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來參加斗酒會的除了各酒莊酒坊的管事和釀酒師們,還有些跟過來看熱鬧的少爺、公子哥,年紀大些的,見過了的風浪不少了,這會還不至於慌了手腳。
就是那些年輕的公子哥和小廝們,哪見過這樣的架勢,瞬間沒了先前的風度翩翩,一個慌了,另一個也跟着呼救起來。
甲板上頓時慌亂成一團,到處都是跑動的人影和呼喝救命聲。
林二春回頭看了眼,也難免有些慌,可比較起來,更讓她着急的是卓景行因爲救她而出事。
“小虎,你會游水嗎?”
張小虎點點頭。
林二春催他:“你快去救人,再晚就來不及了!”
張小虎猶豫了一下,他的任務是保護林二春的安全,不能在緊要關頭離開她身邊。
現在這船除了側翼被直接撞歪之外,船底也沒能夠倖免,腳下正不斷的傳來“喀喀喀”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直刺進了船底板裡,讓人聽得滲的慌。
船要沉了,是緊要關頭吧!
他看了眼江面,這裡距離岸邊並不是太遠,他應該能夠帶着林二春全身而退。
可林二春管不了那麼多:“這船就是要沉也得有一會,卓六少卻等不了了,萬一他傷了,我......你再不去,我就自己去找人了。”
除了張小虎,她也不知道還能尋求誰的幫助了。
牟識丁之品了不少酒,喝的有些醉了,在船艙裡趴着睡覺,他會游水,可這會滿船都是慌亂的人,也不知道他被擠到哪裡去了。
而小幺性格孤僻、沉?寡言,年紀又最小,在林二春看來就是個孩子,他就站在林二春身邊,一手抓着桅杆,脣緊抿着,目光定定的盯着甲板,林二春能夠看出他強忍着的緊張。
林二春是真的急了,張小虎趁着無人注意,飛快的伸手在船房上拍了一掌,取下一大塊木板遞給她,林二春接過來,又趕緊抓穩了桅杆,他二話不說就直接跳進了水中,很快不見蹤影。
船突然又往另一邊歪了歪,雖然是擺正過來了,可劇烈的一抖也將人嚇唬得不輕。
卓香琪顫抖的聲音傳來:“林姑娘,你說,我六哥會不會有事?”
林二春看着翻滾的江水,心裡的不安不比卓香琪少,搖了搖頭。道:“不會的,小虎很厲害,一定能夠將你六哥找到帶上來的。”
是安慰卓香琪,也安慰自己。
卓香琪卻已經帶了哭音:“我六哥也會鳧水,可現在還沒有上來......我不會游水,這護欄要鬆了。”
林二春朝她伸出手:“你把手遞給我,我拉你過來,這桅杆最高,一會要是有事,這裡也能多撐一會。”
卓香琪戰戰兢兢的伸出手,林二春一把將她給拉了過來,手都要被緊張的小姑娘給摳破了。有了救命稻草,卓香琪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些,面色蒼白的道:“水裡的那個女人還沒有爬上來。”
她說的是林三春身邊的那個婢女。
林二春早將她給忘記了,這會卓香琪提起來,她才朝方纔那婢女落水的地方看了眼。
有人往水中遞了一根竹竿給那女子,她緊緊抓着,大半身子都沉在水中。只露出鎖骨之上的地方,起起伏伏的很是狼狽,有人拉着,她卻並未往上爬。
卓香琪?然道:“她之前往船上爬了,衣裳都溼透了,就又沉下去不爬了,這裡都是男人,要是被看光了......”
林二春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心說,在生死麪前,名節也不算什麼了。
不過,時代不同,她也懶得爭辯,那女子不願意上來,也怪不得別人。
卓香琪沉?了片刻,又問她:“林姑娘,你說這船會沉嗎?”
