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最難報的恩是父母恩,最難還的債是人情債。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在這大夏,前者對林二春來說反倒是十分容易解決,只是花點兒銀子的事情。
難辦的是後者。
卓景行一直未醒,卓香琪送聘禮去給林二春被拒絕之後,林二春就沒有再去過卓家,卓香琪也沒有再找上門來。
現在林二春讓朱守信幫忙請過來的一個頗有名氣的大夫到了,她就打算再去卓家走一趟。
正想着去,卓香琪就讓下人來找她了。
到了卓家,卓博遠正忙,聽說林二春帶了個鍼灸聖手過來給侄子看病,也沒有反對,他抽不開身,讓管事看着,林二春就先帶着老大夫去給卓景行看診。
一番診脈之後,老大夫得出的結論跟之前林二春知道的差不多,“頭受到撞擊,內有淤血未散,何時醒來尚未可知。”
這大夫也知道荊州卓家擅長用藥,就沒有開藥方,只提出可以鍼灸來治療。小廝去請示卓博遠,卓博遠同意了。給卓景行施針需要一兩個時辰,林二春自去見卓香琪。
雖然她覺得跟卓香琪沒什麼好聊的,她威脅也好,利誘也好,都是爲了童觀止,她也都無動於衷!
這次卓香琪卻沒有跟她提童觀止。
“林二春,你說的只要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沖喜之外。你都能答應吧?你放心,讓你給我六哥沖喜這件事,我不會再逼你,我有別的事情跟你商量。”
林二春答得淡淡的:“那要看是什麼事。”
卓香琪道:“如果是讓你教我釀果酒呢?”
林二春挑眉,有些驚訝,“釀果酒?”
卓家以藥酒聞名,也不缺錢,而果酒雖然能夠掙錢,但也不至於讓卓氏這樣的大戶人家生出覬覦之心來。
她的神色太過驚訝,卓香琪翻了個白眼。嘁了聲:“你放心,我可不是要佔你便宜,也不會搶你生計,不用着這麼防備。”
林二春也懶得跟她爭辯,她雖然有點好奇卓香琪的用意,但是也不想多問,只道:“是不是教你之後,就兩清了?”
卓香琪抱怨道:“你這人還真是......”看林二春一臉漠然,她還是點頭了:“兩清就兩清,說得像是我們家佔你便宜一樣。之前讓你嫁我六哥你不也不算吃虧?”
林二春道:“那好,你就先寫個字據,以後見到我就當不認識,不得找我,也不得跟我說話,不然孤獨終老,永遠不能得償所願。”
“你!林二春,你也太惡毒了吧!”
“我將我的生計都交給你了,只希望日後你別找我,別跟我說話。這個要求你很吃虧嗎?你連這個都做不到?不敢發誓?
你最好弄清楚我不欠你什麼,你現在是打着六少的名義在跟我談,我相信他本人是不可能提這麼不要臉的要求,我完全可以不搭理你,至於你要是想要威脅我什麼,儘管去。”
林二春油鹽不進,一臉不耐煩,隨時都準備走。
卓香琪雖然氣悶,還是應下了:“不說話就不說話,當我稀罕呢。”
寫完了,林二春看過之後,隨手就收起來了,也毫不猶豫的將釀果酒的步驟和注意事項寫下來,重點還是果酒酒麴的製作。
卓香琪也是會釀酒的,果酒跟藥酒雖然不同,但釀酒這事也算是一通百通,她掃了眼林二春寫的,就給了個小丫鬟。
見林二春準備走,她將人叫住:“你就不好奇我爲什麼要你的酒方子?”
“不好奇。你別忘了你寫的什麼。”
卓香琪氣得跺腳,“今天不算數,明天開始。喂,林二春,你別不識好歹,我只是見你這麼配合,給你見識一下我們卓家的玉白露,免得你真以爲我覬覦你的東西。”
林二春腳步一頓,眼神微閃。
玉白露。
以前她也喝過一回,那次是林三春生辰,她正好在荊州,卓景行給了她們一小壺玉白露。
她不省人事三天,然後有了阿策。
真是再沒有比這個更加讓她難忘的酒了。
現在,卓香琪居然要讓她見識一下玉白露?
