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績逃走,東方承朔也跟着出城去了。
童觀止是在當天夜裡得到這個消息的,他在累極了正陷入沉睡的林二春耳邊囑咐了一番之後,也匆匆走了。
林二春則又在嘉興停留了幾日,觀望勢態發展。
果真,跟童觀止料想的一樣,榮績的這件事情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官府在城中戒嚴和搜捕了幾日,查封了幾個妓館和賭坊,抓了幾個人,拿了榮績的一些罪證,隨後將之公示全城,雖然這些也足夠判榮績的死罪了,卻也只是他的一小部分而已。
林二春如果不知道內情,只看這城門口的通緝令,只會當榮績是一個膽大妄爲、不知死活的庶子而已,誰又能料到他還有那般驚人背景。
很快,榮家就表態了——對於這個證據確鑿的庶子決不姑息,會盡力配合官府抓捕他。
如此過了四五日,始終沒有榮績的下落,上頭也沒有更多的動靜了。
這個豪門庶子引發的漣漪,更多的是在尋常百姓看熱鬧的議論中。
林二春不知道這是幾方勢力角逐之下的結果,不過確定沒有牽連到她,也根本就無人關注她這個小卒子,就連程氏的嫁妝鋪子也沒有受到影響,她跟榮繪春的生意還繼續着,她也就放了一半的心了。
剩下的那一半擔心,是因爲榮繪春一直都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林二春不依不饒的跟童觀止索要她從榮績那兒得來的梧桐木和鹽礦圖,爲了打消她的擔憂,童觀止告訴過她,榮績跟東方承朔是不可能再合作了。
榮績的命運變了,林二春也不能確定在發生了這些事情之後,這位榮三姑娘的命運會不會也跟着變化?
如果榮繪春被榮績帶走,一直都不出現,如果她嫁不成東方承朗,那林二春在榮氏兄妹身上的用心,就真的全部都白費了。
現在,雙方都是麻煩纏身的人,還有沒有繼續合作下去的必要和可能,暫且不提。
只是,林二春實在不願意輕易放棄東方承朗這個目標,越是看清楚東方承朔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敵意,以及童觀止跟他之間不死不休的局面,她就越不願意放棄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人的機會。
而在她所認識的人中間,沒有比東方承朗更好的選擇了。
可,如果榮繪春跟東方承朗的姻緣斷了,那她還得重新規劃一下接下來要走的路,好好想想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新的突破口接近即將到來的東方承朗。
比起林二春一心只想着互利互惠,榮績則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妹妹。
只是兄妹二人從長大後,就不曾有過正常的交流,他雖然一項能言善辯,可如今面對短短几日就變得蒼白憔悴、毫無精神氣的妹妹,再看看程氏的靈牌,竟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欲言又止了好一會。
直到榮繪春察覺到了,主動看向他。他纔開口,沒頭沒尾,直接就問:“你就,真的那麼喜歡東方承朗嗎?”
榮繪春聲音蕭索,“如今還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以前她想嫁的時候,需要的是破釜沉舟的勇氣,如今,光有勇氣也沒有什麼用。
她在榮氏和生母兄長之中選擇了後者,徹底激怒了父親,說不定過幾天,榮家就會傳出她這個庶女病逝的消息了,一個“死人”,如何能嫁?
榮績定定的看着她道:“你以前寧可不要榮家也要嫁給他,應當是真的喜歡他吧。”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
榮繪春垂眸不語。
榮績又道:“只要那個東方承朗當真值得託付,就是沒有榮家,我也一定幫你完成心願,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說完。他擡腳就走。
榮繪春擡頭將他叫住,“哥。”
榮績腳步一頓,回頭。
“姨娘......孃的事情不光是因爲你,我也有份,我執意要嫁,榮老爺不願意,已經讓她的處境變得很糟糕,如果我真的嫁了,她活着一樣也沒有好日子過......”
榮績低聲道:“你別說了!”
榮繪春慘然一笑:“我只是實話實說,我也沒資格怪你,我們倆都是一樣的不省心,至少在對孃的事情上是一樣的。”
榮績沉?半響,突然發狠般的道:“我不會放過害死孃的人!”
榮繪春茫然的點點頭,她也不知道該將程氏的死怪在誰頭上。
怪榮績鬧的事情太大卻露了馬腳嗎?怪榮瀚海太絕情了?還是該怪東方承朔那個玩笑,怪那些捉拿榮績的官差?這又該怎麼個不放過法?
可榮績看着她,明顯是在等着她說點什麼,最終她只道,“娘也只是希望你逃出去,活下來,你不用自責,也不用......”
她沒有說完,就被榮績打斷,“這些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分寸。你先等幾天,等確定了,我會同意你嫁給他。”
他說得輕巧,似乎東方承朗的態度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榮績滿不滿意,答不答應讓她嫁。
榮繪春莫名覺得好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來。
這纔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應該有的待遇吧?想不到在這麼狼狽的時候,她體會到了。
榮績問她:“你不信我?”