船雖然擺正了,卻已經在往下沉了。林二春只能安慰她:“以船下沉的速度應該能夠等到那邊的漁船過來。”
卓香琪看了看水面,又轉向江上,的確有漁船朝着這邊來了。
順着林二春的視線看向甲板上,現在的人越聚越多了,雖然還是吵鬧,還是有人驚叫和慌得趴在船板上,但大多數人都比方纔的確安靜了許多。
船沉的速度不快,有些膽大的,可能自持會游水,船距離岸邊也不是太遠,還趴在船邊往下看。
五皇子東方承朗就站在艙門處,一個船工正躬身跟他說着什麼,他沉着臉聽着,不時看看江面,衝身邊的護衛使了個眼色,馬上就有人跳到水中去查看情況去了。
等這船工說完了,他才走了出來,四周自發的讓出一條道來。他在護欄五步之外站定,低頭看着水面下。
船晃動了一下,波濤翻滾,水花飛濺到臉上,林二春憂心的往船下看,發現船底板就貼在那?影之上,因爲水流涌動,並看不清那?乎乎的一團究竟是什麼。
倒是那?影的確比方纔橫衝直撞過來的時候,下墜的速度慢上了許多。
可,依舊沒有見到張小虎和卓景行的影子。
卓香琪小聲道:“就兩條漁船,一會要走也是五皇子先走吧,他帶了那麼多的人,還有林春曉,那麼多人兩條船都不夠的,我們怎麼辦?”
林二春深以爲然,眼下也只能耐着性子寬她的心,繼續跟她保證:“我會游水,一會船真的沉了,這塊木板你抱着,我一定推你上岸。”
想到木板,她悄聲衝一邊靜?無聲的小幺道:“小幺,你會水嗎?也去撬一塊木板下來。”指了指已經缺了一塊的船屋牆面,有備無患。
小幺抿着脣搖了搖頭。
這時,突然“吭”的一聲巨響,船陡然往下一沉,林二春低頭一看,只見足下的船板頃刻間裂開了。
透過船板的縫隙這次倒是能清楚的見到那?呼呼的東西了,是木頭,一大塊?沉沉的木頭,船底板被這大塊木頭的尖角給刺穿了,現在的遊船完全架在上面,一片?沉之中,似有亮光閃爍,有些刺眼。
沒等看辨別出這亮晶晶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江水已經迅速的從裂口處溢了上來,眨眼間,不僅是船底,四面八方都往上涌了水,船和底下的?影一起在急劇下沉,速度快得驚人,水很快就沒過了腳面。
卓香琪的手有些發抖:“林姑娘,我們......”她就瞪大眼睛指了指江面上,“五皇子走了。”
東方承朗被兩個護衛一左一右的扶着,踏水離開了,幾個起落之後,其中一個護衛落水之前,將他往上一推,他穩穩落在了還沒有靠近的漁船上了。
林二春正要說他們也走,這時,一道格外高揚的聲音,將她正要說的話給打斷了。
“底下是紫檀木!一艘紫檀木船,就在我們的船下!”
方纔還因爲船突然下沉而躁動不安的人們因爲這一聲嚷嚷,有一瞬詭異的沉寂,然後又突然炸開了鍋。
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足見紫檀木的貴重。
一艘紫檀木做成的船......林二春的第一反應是不信,然後纔想到這得值多少錢啊。
有人不怕死的匐在已經沒到小腿處的水中,伸手從已經散架的底板往下看摸。
“真是紫檀木,上面還有......那是?金!成箱成箱的金銀珠寶,我的天!”
“這是哪裡來的?”
“真的是金銀珠寶!”