等她回神,面前已經擺了一隻精緻小壺,卓香琪親自給她斟了一杯。
林二春看看那酒,突然想笑。
卓香琪道:“這可是千金難求,給你嚐嚐看,然後,你猜猜我爲什麼要你的果酒。”
她說完,林二春就明白了。
她不用喝也能猜到。
也是因爲玉白露。
這酒雖然妙,但是味道卻不怎麼出衆,只能稱得上一般,如果加上果酒,的確是極好的。
林二春就知道一種酒,fourloko,中文名叫四洛克,這種酒的酒精的度數並不高,因爲加了果汁調和,口感酸酸甜甜,但是,後勁十足。有人一杯就倒,只因爲裡面含有咖啡因。
酒精和咖啡因這兩種融合在一起,能將各自的功效都發揮到極致,因此,這種酒還有兩個通俗易懂的名字:失身酒,斷片兒酒,一度還被禁止銷售。
林二春覺得卓家玉白露跟這種酒應該有異曲同工之妙,裡面多半也是加了某種含有咖啡因的植物,只是咖啡因的含量應該沒有失身酒那麼高,所以也沒有那麼立竿見影一杯倒的效果。
這酒喝少了滋味寡淡,喝多了……人可能興奮過頭瘋狂得無法控制,反而不美,因此只適合淺酌,原則上,將醉未醉時候最能體會其妙處。
她現在的酒量很小,以前就因爲這玉白露誤過事,現在在卓家,她也不敢喝。
可卓香琪盯着她不放,非要用卓家的酒讓她心服口服,她仰頭,再放下酒杯,裡面已經空了。
“如何?這斗酒會是因爲我卓家的一品玉白露沒有拿出來,不然哪會輪得到別人逞威風。”
林二春垂眸不語。
“喂,你倒是說句話啊,這酒也能加上果酒調和是不是?你覺得怎麼樣,嚐到味了吧?要不要再來一杯?”
“給她倒上。”
同一個府裡,隔了一池睡蓮,東方承朔也在品這玉白露。
府中有宴,東方承朔正在府裡做客,他身份尊貴,原本按規矩,卓博遠應該跟他說一聲,不管他願不願意,也得請他一聲。
不過,明知道東方承朔跟童觀止二人眼下勢同水火,卓博遠請了童觀止,就沒有讓東方承朔知曉,免得他一激動,加重病情,只在晚飯時候,讓下人給他送了一小壺酒。
“侯爺,這是我們老爺吩咐小的給您送來的,老爺說了這玉白露對侯爺的身體無礙,而且裡面加了藥材,侯爺淺酌幾杯,能夠睡得好些。”
玉白露在大夏之前的兩朝都是上貢的御酒,產出極少,且專供宮廷,東方家雖然是簪櫻之家,得過皇帝的賞賜。但東方承朔還真是隻聞其名,還是第一次見。
他聽說的傳言,正如這小廝說的,此酒“只應天上有”,“一杯賽神仙”,據說是瓊漿玉液也不爲過。
他看看那小巧的酒壺,難得有了些興趣。
小廝見他盯着酒壺看,就知道他嫌少,一邊給他斟酒,一邊笑着解釋:“侯爺,玉白露後勁極大,我們老爺特意交代了,就這一小壺,您也別全部都喝了,讓我只給溫了一半。”
東方承朔挑挑眉,端起酒杯淺嘗了一口,旋即一飲而下。
他常年在行伍中,飲的多半都是烈性酒,這玉白露對他來說有些太淡了,許是因爲盛名之下,他其實是有些失望的。
那小廝巴巴的看着他,似在等他誇讚一下主家的酒。卓博遠對他有救命之恩,東方承朔願意給這個面子,他揚了揚下巴,示意小廝繼續倒酒。
他一項寡言,小廝沒聽到他誇,也不覺得失望,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這比用語言誇讚更有效。
小半壺酒很快見底了,東方承朔讓這小廝將剩下的半壺也拿了來。小廝要再勸,被他一眼掃來,只能乖乖從命。他嫌着小廝礙眼,揮了揮手讓他下去了,自己在院子裡自斟自飲,不許人打擾。
不知不覺,圓月悄悄掛上樹梢,東方承朔也漸漸有些暈乎了,之前喝的時候沒覺得,這會兒酒勁倒是上來了,酒勁來了。他才體會出這酒的妙處來。
頭雖然暈乎着,但人卻一點也覺得不難受,也不像以往酒醉意識模糊,他知道自己此時十分清醒。除了這些,就連他今日因爲餘毒未清而頭疼的症狀都好像減輕了。
從康莊出來到現在已經過去十日,他還是第一回感覺到輕鬆,不只是身體病痛消失了的輕鬆,還有種如在雲端飄飄然的精神上的輕鬆自在。
“果真是好酒!”