“不是。”榮繪春搖了搖頭,認真的看着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哥哥,“我只是沒有想到,你真正的樣子是這樣的,我還是第一回見到。”
榮績側頭錯開了她的打量,嗯了聲,正色交代:“我有事要出去幾天,你安心等着吧,過幾天我給你消息。”
他說完,又一次打算走了,榮繪春突然盯着他的背影問:“哥,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你是不是也有喜歡的人了?”
榮績目光微暗,並未回頭,低聲答道:“沒有。”
他的聲音實在太小,榮繪春並未聽到,繼續問道:“是林二春嗎?她主動過來找我說幫我嫁給東方承朗。是不是因爲你?”
這次榮績停住了腳步,語氣加重,沉沉否認:“不是。”
“不是嗎?”榮繪春明顯不信,“那她......”
榮績打斷道:“你要是覺得她可信,可以繼續跟她合作,若是不願意,便作罷。”
榮績不願意多提,榮繪春也識趣的不再多問,不過她心思細膩,對榮績的心思若有所覺,當即回了一句:“那就繼續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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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東方承朗以欽差的身份進了嘉興府,去過衙門問過公事之後,他就往榮家走了一趟。
他是帶着賜婚的聖旨來的,榮繪春早就表明了甘願爲了他放棄孃家的決心,他也投桃報李,求來這一道賜婚聖旨給她。
雖然因爲榮家如今的身份尷尬,榮繪春又自是庶女,身份低微,只被冊封爲側妃,但是東方承朗人親自來了,還是在明知道她的親兄長榮績事發之後,已經足以證明他的誠意了,日後就算是有了正妃。也很難越過她今日的殊榮了。
很快,城中就傳出了他跟榮繪春的婚訊。
林二春還沒有找到機會接近東方承朗,就先收到了榮繪春讓如意茶樓的掌櫃傳來的消息。
“三日後在蘇州府有一場斗酒盛會,我們姑娘讓問問林姑娘,林姑娘會不會去?若是林姑娘有信心,這是個打開局面極好的機會。”
斗酒會,林二春自然是知道的。
相傳這斗酒會相傳始於盛唐,是民間好酒人士發起的,除了每逢亂世不得已會中斷之外,一般是每三年舉辦一回,斷斷續續也已經延續了幾百年了。
今年是大夏朝開國以來的第一次斗酒盛宴,上一次還得追溯到前朝時候了,至去歲時局穩定了,這斗酒會才被重新提起,定的就是次年春天在蘇州府舉辦。
這的確是個打開局面極好的機會。
上一世的斗酒會,林二春也是參加過的,參賽用的酒是模仿的現代最知名的酒的釀造方法,不過因爲陳釀的時間還不夠,火候有欠缺,缺點太過明顯了,在當時雖然引起了一些關注,卻也沒有造成太大的轟動。
反倒是她因爲缺錢,而賣給悅來樓的秋露白,因爲紅曲在大夏之前並未出現過,秋露白沾了新奇這一項,而且口感完全成熟,僥倖獨佔鰲頭。
她當了一回無名英雄,風頭和銀子都被悅來樓賺走了。
這一世重生歸來,林二春也沒有忘記這斗酒會,只是,重生的時機距離斗酒會的舉行時間太短,所以,她並未打算倉促參加的。
見林二春的遲疑,掌櫃的繼續道:“三姑娘說五皇子有可能會去。”
斗酒會上雖然會有官員和名流雅士當評審,但是聽說東方承朗會來,林二春倒是有些意外,他並不是一個好酒的人。
不知道榮繪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不過想想榮績的本事,林二春還是對這次的斗酒會重視起來。
如果東方承朗會來,那這對她來說真的是個絕佳的機會,當然,前提是她得有本事展示自己的實力。
不願意再等下次機會,林二春略思忖之後,就應下了:“三日後我一定會去,讓榮三小姐等着我的消息。”
“三姑娘還說了,令妹這次也會參加,斗酒會還沒有開始,就有傳聞說這次斗酒會肯定是秋露白獨佔鰲頭,只是爲她的風光大嫁錦上添花。”
林二春挑眉。
爲了激發她的鬥志,榮繪春這也實在是太用心了,擔心一個東方承朗不足以吸引她,又拉上一個林三春。
可這不太像是榮繪春的行事風格,以前她對生意上的事情只看結果,基本上全部都是讓林二春來做決定,從不曾干涉過什麼。
如今對這斗酒卻會重視得出乎意料,再來說這斗酒會,是從去年開始就已經定下來了,榮繪春也不曾提過,甚至可能她之前根本就不知道。
不管是誰要給自己創造這次機會,林二春都笑納了,她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林姑娘心裡有數就行了。”