林二春也被這消息給震驚了,金銀珠寶和紫檀木船,她下意識的看向岸邊康莊的方向,這是陸家的東西嗎?又怎麼衝到這裡來了?想到之前拿着五加皮酒過來的那小廝說的話,林二春心中一陣發緊。
船上,財富帶來的震驚有一瞬超過了沉船的驚慌。
不過眨眼功夫,林二春就被冰冷的江水拉回了現實,水已經漫過了膝蓋。
越是珍貴的紫檀就越重,雖然是木頭卻不會漂浮在水上。
方纔這紫檀木船撞過來的時候,就是在往下直沉,不知道怎麼的扯住了遊船,可能是這遊船的浮力拉住了它,才讓它下降速度減緩了些。
這會兒,遊船底板也被刺穿了,還被沉重的紫檀往下拽着,難怪會沉得如此迅速。
因爲船急劇下沉,本來就不平靜的江面上以遊船所在之處爲中心,起了一道漩渦,水流從四面八方往這中心裡涌動,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方纔穩下來的船開始晃動起來。
撞在身上的水浪力道也越來越重,命都要受到威脅了,這會就算是金山擺在眼前,林二春也沒心思去想了。
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按下對還沒有冒出來的張小虎和卓景行的擔憂,她衝小幺和卓香琪道:“這船沉得太快,我們得趕緊下船,這漩渦越來越大,都出不去了。”
小幺垂着頭點了一下,“好。”
林二春又有些糾結,她也只能算得上會游泳。還從沒有在水裡帶過人,更別說這樣的情況下,要帶兩個不會游泳的人。
卓景行因爲救她而不見蹤影,她肯定不能不管卓香琪。
可,小幺,她也不能不救。
她是知道牟識丁會水的,要是牟識丁在,還能幫一把,她朝着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亂的人羣喊了一聲,“阿牟!”聲音很快就被嘈雜聲給淹沒過了,“阿牟!”
沒有聽到牟識丁迴應,倒是被人簇擁着的林三春慘白着一張臉看過來,林二春漠然的偏開了視線,她纔沒有這麼好的心腸,林三春還輪不到她操心,東方承朗帶她來,肯定也不會不管她的死活。
小幺突然道:“我會水。”
不等林二春說什麼,他直接大步朝前走去,然後身體一沉,鑽進了水中,被漩渦攪着掙扎了兩下,又浮出水面,回頭看她。
他確實會游水,猜他的技術不怎麼樣,林二春衝他擺手,“你先走。”
然後拉住卓香琪,“我們走!”
卓香琪在看了眼翻滾的江水之後,癟着嘴,帶着哭腔道:“不等我六哥了嗎?”
她提到卓景行,林二春臉色暗了暗,說她心腸硬也好,怕死也好,她還是道:“再等下去我們都折在這裡了。”
“那漁船快過來了,再等等......”
“漩渦太大,那漁船也怕被捲進來扯下去,最多隻會停在漩渦外面,而且那船太小,也裝不了我們這麼多人,先過去才能先得救,五皇子都走了,肯定是有危險,不能再等了。我們先離開,找鳧水好手來救你六哥。
你看那邊已經有人下水了,那是宮廷御供的汾酒的釀酒師,他還跟五皇子交情不錯,都沒等了,下去,一會我扶着你。”
她說話時,已經有不少人從觸手可及的巨大財富中回過神來,開始跳水逃生了。
卓香琪緊咬着下脣,“我不敢......”
林二春拉她,她緊抱着桅杆不肯撒手。
“你六哥不在,只要我活着,我一定護你!”
“我怕......”