晚風送來蓮花清幽幽的香氣,東方承朔站起來,拉開了院門,這還是他來到卓家之後第一次走出這小院子,有心情欣賞江南庭院之美。
正對他院門就是一方池塘,他踏着月色緩緩走到了池塘邊,池塘裡挨挨擠擠的鋪了半塘蓮葉,粉的、白的睡蓮點綴其中,滿塘幽香,風吹皺起層層漣漪,花兒葉兒一起輕搖,本來就有七八分的美景,在已有醉意的人眼中,就變成了十分。
十分的美景當前,他情不自禁對月想起了美人,如果有她作陪,此情此景方爲完美。
想着想着,突然就聽見了她的聲音,跟這風,跟這睡蓮香一起傳來,有點兒悠遠,有點兒朦朧,一點也不似面對她時候的冷清。軟軟的有些嬌。
真像是在夢裡了。
他不禁苦笑:玉白露雖好,減少了他身體上的疼痛不適,卻好像加重了他時不時出現幻覺的毛病,從上次在烏啼山下跟她一別,這還是第一回出現幻覺,真實得......
聲音越來越近,隱隱有腳步聲,這下他聽得更清楚。
她說:“我有些醉了,跟你們姑娘說一聲,我先回去了。她有什麼事情我明天再過來,好不好?”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將她的聲音掩蓋住了。
“林姑娘你都來了,走一趟又能費你多少功夫呢?我們少爺可是爲了救你傷重不醒,你還說要照顧他呢,現在走一趟都推三阻四,分明不怎麼用心。”
“剛纔你也就喝了兩杯,哪裡會醉,我們姑娘說了,一會還有話要跟你說。你先在六少爺那裡等一會,等馬車安排好了就送你回去。”
“林姑娘,你本來名聲就不好,現在就別拿名聲來說事了吧?我們六少爺還昏睡着呢,也不會影響你名聲,再說了,我們姑娘之前可說了六少爺會迎你進門了,那也......”
嘰嘰喳喳,聽得東方承朔有點兒煩。
他的美夢裡怎麼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來?