送走這掌櫃的,林二春又花了一天的時間,在交給張德禮打理的糖果鋪子裡,跟新聘請的點心師傅一起研究了幾種新口味的糖果和點心用來做配酒之用。
第二天才匆匆返回虞山鎮,拿了東西,就又急急忙忙叫上牟識丁,奔往蘇州府去了。
緊趕慢趕,總算是在期限的最後時刻,將參會用的酒送到了主辦方的手中,然後才抽空去找地方安頓。
因爲這斗酒會蘇州府的客棧都幾乎滿了,幾人好不容易纔尋了個偏僻些的客棧落腳。
等放了東西再趕回來,就已經到了斗酒會最後放牌子的時候了。
牟識丁代表“兩度春”跟着一衆被叫到名字的參會人去拿木牌。
他興沖沖滿懷期待的去,撇着嘴就回來了:“胖丫,看你志得意滿的樣子,我還以爲你起碼得擠進天字號呢,你說你是不是牛皮吹大了?只聽說過狀元榜眼探花,這排在後面的誰知道是什麼。”
林二春一把搶了木牌過來看:地字五號。
這排位入場券也是斗酒會的老規則了,在正式開始之前,會有評審對參選的酒的品質做出評判和分級,分天、地、玄、?四個等級,其中以天字爲尊,有三個名額,地字次之,有五個名額,林二春就是拿的這一等裡面的最後一個名次。
排在後面的玄字號和?字號分別是八個和十個名額。
遍及各地百多家參會酒坊酒肆,也只有這二十六個入場券,其中有些名額可能還空缺着,也不會寧缺毋濫,說這是這個時代最頂級的品酒交流會也爲過。
林二春拿到的成績一般,不過,這比她料想中的還要好一些。
上一世她拿來參賽的酒是當下主流的糧食酒,因爲陳釀有欠缺,拿的是地字一號牌,這次的酒也還欠火候,並不是用糧食釀造的,算是鋌而走險了。
如今的這個結果讓她心裡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這一次的評審果然都是注重口感新奇的,她這也算是投機取巧了。
甩了甩牌子,她笑道:“這已經算是不錯了,多少人都沒牌子不能入場呢,你就知足吧。”
牟識丁這個外鄉人不懂中原的斗酒會,不過他機靈,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四下看看,果然見到多數人都是空着手,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他又往人羣堆裡走了一圈回來,臉色就好多了,打聽了一圈,別人都只是玄字號、?字號就高興成那樣了,他這個地字號的都沒好意思承認,就更不好抱怨了。
林二春白了他一眼,“咱們先回去休息吧,阿牟,你就等着看吧,明天說不定咱們的名次還能夠往前挪一挪。”
牟識丁跟在後面嘟嚕:“這個你就別哄我了,我都打聽清楚了,這雖然不是最終的排序,但是變動卻也不會很大。”
林二春不置可否。第三日,斗酒會在江口的一艘大遊船上舉行。
林二春到的時候。天字號的三個雅間有兩個都還空着,不過雅間外隔門上都已經掛上了木牌,只是人沒到,並非空缺。
林二春搜索着記憶,若不出意外,天字一號應該是林三春的秋露白。
二號位門口有兩個小廝正往裡面搬酒罈子,提前做着準備,她聞聞那酒香,就認出來了,這是傳承最爲悠久的杜康酒,能夠躋身天字號的確名不虛傳,因爲只排在第二位,所以這東家才心急了,早早就讓人過來準備了。
上一世的時候,也只有這杜康酒的釀酒師嚐出林二春帶來的酒的不同之處。
排在第三位的,林二春記得是一度被當作宮廷貢酒的汾酒,不過這會裝了汾酒的酒罈子,直接被人擡着從她面前經過,進了地字一號間。
陸陸續續的又有不少酒家到了,林二春比較熟悉的悅來樓,這次還是參加了,拿的是童氏名下的知名老酒,排在地字二號。
船上也熱鬧喧譁起來,林二春當初就記得排在她前面的名酒了,對於落在後面的只記得酒名,而排號卻並無印象,現在正一一打量評估着,樂在其中。
突然,聽見一聲清朗的聲音:“林姑娘。”
她側頭去看,是遠道而來的卓氏兄妹,卓氏藥酒的確也十分了得,能夠入選也理所當然,
難得碰到熟人,林二春也笑着打招呼:“卓六少,七小姐。”
下意識的多看了一眼卓景行身後的卓香琪,她還記得卓景行跟她說過,卓香琪再也不會來了,沒想到才短短几個月,她居然又來了。
這會,卓香琪俏臉繃着,一臉不太高興,林二春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冷淡的點了一下頭,說了聲:“六哥,我先過去了。”
也不等卓景行答應,擡腳就走,進了排在林二春前兩位的地字三號。
現在地字號也都滿了,天字號的兩個依舊空着。
卓景行半點不受影響,也沒有跟林二春描補一下妹妹的失禮,只道:“上回嘗過林姑娘的石榴露酒,的確是風味獨特、別具一格,想不到今天在這裡碰上了,這次林姑娘參選的是什麼酒?”
