點點頭。
田闢疆跟着小荊吒在昏暗潮溼的叢林轉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溪澗、石窟、崖壁,一路走着,田闢疆心中百轉千回,原來人鹽谷竟是這樣偏僻,頓時他想到人鹽地冥如此看來還真不知多大多遼闊了,此鬼窟實是大手筆無疑。
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在一個林中突然出現的巨大洞坑前,小荊吒搖臂一指,對着方圓十來丈寬的巨大洞坑下一片黑色深淵道:“四大哥,這下面就是癩蟾谷,我們就在這等春娘吧。”
“好。”田闢疆應一聲,和小荊吒一起沒入旁邊的灌木叢中,同時,掏出一張符籙貼在了小荊吒身上,匿去了他生人的體香。
在灌木叢中躲了一會兒,春娘果然來了,田闢疆萬沒想到她這樣快,驚喜地從灌木叢中出來,打一個手勢,將她招進來。
春娘看見田闢疆後欣喜地一點頭,左右看看,飛奔了過來,一到近前,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白瓶子塞給了田闢疆。
她道:“你要的東西,在這了。”
田闢疆接過,一聲讚歎:“厲害!”
春娘笑:“其實是運氣好,我摸去半魔的寢室,他不在,就隨手在他榻上收集到一灘涎水唾液,若是他在,還少不得斡旋一番的,就沒那麼快了。取了東西我自那半魔寢房的後院抄近路趕來了這裡,看見四公子你,我心下安定了。”
田闢疆把白瓶子收入懷中,點點頭,一邊分析道:“那半魔怕是去佈置大動盪之事了,看來,這大動盪即刻就要到來,只是不知會是一件什麼駭人的事?”
春娘卻一臉興奮,想着這大動盪倒是越快來便越好,屆時可以趁亂逃走,就道:“管它呢,不過,四公子你現下準備怎麼通知下面那些生人‘大動盪’的消息?”
聽到生人,田闢疆一愣,似想起什麼,看一眼春娘,立時掏出一張符籙貼在她身上,匿去她的體香,這才望一眼灌木叢外懸崖邊深不見底的大洞坑,疑惑道:“那些生人就關押在下面?”
春娘點頭,又搖頭。見田闢疆疑惑不解的樣子,她解釋道:“是的,這下面就是癩蟾谷,不過有一點四公子說錯了,這些人其實並不能算是‘關押’!”
按春孃的說法,根據她在人鹽地冥一年來的道聽途說,癩蟾谷裡的生人怕有近千人,這些人吃喝拉撒全在裡面,雖是羈押,卻並不是完全限制自由,因爲這些人可以互通來往。真正特別的是,住裡面的人不愁吃喝,據說還經常大魚大肉,比在外面討生活還過得富貴和瀟灑,除了沒自由不能離開,還真沒什麼不滿足的。時間一長,奸辱霸凌之事時有發生,雖然只有近千人,可分門別類,卻分出了三個派系。一個是逃亡派,爲離開這詭譎之地而努力;一個是安逸派,殘忍兇惡且貪圖裡面的吃喝享受、奸辱掠奪而不思進取,亦不打算離開;還有一撮人羣或因爲思念家人過度、或因爲長期被霸凌,已失守心智,瘋了,此類以婦人居多。
田闢疆如聽天書,簡直難以置信,駭然道:“這人鹽地冥好狠毒的心機,竟以此羈縻之術令囚牢中這羣人自行分裂。”
春娘點頭:“不錯,這羣人並不跟我一樣被用來取所謂之人鹽,囚禁在這好吃好喝供着,不知什麼目的。可不消說,這樣一個羣體,是極複雜的,縱然我們想救他們,便只是送一個消息怕也要從長計議,否則就算連累自身且目的還不達呢。”
田闢疆深以爲然,搖頭道:“不可思議!這人鹽地冥竟敢作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畢竟是鬼窟,他們何來的膽量如此大面積荼毒生人,就不怕陰司察覺,降下天譴麼!”