“留在這裡也是死路一條,你不走,我先走了。”
幾句話的功夫,水就沒過了腰,即便是抓着桅杆,林二春的身體都被水給衝得飄起來,被拉扯着扭轉着,不再跟卓香琪廢話了,她抓住了卓香琪的胳膊,夾着那塊木板,拉着她就往漩渦外奮力游去。
卓香琪力氣不如她,抱着那桅杆掙扎了一番之後,還是被扯下水了,腳下突然一空,她尖叫了一聲。
林二春將手中的一大塊木板塞給她讓她攀着,好在小姑娘生的瘦,木板並未沉下去,可水力越來越大,她撲騰了好幾下也沒能掌握要領,一手抱着木板,一手死死的扯着林二春的胳膊。
一個浪頭打過來,兩人不僅沒能前進一步,反而撞到了船房頂上的護欄上,要不是被擋着,及時扶住,還不知道會被扯到哪裡去。
林二春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看看眼前的漩渦和在水面上起伏掙扎着的人影,再看那兩艘過來救命的漁船,也只遠遠的停在漩渦無法波及的地方,東方承朗站在船頭上看着這邊。
有人被漩渦攪着圍着還冒出頭的桅杆和船房屋頂打轉,一個浪頭掀過來,轉瞬就沒了人影,再也沒能露出來,呼救聲此起彼伏。辨不出誰是誰,誰也顧不上誰。
下旋的力道越來越大,她心裡也怕。可看看被嚇得閉着眼睛,緊咬着牙關,趴在木板上瑟瑟發抖的卓香琪,她扶着木板的手用力捏緊。
到現在都沒有見到卓景行,她再不願意承認,也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欠了卓景行一條命,她絕對不能再讓他的妹妹有事。
決心一定,她胡亂扯下腰間的長佩帶,靠在搖搖欲墜的護欄上,拿這帶子將卓香琪在木板上繞了兩圈,打了個結。
四周太嘈雜,她衝着卓香琪耳邊大吼了一句:“用力往前劃,別停下!”
卓香琪無法思考,茫然的聽着她的指令,胳膊在水上滑動。
林二春深呼吸了一口氣,推着木板從船尾處下水,被漩渦拉回來之後,又努力了一次,第三回將要被漩渦拉扯回來的時候,她篡着木板邊兒,咬咬牙,使出了渾身力氣將卓香琪連人帶木板推送了出去。
遠處船頭上,東方承朗目光發沉的盯着慘不忍睹、呼救連連的江面,負在身後的手扣在一起。
他帶來的護衛數量有限,這些人培養出來十分難得,他捨不得他們因爲去救這些不相干的人而受傷出事,最多隻會讓護衛對那些已經逃出漩渦來的人搭把手。
雖然想法無情了些,但這就是事實,人的命本來就是有三六九等。
現在,施救的人也還沒有趕到,他能做的也只是,看着。
“殿下,曾嬤嬤讓過來問一句,能不能將她們先送上岸?林姑娘被嚇唬得不輕,這會身上的衣服也溼透了,漁船上簡陋,也沒有乾衣服給她換上......”
東方承朗頭也沒回,只嗤了一聲,並未說話。
護衛不敢再問了,也面無表情的看向江面上。
突然,護衛瞪大了眼睛,只見一人將一塊木板從漩渦中推了出來,怕這木板走不遠,又拿着被水攪掉了桅杆往前朝着那木板使勁推送了一下。
混混波濤中,這塊木板還沒有那些時隱時現的?點引人注意,但是那板正中央綁着一條玫紅色的布巾,這就分外惹眼了,他注意到木板上躺着一個人。
這護衛親自從船上帶林三春和曾嬤嬤回來,來回兩趟,他是知道這漩渦究竟有多大的力道的,現在水流越來越密越來越重,只會比剛纔吞噬力更大。
木板最終停在漩渦邊上,眼見着,又被水浪拖卷着旋轉起來,有被拽回去的跡象,東方承朗突然道:“去將人帶回來。”
水面上都是人,護衛不用東方承朗明示,就直奔那塊木板而去,足尖在木板上一點,看清楚上面綁着一個雙目緊閉着發抖的女人,紅帶子系在她腰上,她的四肢可以活動,可跟廢人一樣只無力的撲騰着,半點用也沒有。
不自覺皺眉,他順着木板竄出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遊船只剩下最高處的護欄還露出一小段,水流洶涌的水渦裡灌,他的視線落在一個?發高束,正被漩渦拉扯着的後腦勺上。
見那人抱住了護欄,跟着水流轉了兩圈居然抓住了下來,他也莫名的跟着鬆了口氣。
危險時候都自顧不暇,還有人攀着在水中拉扯,都是想要活命。居然還有這麼傻的人,爲了一個無用的女人,差點死了。
木板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腳面被江水浸溼了,護衛收回視線,趕緊提起那木板上的紅色帶子,飛快的踏水往回去了。
將人丟在船上,他才發現方纔手中拿着帶子的竟然是一根女人用的腰帶,不可置信的再看那根桅杆,這時攀在上面的人露出半個身子,隔得遠,只能看見對方身上穿着一件紅色衣裳。
還真的是一個女人。
他很快就想起來,今天斗酒會上的確有個女人就穿了件紅色的長裙,可頭髮學男子束着,五殿下對她另眼相看,整個斗酒會只跟她說了話,喝了她的酒。
他看向東方承朗。
東方承朗面無表情的盯着水面,看也沒看一眼木板上的人,卻也沒有再吩咐他去救人的意思。
鬼使神差的,護衛主動開口:“殿下......”