說着看向林二春身後的展臺,牟識丁和張小虎正往上面擺放東西,罈罈罐罐已經快將桌面擺滿了。
“一會請六少賜教。”
卓景行笑了笑,爽快的應下:“那我要好好嚐嚐了。”
林二春本想問問他寒山寺詩碑的事情,還沒來得及開口,船艙外就傳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有人從甲板上跑進來,激動又剋制的傳達所見:“這回欽差大人居然也來了!”
船艙內頓時安靜下來。
卓景行跟林二春點點頭,先行去了卓家的隔間裡。
很快,東方承朗被一羣人簇擁着進來了,一進門,他身邊一位儒士便道:“五殿下只是過來品酒,大家隨意就好。”
東方承朗也不說話,只慵懶的環視了這會場一圈,目光並未在哪裡多做停留,隨後,他就走向了評判席。
他態度閒適,船艙中的氣氛也漸漸放鬆了,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想不到東方承朗居然還真的來了,還不止,林三春居然也來了。
原本,林二春還以爲她不會來了呢,畢竟她如今身份不同,還正待嫁呢,也已經不太適宜公然來拋頭露面了,想不到她居然還是來了。
她跟東方承朗同時到的,雖然帶着帷帽,林二春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來了,更別說還有個有過一面之緣老嬤嬤攙扶着她了,那天在寒山寺林三春特意炫耀過的,是太后身邊的曾嬤嬤。
果然有人撐腰,就是不同,當初林二春嫁了人就沒有這樣的自由。
林二春一面吐槽,一面瞪了曾嬤嬤一眼,這曾嬤嬤一進來就冷眉冷眼看向她,林二春不記得受過多少冷眼了,多數時候她都能直接無視,可說不清爲什麼,曾嬤嬤這眼神讓她感覺分外不舒服。
曾嬤嬤偏頭跟林三春低聲的說了句什麼,林三春原本目不斜視,這會才儀態萬千的往林二春這邊看過來,林二春朝着她的方向冷冷的勾了勾脣角,就嫌惡的偏開了視線。
偏頭的時候看到隔了一個隔間的卓香琪正被卓景行擋在身後,兩個丫鬟一左一右的拽着她,卓七姑娘雙目噴火的看着林三春,林二春搖了搖頭,收回視線。
林三春的注意力都在又枯木逢春、重新活過來一樣的林二春身上,薄紗遮住了她面上一閃而過的疑惑——林二春她怎麼也來了?林二春明明什麼都不會,爲什麼也能夠進來?還是地字五號位?誰帶她進來的?
這時,正好牟識丁湊過來跟林二春說話,她能見到林二春自信得似乎在發光,她眉目飛揚,指點江山般的將兩個高高壯壯的男人支使得團團轉。
林二春是這地字五號位的主人!
林三春面上的疑惑漸漸轉爲冷凝,明明林二春在脫離林家的時候還什麼都不會,現在才短短半年多時間,她漸漸的脫胎換骨了,又跟以前那個討厭的姐姐重合了。
這是改不掉的殊途同歸,還是林二春跟她有一樣的際遇?
林二春現在的這模樣熟悉得讓林三春不由自主的這麼想,她方纔隔着薄紗都能感受到林二春對她的不屑和嘲弄,看她的目光像是再看偷了她東西的小偷。
她能夠重新活過來,那林二春爲什麼不可以?
當初她被童觀止折磨得半死不活,只剩下最後一口氣,雖然沒有聽見童觀止說什麼,可模模糊糊的似乎看見過林二春的棺木,聽見過她的名字。
林二春來了,不,應該是林春曉來了......
如果真正的林春曉來了,她會不會將自己好不容易創造的局面都搶走?
朔哥哥雖然要娶她了。可卻並沒有當年迎娶林二春時候的歡欣,前些天,朔哥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她跟他商量等自己出嫁後將家人都帶去京城,試探的提起林二春,他的舉動就已經讓她十分不安了。
林三春被突然升起的這個念頭嚇得陡然渾身發冷,搭在曾嬤嬤手背上的指尖不自覺的收緊,曾嬤嬤低聲喚了她一聲,她才恍惚的收回視線。
明明走在平坦的船板上,她卻突然似被絆了一下,慌忙站穩了,心煩意亂的收回了視線,又看見了正盯着她的卓氏兄妹。
林三春原本並不將這兩兄妹放在眼中,反正已經在東方承朔面前交了底了,仗着東方承朔,就算在卓景行面前露了陷,她要解藥,他也不敢不給。
就算卓香琪再恨她、再懷疑她那也沒有用,如今她的身份比卓家人高,他們也不能將她如何,統統都得憋着,就像是前世的她,被卓香琪、被卓景行氣得要死,也只能??忍受。
原本林三春就知道卓氏兄妹會來,還打算趁着這次斗酒會,將解藥要到手的,這會拋開剛纔惱人的猜測,竭力鎮定的朝着前面走去。
經過地字三號間,卓香琪突然朝她冷森森的笑了,隨後她動了動脣,小聲卻又清楚的讓林三春聽見:“不會下蛋的麻雀,想要飛上枝頭,做夢去吧!”