他循聲走過去,在塘邊一株柳樹下停了下來。隱沒在斑駁樹影裡。
沒多久,就見三條人影走近了,走在中間的那個,被一左一右兩個丫鬟扶着,她歪着腦袋也比旁的兩個高出大半頭。
她走路雖然有些不穩,可身段卻比她們都好,月下容貌看得不太清楚,但她白的面頰更白,黑的頭髮更黑。
他目不轉睛盯着她們離去。
在那三道身影消失之前,他又從陰影裡走了出來,略一躊躇,還是尋了過去。
明知道她醉了,這卓家的丫鬟又對她不懷好意,他不想坐視不管。
她們進了一個院子。
東方承朔在院外站了片刻,那兩個小丫鬟就出來了。
一個捂嘴笑,另一個催促道:“趕緊的。”兩人小聲打鬧了幾句,就匆匆離去了。
東方承朔沉着臉正要進院子裡去看看,就見一條人影出來了。
他趕緊退到一叢蔦蘿後面,透過花叢的縫隙,見她腳步輕盈敏捷。眸子晶亮有神,分明沒有半點兒醉意。
“狡猾的女人。”他無聲的道,脣角卻輕輕勾了起來。
林二春飛快的在跟上了那兩個小丫鬟,爲此她還翻了一處圍牆,東方承朔興味盎然的跟着她。
那兩個丫鬟在另一處院落前分開了,一個進了院子,另一個繼續往前院去了。
林二春跟着進了院裡。
那丫鬟在一間房門前敲了三下,裡面沒有半點兒聲響,她也沒繼續,很快就轉身離開了。
林二春停在這房門前,手已經放到門扉上了,東方承朔以爲她會推門進去,哪知,她又收回了手,退後兩步,四下看看,然後,她不知道拿什麼撬開了窗戶鑽了進去。
靈活得像貓,只發出一聲極淺的,如風吹過的聲響。
東方承朔忍不住想笑。“又狡猾又謹慎的女人。”
當初他不也被她給騙了嗎?
他站陰影裡沒有離開。
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她沒有出來,裡面也沒有半點兒聲響。
他皺眉。
又等了一刻鐘,林二春依舊沒出來,卻從屋裡發出一聲極細的呻吟聲,他側頭聽,那聲音又沒了,過了會又顫顫的傳來,若有似無的。
東方承朔等不下去了,他直接上前推門而入。月光跟他一起灑了進去。
他在昏暗裡尋她:“林二春。”
叫出這個名字,他心裡涌出一股莫名的滋味,頓了頓,又喊了聲:“二春。”
喊得極快,像是怕被人聽見了似的。
“你怎麼了?有沒有事?”
他邊四處打量邊問,目光落在緊閉的窗口,正要過去,從影綽綽的紗帳裡傳來一聲“嗯。”
他頓足。
然後傳來女人虛弱嬌柔的聲音:“我在這裡,頭有點兒暈,起不來了。”
東方承朔喉頭微緊。轉身上前,聲音有些暗啞:“要幫忙嗎?”
裡面的人似在猶豫掙扎,呼吸有點兒重,然後輕輕“嗯”了聲。
她允許自己靠近,東方承朔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是一下一下的擂?。
他緩緩靠過去,忍不住想說點兒什麼,“你別怕。”
這次她沒有回答,只發出一聲低吟,似正飽受痛苦。卻讓他喉頭滾動,血往一處涌。
不過幾步的距離,他很快掀開了紗帳。
月光照不了這麼遠,他卻隱約能看見紗帳裡躺着的女人凹凸有致的起伏,她露出一條手臂,瑩潤潤的,是他見過的,想過的誘人。
他幾乎要屏住呼吸,問:“能自己起來嗎?”
回答他的是輕哼,女人勉強掙扎了兩下。
他伸手去扶她。卻被對方一把握住。
他微愣,下一瞬已經隨着她倒在牀上了,她掌心很燙,身上很燙,呼吸也很燙。
沒等他反應,對方已經如藤蔓般纏了上來,像是火引一樣瞬間叫他血脈噴張。
她在他身上磨蹭。
東方承朔突然想起卓博遠安慰他的話,他似乎聽見了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
他按住她的胳膊,聲音沙啞得磨人:“你被人算計了?”
對方不答,他又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懷裡的女人緊抱他腰,輕輕點了點頭,蹭着他胸口。
她知道!
她居然知道!
知道是他,她還是願意!
東方承朔方纔他本就不堪一擊的猶豫,頓時被壓抑日久如烈火岩漿般的渴望,燒了個乾淨。一起被燒燬的還有他的理智和冷靜,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在這個妖精般的身體裡證明自己,滿足自己。
“這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