東方承朗沒怪護衛的多嘴,卻突然指了指遊船下沉之後,從背面突然冒出來的一艘烏篷船:“將船繞過去,看看那上面是什麼人。”
這烏篷船這會就跟漁船隔了個漩渦,在漩渦的另一邊,船身本來正對着前方,被拉扯的橫着了。依稀可見船頭上站了個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但看他的動作,應該是對那桅杆上的女人說着什麼,是去救人的,林二春正衝他揮手求救。
其實不是揮手,而是在擺手。
林二春心驚膽顫的見那艘烏篷船差點被水流捲進漩渦,上次在島上的溫泉裡,童觀止跟她胡鬧,她就知道他不會水了。
她看不見烏篷船裡面,只能遠遠的見他孤零零站在船頭,除了一個老船伕在船尾划船,身邊並沒有帶着其他人,自然也沒人能夠飛檐走壁的救她。
他要是真的傻兮兮的過來,除了將他自己摺進來,並沒有什麼用,她還是決定自己游過去,等靠近些了,喊他在船頭那將船槳伸出來,拉她一把就行了。
她擺手就是讓他就停在那,別再靠近了。
烏篷船沒往前了,可依舊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打轉,遠遠的看着船頭的人影,林二春剛纔還覺得被水流拉扯得頭昏腦脹渾身疼,力氣也耗盡了,心裡涌出無邊恐懼,現在恐懼沒了,又憑生出一股力氣來了。
她頭回真切的感受到來自精神的力量,來自感情的神秘動力。
護欄突然被水流拔起來了。她迅速脫手往前遊,膝蓋不知道被什麼給刺中了,強烈的疼痛讓她幾乎渾身痙攣,膝蓋上冒出的鮮血被水流一衝,半點痕跡也沒有。
停頓了一下,又倒退了幾丈,她強忍着繼續奮力朝前遊。
不知道是愛情的力量真的這麼偉大,在不知道在水裡轉了個圈,重複了幾個來回之後,她竟然真的快要成功了,距離那烏篷船越來越近,之前只能看見童觀止的身影,現在模模糊糊都能看見他的面容,忽近忽遠,跟水面一樣起起伏伏。
“鐵柱!”
剛喊了一聲,就嗆進一口水。
童觀止神色嚴肅,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聽見她的喊聲,他並未應聲。只一手掐着船舷,緊盯着水面,見林二春越來越近,他彎腰撿起船上的一根長竹竿,朝着她伸過去。
只差一點點就能夠着了,勝利在望,林二春麻木的四肢,全憑一股氣撐着,又一次被浪打開,身體被衝出去兩丈遠,童觀止指尖都篡進了掌心了:“二丫......”