林三春面上一寒,正要發作她,她身後顧氏派來教導她規矩的婢女突然上前了兩步:“這位姑娘,話可不能亂說,你要是不說清楚......”
卓香琪道:“什麼亂說,說清楚就說清楚!”
林三春頓時渾身僵硬。
曾嬤嬤耷拉着眼皮,低聲道:“林姑娘,先進雅間裡去吧,斗酒會要開始了。”
那婢女還想再說什麼,林三春已經被曾嬤嬤扶着進了天字一號間,她看看卓香琪,也趕緊跟了上去。
斗酒會的確是要開始了,除了初評之外,這斗酒會最重要的還是在於一個“鬥”字,大家可以各展所長,用任何能夠想到的法子,將自己帶來的酒的優勢展示出來。
介紹釀造的程序和工藝也罷,用指出對方的缺點讓人無話可說,來比對襯托自己的也好,或者是搭配特製的菜餚來搭配......只要能夠讓自己脫穎而出,方法不限制。
林三春是排在最先的,她只讓曾嬤嬤將一首詩呈給了東方承朗,這是榮紹有感而發爲這秋露白作的,流傳極廣,林三春也是知道的。
之後,就是將用細瓷瓶裝着的秋露白給各酒家都送了一瓶。
這酒讓她煩躁不安的心略略平靜下來,不管怎麼樣,這秋露白以前是奪了魁首的,就算是林春曉真的回來了,她還能怎麼越過自己去?
這一局,待她碾壓了林二春之後,就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拿下東方承朔,就算這婢女回去跟顧氏告狀,那也晚了,並非完全沒有挽回的餘地。
林二春早準備好了,今天她就是來擺花架子譁衆取寵、奪人眼球的。
不過在此之前,她又往天字三號間看了看,天字二號的都已經快展示完了,這裡依舊還空着。
遊船正緩緩駛出江口的時候,才匆匆從艙外跑進來一個抱着兩隻酒罈子的小廝,在衆人的注視之下,直接進了天字三號間,然後朝着大家拱手道歉:
“我們東家這會被絆住了腳,只能讓小的先過來,一會等東家過來了,親自給大家賠罪。”
說完,他打開了酒罈子,酒香飄逸撲鼻,瞬間溢滿船艙,跟各式各樣的酒香參雜在一起,隱隱有將其他的香氣壓下去的趨勢,林二春吸了吸鼻子,熟悉的五加皮氣息讓她的脣角不自禁的緩緩勾起來。
那個傢伙又公然拿她的東西來賺錢,以前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這次可是連一兩銀子都不曾支付過。
她不禁去想,今天他也會來嗎?還是跟以前的悅來樓一樣只隱在幕後?
這時,天字三號間的小廝已經走到了林二春面前來,跟之前在所有雅間前說的話是一樣的:“請您多指教。”
在倒酒之後,擡頭的時候,衝她笑了笑,林二春總覺得對方這笑容裡似乎別有用意。
是不是他來了?還是在附近呢?
斗酒會還在繼續,大船也距離岸邊越來越遠,朝着前方平穩的使動着。還沒有輪到林二春,她忍不住環顧四周,熙熙攘攘,沒有他。
她又往後靠在船壁上,透過隔間鏤空雕花窗戶往江面上看去。
碧空下,江水滔滔,不遠處飄着幾艘小船,隨着波浪晃動着,更遠的地方有一艘畫舫,並看不出什麼特別的來。
船下是一個一個涌動着的漩渦,看得久了,讓人覺得有些眼暈,她趕緊收回了視線。
小幺立在她旁邊,眼神放空的看着遠處發呆。
難得沒有故意逗他,他就出現除了冷漠之外旁的神情,林二春不免多看了他幾眼,隨後也順着他的目光往岸邊看去。
船是從城中渡口順江而下,這會正往城外的方向駛,過了這麼久,岸上已經遠不如登船時候的熱鬧,遠遠只能看見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樹和掩映其中稀稀拉拉的幾間房屋。
沒什麼好看的,林二春心中好奇,明知道就算是問了,這沉?少年多半也不會回答,卻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便跟忙完了正斜眼看過來的牟識丁打趣般的嘆道:
“阿牟,你說小幺是不是到了情竇初開的時候了,你猜他在想什麼?你們仨中你年歲最長,你以過來人的經驗說說?這少年多情應該也都是想的一樣的吧?”