春娘道:“四公子你倒是說到一個點上,據我所知,這地方,人鹽地冥的鬼將並不常來,若不是我在這時間長了,也聯想不到這是被一羣鬼禁足的囚徒,可事實的確是這樣的,十分奇怪。”
田闢疆道:“春娘你說這裡沒有鬼將看守?那他們豈不可以逃走?”
春娘道:“有巡邏的,可一日裡,好像只是子時送食物時來一次,完事就走,至於逃走……應該是不那麼容易的,若那麼容易,這些人爲什麼不逃?具體我也不知,因我從未下去過,一切都是道聽途說,真相只有等四公子你下去查探了。”
當下田闢疆哪裡還有停留的意思,就要下去查看一番,卻發現春娘拉住了他。
春娘搖頭道:“且慢!四公子你不是說今夜要有大動盪來臨麼,那麼今夜就不同以往,難保沒有大批鬼將前來啊,我們還是先瞧瞧仔細再動身不遲。”
田闢疆頓住腳步,沉吟一瞬,望着春娘道:“這樣吧,此刻距離子時到來怕還有一個多時辰,我下去查看一番完全來得及,至於你和小荊吒,就暫且在這灌木叢裡等我罷,也好幫我把風。”
春娘點頭道:“既是把風,那我們約定一個暗號。”
田闢疆道:“這個簡單,若是有鬼將來了,你遣小荊吒去那入口匿起來,學兩短一長三聲貓叫我便知了。還有……若是一個時辰內我沒有回來,你們就回去人鹽谷等我,”又看一眼小荊吒道,“記住了麼。”
小荊吒一聲不敢出,只是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田闢疆再不遲疑,一躍身子竄出灌木叢,朝那巨大深淵洞坑下匿去。
深坑內壁有一螺旋似山道,可以蜿蜒繞着走下去。
田闢疆走在山道上,看右側崖壁旁逸斜出的都是一排排碧色瘦竹,一根根又細又長,根管兒似的,好看是好看,卻總缺了一股山野植物的粗野和自然。
他又擡眸去瞧左側的深淵,下面雖是黑黝黝,卻能瞧見有一圈規則的朦朧亮光,數了數,是九盞大油燈,他立時頓住腳步凝目去細看。
九盞大油燈距離他稍遠,足有三四丈,就在深淵的底部,每盞油燈均立於一物之上,火光下依稀能辨別,那託舉着油燈的,似乎是一隻只大蟾蜍石像,九隻託舉着油燈的癩蟾蜍衆星拱月般將一個模糊的青鼎圍在中間,青鼎正中躺着的,是一抹極模糊的紅點,那“紅”是什麼?田闢疆十分好奇,眸子要瞪出來了也是看不清,夜,實在太暗了!
當下,他自懷中取了被油布包裹的火摺子,又隨手從路邊拔一截斷木臨時制了一柄火把,點着朝那深處照了照,還是看不清,搖搖頭,繼續舉步朝前方行去。
突然,他頓下腳步。
火把下,他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堆又一堆灰白的枯骨,殘破的衣服裹在白骨上,擋住他的去路。
他不由得心道:這白骨從何而來,是深坑下面的生人逃上來,在這裡被鬼將擊殺了?
他移動火把又照了照,發現一個細節,眼前所見的幾堆白骨,不說全堆積在一起,可卻是幾乎並排在一條直線上,“恰好”將去路攔截。
他不禁又想:有沒有可能,是人鹽地冥的鬼將將擊殺的生人,堆積在路邊以作警示?
依照春娘所言,這下面癩蟾谷裡的生人要逃出來是極難的,實際這也顯而易見,否則這些人豈不一夜逃光。唯一的可能,就是這逃跑的路上必有機關埋伏!看眼前這一大排“阻路”的白骨殘骸,是否,就是因他們觸動了機關,而被擊斃在此?越想,他越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大!
那,這攔路的是什麼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