他頭一回痛恨自己爲什麼沒有學會游水,爲什麼沒有學功夫,爲什麼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妻子在水中掙扎,卻無能爲力。
身後的船篷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血腥味越來越重,童觀止目光一暗,捏着竹竿的大手篡得發白。
船篷裡又一次傳來白洛川的催促聲:“觀止。阿齊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的情況比我們料想得要嚴重得多,必須先靠岸。”
童觀止後背繃得僵直,他半跪在船上,大半身體往船外探出去,想要竭力將手中的救命稻草再往前伸長,還差一點,他就能拉她上來了,“二丫......把手給我。”
“鐵......”
“大哥,”虛弱的聲音響起。
童觀止僵硬的回頭,聲音有些顫抖:“阿齊。”
陸齊修半靠在白洛川懷中,他面上半點血色也無,上半身光裸着,猙獰的傷口被水泡得久了,呈一片死灰色,他咳一下,就從脣角滲出血來。
見童觀止回頭,他掀了掀眼皮,扯出一抹笑來。道:“大哥,我找到仇人了,別讓他們出來,別讓他們......”
白洛川按住他的嘴角,悶悶的低吼:“你別說話了!”
陸齊修充耳不聞,繼續道:“他們什麼也得不到,親眼看到那些財富,又親眼看見消失在眼前,全部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看見了又怎麼樣......”
白洛川憤憤的看向童觀止,“童觀止!他除了你看見的這些傷,還中毒了,傷口上都浸了水銀,吸入了不少毒氣,你真的要拖死他嗎!”
陸齊修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聽到白洛川口中的“水銀”,他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喃喃說着:“有水銀,裡面還有溫泉,他們困在裡面吸了這些毒氣,都會死,一個也跑不掉。”
說着,他又是一咳,猩紅刺目。
童觀止依舊維持着半跪的姿勢,轉向陸齊修道:“阿齊,你別說話,安心睡一會,等你醒來就都解決了,我安排人堵住出口和入口,一個也別想出來,他們全部都爲康莊陪葬!”
“好,我知道大哥肯定會安排好。”陸齊修累極了,眼皮合上。
“童觀止,外面那個女人,他比你想象中的要堅強有能耐,她不用學就會游水。你會嗎?她能夠活下來,我保證她一定能夠活下來!她那樣的人命比任何人都旺,她力氣大,你知道!
她撲騰幾次也能出來,這裡距離岸邊不算遠,她能游過去,你在這裡除了看着又能怎麼樣。
一會晉元就到了,他能帶她離開,阿齊卻再也等不了了,我沒辦法了!”
幾乎是咆哮着說完,沒等童觀止說話,白洛川又朝着船尾喊道:“走!靠岸!”
童觀止動了動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看着船篷內奄奄一息的少年,閉了閉眼睛,又緩緩的回頭,看着還在水流中掙扎的林二春,扣着的船舷上被他劃出一道痕跡,原本緊捏着的竹竿無力的落在水中。
方纔隔那麼遠,他都能夠感覺她見到自己的欣喜,明明只有那麼一點距離,他卻不能等了。
他不敢眼睜睜的去看她掙扎,也說不出要拋下她先走了,相信她能自救的話,他一言不發,深呼吸了兩次,斂去了所有的神色。
林二春被水波遮住了視線,只看見一根竹竿在眼前隨着流水晃動,她心中一喜,伸長手臂向前去抓,可輕飄飄的毫無力道,她努力往上浮動,迎接她的不是那張心心念唸的臉,而是漸行漸遠的船。
她不敢相信方纔還那麼近給她希望的烏篷船居然撇下她,走了。
想到前幾天他還騙她,讓她還東西然後走。他們兩清。
她冒着嗆水的危險,朝着那船喊:“鐵柱,你敢現在開玩笑試試,你敢拋下我,我......”
沒有應答,她有些慌了,本能的呼救:“你真的不管我了,救......”
再一次沉在水裡的時候,她依稀聽見有人說了句:“追上去看看!”