張小虎聞言,往林二春這邊看了眼,林二春也正好一臉八卦的看他,“小虎,你也說說看唄,你們都該娶媳婦了,也沒有什麼好害羞的。”
張小虎趕緊挪開視線,木訥着一張臉偏頭看向會場正中,一副我什麼都沒有聽見的樣子。
牟識丁雙臂環胸靠在展臺上,白了林二春一眼,哼笑了聲,又瞥了眼收回視線的小幺,冷聲道:“鬼知道這小啞巴在琢磨什麼。”
以前小幺半死不活的那會,寧可餓死也不肯吃他喂的東西,牟識丁還只當小幺對他有戒心,林二春要留下這小啞巴,他也就大度的不跟他計較吧。
可兩人都住在同一個院子裡,少不得會有接觸的時候,時間一長,他就發現小啞巴對他不僅僅只是戒心這麼簡單,他對多數人都有很深的防備,可對自己的針對則更加明顯。
有好幾次,牟識丁都覺得小幺是想要將他從林二春身邊弄走,也或許他是想要暗示林二春什麼。
當着林二春的面,他逮到機會的時候會使勁的排斥他,可一旦揹着人,除了冷冷的注視之外,就不曾做什麼了,並沒有仗着功夫更高而對自己下手。
牟識丁還因此而糾結過幾天。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這小啞巴雖然會說話,卻不知道什麼原因,除了在行動上排擠他之外,並未跟林二春說過什麼。
而林二春雖然好奇小啞巴對自己的態度,卻也沒有多懷疑過什麼,只當二人天生犯衝,笑笑也就不放在心上。
牟識丁確定這一點之後,倒是放下心來,只是對小幺的態度更冷了,當然也時不時的會在心裡琢磨這啞巴的身份和意圖,以及,想辦法將他弄走。
他們兩人雖然水火不容,卻也沒有大吵大鬧或是大打出手,只多數時候互相都沒有好臉色。
小幺聽到打趣。眼中迅速的聚起寒芒,難得的,他還接話了:“不一樣。”
短短三個字,牟識丁懂了,林二春也懂了,他是說他跟牟識丁不一樣。
這三個字也直接將天給聊死了。
牟識丁冷嗤了一聲,收回視線,扭頭看了看隔壁,衝林二春道:“到你了。”
閒聊結束,林二春活動了一下手指關節,大步向前,“那就開始吧!”
她送來參賽的是用甘蔗釀造的酒,在後世這種叫做朗姆酒,是西方的舶來品,也據說是世界上消費量最多的酒品之一了。
林二春現在手中有很多種果酒,之所以選擇這一種,除了因爲這是她手上發酵時間最長的一批酒,也是衝着這個消費量第一來的,雖然現在時空不同,但是好東西好口碑應當是不分時空的。
如果再陳釀個三年五載,林二春是絕對有信心的,而現在,輕香型的朗姆酒經過半年發酵和蒸餾之後,酒香是已經出來了。酒精度上也不輸傳統白酒的烈,只欠缺在口感不夠醇厚。
林二春要做的就是去彌補這種欠缺,她打算以這朗姆酒來當作酒基調配幾種常見的雞尾酒,在後世朗姆酒就是製作雞尾酒的主料之一,雞尾酒不僅能夠將朗姆酒的優勢最大程度的發揮出來,同時又可以借果香、牛乳、糖霜或是薄荷的來遮掩目前存在的不足。
揚長避短,色澤上絕對養眼,口感上也肯定是獨一無二的,朗姆酒當作酒基來調配雞尾酒,這是白酒也無法替代的。林二春沒有專程學過雞尾酒的調配,只在酒吧聽調酒師說過幾種最簡單的,三分酒,一分奶,一分橙汁加上一小勺的糖,就是一種經典口味。
這時節已經很難再找到橙子了,不過這都不算問題,可以用橙子酵素或是當初熬成的水果糖來代替,口感跟後世的肯定純正區別,但是在這個時候絕對是頭一份,除了林二春還有誰知道?
她還在這配比的基礎上不斷做着調整,將橙汁換成其他的水果酵素,或是將牛乳換成不同的果汁熬成的彩色糖漿或蜂蜜,如此就有無數種的變化,不管是酒色。還是酒香都有了變化。
這裡除了五個評審還有二十六戶參賽酒家,林二春輕輕鬆鬆就可以做出三十多種口味,保證每人品嚐的風味都不相同。
沒有玻璃酒杯,換上她特意花高價買來的琉璃盞或是雅緻的細瓷酒碗裡,也沒人覺得不倫不類,再搭配上特製作的糖果和帶着酒味的點心,裝在精緻的托盤裡,已經完全看不出初選時裝在粗瓷罈子裡的朗姆酒的模樣了。
給東方承朗呈上的是林二春專程做的,一共有兩杯,其中一杯是一分的甘蔗汁,加上三分薄荷水和六分酒,另一杯是在一直放在冰塊中冰鎮着的酒中倒進了同等比例的橙子露,都是清爽清冽的口感,正是東方承朗喜歡的冰涼口味。
酒被呈上去了,換來東方承朗興味的一瞥:“誰也沒有你花樣多。”
這一句不算誇也算不得貶,卻是東方承朗進來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話落,船艙上的人,就連那些在心裡覺得林二春根本不懂釀酒,只會花花把式的釀酒師們,也不由得重視起來。
林二春也不否認,她本來就是來耍花樣的,要沒有這些花架子,如何吸引他的注意?
對她來說,能不能奪魁不重要。重要的是東方承朗怎麼看。
她衝東方承朗施了一禮:“請五殿下不吝賜教。”
東方承朗端着杯子晃了晃,放在鼻尖聞了聞,就在衆人以爲他會像之前一樣或聞聞,或只舔一口就放下酒杯的時候,他卻舉杯一飲而盡。
入喉的冰爽讓他愜意的眯了眯眼,放下酒杯,他淡淡的看了眼林二春,在她故作期待的注視之下,他面色如常,外人自是看不出他的喜好:“尚可。”
先前呈給他的七杯酒還擺在案上,突然旁邊多了這第八隻空酒杯,已經讓氣氛有些尷尬,這一句“尚可”,更像是赤裸裸的嘲弄。
五六釀酒師已經面色難堪,心有不甘又躍躍欲試的嘗酒之後去挑林二春讓人送到眼前的酒水的缺點了,望聞問切一番之後,各自品味沉思。
距離東方承朗最近的天字一號房內,林三春面前卻少了一杯酒。
雖然她不會嘗酒,但是被林二春直接忽視,還是讓她的臉色難看,只是掩在帷帽的薄紗下,旁人見不到罷了,就連卓香琪都讓人給她送了一杯做做樣子,而林二春居然連樣子都懶得裝,直接將她給漏掉了。
還有,東方承朗都只喝了一小口秋露白,卻將林二春弄的給喝了滿滿一杯了。
她就真的釀得那麼好?
沒有嚐到林二春究竟釀的什麼酒,只看她的架勢,林三春就又開始煩躁了。
上一世的林二春並沒有弄過這些讓人看得眼花繚亂的花樣,熟悉的人,不同的招數,這個林二春在被碾落成泥之後,又勢不可擋的耀眼起來了,比以前更甚。
林三春緊扭着手上的帕子,差點將之撕碎了。
東方承朗似對衆人的尷尬一無所覺,在一片寂靜中,他又端起了第二杯,這次只淺嘗了一口,就放下了被子,隨後他往後靠了靠,整個人放鬆的窩在椅子裡。
他掃了一眼四周,最後視線落在林二春面上,衝她揚了揚下巴,問:“你怎麼沒有給天字一號送上酒水?”
原因當然是林二春不想將自己東西浪費在林三春身上,不過林三春剛纔飽受同行的讚譽,她若是直言對林三春的厭惡,明目張膽的針對她,只會犯衆怒。讓人覺得她無禮傲慢。
她當然不會這麼傻,打着解釋的名義,她岔開了話題:“天字一號的秋露白風味獨特,用的酒麴不同尋常,但在酒水的釀造上卻有些小瑕疵。”
方纔沒機會說,現在是她的主場,她還是要將槍口對準林三春的,實在是忍她太久了,繞圈子都不願意。
她一開口,林三春就想先發制人堵住她的嘴,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哪知道,東方承朗又端着杯子不經意的喝了一口,哦了聲,示意林二春繼續。
倘或是換了別的酒水,林二春還只憑着成品就說出對方釀造上的瑕疵,她還沒有達到這樣的境界。
可對秋露白,對林三春這個人,林二春想要挑毛病那實在是太簡單了。
當年是她手把手的教會了林三春紅曲和小曲的製作,除了這些,林三春對別的根本就不上心,尤其是釀酒的流程十分繁瑣,要求細緻,她根本沒有這樣的耐心。
重活一世,林三春之所以能夠模仿出來,也只是見林二春釀得多了,依葫蘆畫瓢而已,很多地方都有問題。
林二春完全可以將她堵得啞口無言,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太咄咄逼人,她只平和的問了林三春一句。
不過,林三春端着架子根本不答,她已經不敢再去賭眼前的林二春是不是有真才實學,也明白多說多錯的道理。
林二春也乾脆的不問她了,她多的是不需要林三春回答,但資深釀酒師細細一品,也能嚐出來的問題。
怕出意外,她還將上一世的時候,有兩個釀酒師提出過的秋露白的缺點重提——沒有什麼是十全十美的,她不怕沒人響應。
之後,她站在會場的正中間,直視林三春,提了三四條的改進意見,然後笑問:“你覺得呢?”
在座的除了林三春之外,哪家都有一兩個釀酒大師坐鎮,林二春一開口,衆人就知道這是行家了,細細一琢磨,已經有人點頭了,對林二春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林三春隔着一段距離和一層紗都能強烈的感受到林二春笑容中的不懷好意。她強自鎮定,打定主意不搭理林二春的挑釁。
林二春收回視線,拱手環顧了一圈:“各位前輩看我說的對不對,若有不同意的,大家可以一起討教。”
兩女爭鋒,才名遠播備受推崇的這個,任由一個不明來歷的張揚女子踩着大出風頭之後,還能儀態端莊、淡然超脫,落在一些憐香惜玉的人眼中,就覺得林二春實在太過強勢了,即便方纔在這會場上,很多釀酒師都是這種語氣挑別人的缺點。
有人當場就跟林二春辯論起來,每駁她一句,還自作多情的以爲是幫林三春說話,非得將林三春給拉上:“林三姑娘,你說是不是?你釀酒的時候......”