再爬出來之後,林二春看看那個已經小成了?點的烏篷船和急急忙忙往前追趕的漁船。
東方承朗發現他了,再追趕他,所以,他才丟下自己走了?
是這樣嗎?
再看看手中之前當作救命稻草和動力的竹竿,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小丑,用生命在參與一場惡作劇逗樂別人的可笑的小丑。
雖然不可置信卻又血淋淋的發生在她身上,他來了,再給過她希望之後,又走了。
在她最害怕最無望的時候。他捨棄她了。
她寧願他從來不曾出現過,她就是溺死在這水中,也比現在要好受得多。
明明她馬上就要抓住了,只有那一刻半刻鐘,他也等不得了。她不想將他想得遇到危險就會拋棄她這麼壞,可不管他什麼理由,她也不能接受他今日的所爲。
手一鬆,這根跟她一樣可笑的竹竿很快就被水捲走了,水流從口腔裡灌進去,眼前一竄竄咕嚕嚕的水泡,身體越來越沉,短暫的慌亂之後,她冷靜下來了。
她不需要別人給希望,希望是自己給的。
她想活下去。
手腳四肢是麻木的,頭是眩暈的,眼神卻亮的嚇人,好像永遠也闖不出去的時候,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本能的篡緊,藉着這股力道,終於衝了出去。
最危急的時候過去了,她渾身一鬆,這纔看向救了自己的人,“小幺。”
小幺沒有吭聲,林二春也沒有多的力氣再說話了,她也看得出來,小幺也跟自己一樣,不過是強撐着,都沒有多少力氣了。
兩人半是遊,半是藉着水力的推送竭力飄在水面上,積攢着力氣,時不時朝着岸邊划動幾下,可明明很近的岸,卻像是怎麼都靠攏不過去,再這麼下去,躲過了漩渦。說不定還得溺死在這江中。
突然,小幺又拉了拉她。
“怎麼了?”
他一言不發突然扎進了水裡,林二春遲疑了一下,還是跟着紮了下去。
水面下居然有個洞,小幺扒着巖壁進去了,林二春雖然不解,也還是跟着他進去了,沿着這洞穴半遊半走,就在林二春憋不住氣的時候,水面突然變淺了。
她欣喜的發現這洞內居然有空氣!
暗中,小幺突然道:“這裡能走出去。”
林二春“哦”了聲,沒問他怎麼會知道這裡,能夠走出去,那他們就不用溺死了,總歸這是活路,他願意說她就願意聽,不願意說,她也尊重他的秘密。
摸索着巖壁。聽着他在前面淌水的聲音,她緊緊的跟着。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陣,突然小幺腳步一停,林二春不妨,差點撞在他身上。
他“噓”了一聲,林二春要說的話就都嚥了回去。
“前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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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上方纔沉船的場面已經平靜下來了,偌大一艘遊船,半點痕跡也無,只剩下還在搜救或打撈的船隻來來回回。
突然從船隻縫隙的水面下竄出來一個人,他面無表情的抹了一把臉色的水,吸了一口氣之後,又一頭紮了進去,這次沒多久,他從水中拖出來一根半浮着的木片,將上面纏着的一件紅底繡着白梨花的外衫解了下來。
臉色沉了沉,踩着這船隻,就朝着岸上去了。
岸上,死裡逃生的人或躺着、或坐着、或疲憊、或悲傷後怕。
他匆匆掃了一眼這些人,捏着那件衫子的手緊了緊,然後迅速的離開。
離人羣不遠的江堤下,童觀止雙目通紅,聲音沙啞,對面前一個渾身溼透的男人說着:“裡面的東西也都毀了,你們不用再進去了,守住兩處出口,將莊內的出口堵死,方纔船從哪裡出來你看清楚了吧,把水下的出口堵死,不準放過一個人。”
“是。”
等人走了,童觀止回頭,看見來人手中捏着的東西,心口猛地一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