這是林三春的酒,她最有話語權,林二春故意挑釁她,她可以“大度和不屑”的不理睬,可別人好心幫她,她就不好再拒絕回答了。
然而林三春只知道表面,哪裡懂這內裡的道道?
她甚至連別人說的一些詞句都聽不懂,偏偏所有人都當她是行家,非要她一起探討和請教。希望她能指點幾句。
之前她第一個展示酒的時候,大家礙於她的身份,根本沒敢多問,她熟練的說上幾句故弄玄虛的大話、空話,就已經是衆人眼中的才女了。
作爲才女,她還冠冕堂皇的說過幾句要跟大家一起探討的套話。
現在不能出爾反爾,可真的討論起這些釀酒的細節來了,她只覺得猶如被架在火上烤,後背已經着急得出了汗了,將以前從林二春那學來的幾句話牛頭不對馬嘴的用完之後,就吱吱嗚嗚答不上來了。因爲釀酒而名揚天下的才女,竟然表現得太過糟糕,像是對釀酒一無所知,什麼都不懂,早就有人發現問題了。
大家漸漸安靜下來,那爲林三春撐腰的人也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訕訕的閉上了嘴,不小的會場,突然半點聲響也沒有了。
帷帽下,林三春滿頭滿臉都是汗,又難堪又恨,恨那自以爲是爲她出頭卻將她逼迫至此的人,更恨林二春,她最焦慮的還是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一場漫長的煎熬。
原本。她以爲能來享受榮耀的,可現實跟她想象的差太多,她被這差距打擊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
這時,卓香琪譏諷的笑聲傳來,剛出了個聲兒,就被卓景行喝了一聲,歇了。
林三春的身體剛不受控制的晃了晃,馬上就被曾嬤嬤扶住了。
下一瞬,這老嬤嬤有些尖銳的聲音就響徹整個會場:“姑娘,你身體還未痊癒,讓你彆強撐着,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吧,你看你的臉色,知道你喜歡酒,可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現在......”
說着還在林三春胳膊上掐了一把。
林三春茫然了一會,纔會意,順勢軟倒下去。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在旁人的沉?中結束了。
這時,東方承朗已經將第二杯酒給喝完了,他突然打破了沉?,問林二春:“所以呢?你是覺得林春曉沒有真本事,瞧不起她不想給她品嚐你的酒?”
他又將話題拽了回來。戳穿林二春的心思,也戳破林三春的掩飾,一點情面都不留,非要問個所以然來。
林二春垂眸斂去了眼神裡不自覺透出來的暢快,道:“回五殿下,並不是,我覺得秋露白雖然存在瑕疵,但是因爲那酒麴,也是瑕不掩瑜。
我之所以不給她喝,這也只是斗酒的一種方式而已,不如此,五殿下約莫只記得今天兩度春的酒尚可,哪裡會知道我林二春也是有真本事的,這斗酒會上呈出來的酒也不能展示全部。”
她的聲音雖然平靜,卻擲地有聲,傳遍了整個會場。
時人以謙遜爲先、恭敬爲貴,可她偏不,張揚大膽,自信得這麼理所當然。
牟識丁三人是早就見慣了的,已經是見怪不怪,至於其餘人,不管是震驚的,不服的,沒回神的。怨憤的,還是欣賞的,全部鴉雀無聲。
除了“昏迷”中的林三春,無人注意到林二春不只是傲,她分明就是承認了東方承朗說的話,她就是瞧不起人,踩着人擡高自己。
東方承朗突然笑了聲:“你們繼續斗酒吧。”又意味深長的補了一句:“要鬥本事的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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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酒會最重要的展示部分過去一半的時候,遊船剛剛出了城。
林二春在難得的歇口氣的時候,聽到了寒山寺悠遠渾厚的鐘聲,貼着船艙內的窗戶側耳傾聽,隱約能夠聽見寺廟中的午課聲。
此時,在距離遊船不遠的江面上,童觀止的小船晃晃悠悠的靠了岸,立即有條人影從岸上鑽進了船篷內:“見到阿齊了,東方承朔將他帶出來了,就在康莊內。”
“他人怎麼樣?”
來人搖了搖頭:“隔得太遠了看不清楚......他是被人攙扶着的,應該是被動過刑了,已經讓人通知了白大夫,在城外等着。”
童觀止濃眉微蹙,兩人都沉?了一會。
“那水閘的亂石堆都被東方承朔帶人清理得差不多了,大爺,裡面難道真的有貓膩?他帶阿齊過去,裡面......”
童觀止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只是看東方承朔的舉動,裡面肯定是有蹊蹺的。
不過,就算這閘口下真的有陸家留下來的財富,那也不是他的目標,這次他只是要趁亂將陸齊修營救出來。
可,首先得能夠亂得起來才行。
他問:“榮績那邊有消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