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才還憤怒着:“不嫁了,還嫁什麼!廖秋明那雜碎跑老子這來拿那什麼帕子說是提親,就是來威脅的,早跟人勾搭上了,說不定打着拿了二春的嫁妝養別人的心思,就是給二春找個老光棍,找個乞丐嫁了,也不嫁給他,嫁過去給人送家當還讓人當笑話?我們林家的臉要不要了!”
說着,他真思考起來。
現在不缺窮人,窮得娶不上媳婦的人家也有,將二春嫁過去,自家還送一筆嫁妝,也夠他們兩口過活了。
至於閨女願不願意,他想,閨女不都是要嫁人的嗎,二春那名聲大約也只能家裡花錢買個女婿了。
但是,起碼人家受了他的恩,就得供着他林家這個岳家,讓他心裡舒坦。
至少比廖秋明那一副拿住了二春的把柄,明明白得好處,還一副施恩娶你閨女那樣子強。
再說,之前不是怕二春提前做出什麼醜事來嗎,才憤怒中倉促答應了婚事。
林春生見狀蹙眉,他這個爹還真能做出這種事來。
想起林二春說立女戶的事,他沒有立刻說出來,只沉聲道:“給二春的那些田地和嫁妝都給二春,她一輩子不嫁,也夠了。”
他心裡還是覺得女子還是得有依靠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從子。
不過,人選上他會挑一挑。
林茂才不滿,“不嫁就住在家裡?那也是丟人。就是將她分出去,她那丟人的性子,指不定做出什麼醜事來。”
林春生話到嘴邊又咽下了,反正現在也不急着將二春嫁出去了,等以後有了人選再議。
這時,林三春很快理清楚了內情,急道:“可咱們家都答應了,這會說不定廖家已經說出去了,大哥,會不會是誤會呢?二姐對他也有意,不然那帕子怎麼輕易給人?難得二姐的意中人過來求親......”
當然她心裡其實是覺得沒人會喜歡那樣的林二春,這廖秋明還真有可能找勾搭別人了。
可這個蠢貨,既然來提親怎麼還在這節骨眼上做出醜事,還讓人知道了!
“再說我要是出嫁,二姐還沒嫁,也不好看,她心裡指不定會怪我們呢。”
林春生打斷她的話:“這件事先不提了,阿朔在哪?我去跟他說,春曉,要是阿朔去尋親,你的親事說不定還要往後推,他親人答應你,那也得做全禮數,還需要時間,也足夠解決二春的事了,你心裡要有個數。”
林三春哪裡還顧得上林二春和那個廖秋明。
......
東方承朔被鄧氏打發出來,在林家酒坊裡幫忙對賬。
他雖然失憶,但是基本的常識技能還是保留着,字也是認識的。
東方承朔心中是有些不耐煩看賬本的,不過岳母吩咐了,他也耐着性子看着。
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在筆跡上面,林家沒有請賬房,賬本是林三春寫的。
會書法的人看字,會透過字看其人,認爲字裡行間可以看出寫字人的脾性特點,或豪邁大氣,或婉約細膩,也有張揚不遜的,諸如此般。
眼前的這字跡是娟秀工整的簪花小楷,好看是好看,但是卻看不出半點字跡主人的風骨,除了筆力有些虛浮,力道不足,幾乎跟市面上那些字帖一模一樣。
不過,東方承朔轉而想到未婚妻出身農家,從小家貧,也就是跟着兄長識了幾年字,之後全部是靠自學的,又沒有專門請師傅教過,她年紀也小,能夠寫成這樣應該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了。
想到這個未婚妻,東方承朔眸底深處閃過幽光,目光漸漸柔軟。
在他眼中的未婚妻林春曉是上進、聰慧、善良大度、孝順又體貼的姑娘,而私下裡在他面前,她又能夠活潑俏皮,正好彌補了自己的沉默寡言。
而且,她也不嫌棄自己一無所有。
雖然東方承朔私下覺察自己的見識和功夫應該不是出身普通的人家,但是他畢竟失憶了,即便出身比農家高,可萬一,他一輩子都想不起來呢?
那他也只是個一無所有的男人。
這樣一個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林春曉,卻獨獨鍾情於他,心甘情願的跟着他。
他一個大男人不願意當上門女婿,但是林家人也跟他說過,招婿只是個名頭,是爲了解決他的戶籍問題,免得麻煩。
林三春也表示出嫁之後,肯定是夫唱婦隨,嫁雞隨雞,他們的小家裡一切都聽他的。
現在他們很快就要成親了,他覺得自己應該對這個體貼的好妻子感到滿意的。
事實上,他也認爲林春曉是他心中完美的妻子人選,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有些許的不得勁和發慌,好像缺了點什麼。
他揉了揉眼角,將這些空落和慌亂全部歸結於自己缺失的記憶。
還有最近總在夢中反覆出現的那個溫潤淺淡,卻又有些熟悉的男音:“都殺了!”
這個聲音到底在哪裡聽過呢?
他覺得似乎已經觸碰到了自己記憶的閥門,只要觸碰這個開關,就會記起來他的名字,他的過往,他的一切!
但是卻又差了那麼一點,現在又想起來這事,讓他有些煩躁,他揉了揉眼角,合上了賬本,靠在椅子上,健碩的身軀將這寬大的椅子塞得滿滿的。
他閉上眼睛開始努力的回想自己的記憶——
他重傷,春曉衣不解帶的照顧,親手伺候湯藥和洗漱。
他失憶痛苦,她小意柔情的勸解,幫他取名字,讓他安心住下,不怕他是因爲被仇家追殺而被連累。
林春生不在,他幫林家打發了上門來尋事的生意對手,她滿含欽佩與愛慕的看着自己,掩飾不住。
他傷勢漸漸恢復,能夠下牀了,她嬌羞的請自己陪她出門。
剛釀好的新酒,請了綠水灣裡幫忙的工人一起飲用,她藉着酒氣在人前嚷嚷,要嫁給他,衆人譁然。
他要是不答應,她的聲譽會受損,他見過她的種種美好,沒有哪裡不滿意,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答應了,她很快成了他的未婚妻。
半年往事一幕幕從心底閃過,東方承朔的半年記憶裡,時時都充斥着林春曉的身影,可除了這些,其餘的依舊是一無所獲,頭疼欲裂。
這時,門上響起兩聲輕叩,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沉聲道:“進來。”
門外林春生和林三春同來,林春生的神色嚴肅又鄭重,林三春不時看向東方承朔的目光中閃動着喜色,像是極力壓抑着喜悅。
林春生不知道東方承朔的身份之時,在面對他的時候,就常常被他身上不時露出來的氣勢壓制,態度十分客氣,現在更是如此,也沒有察覺林三春的異樣,他不繞圈子,直接就道:“阿朔,我前天路過書院,見到幾個舊友,聽他們說起見府城官府在尋人,看畫像......”
東方承朔凝眉,他性子謹慎,觀自己的傷勢也怕是仇家尋仇,雖然激動,但是不露於表。
林三春激動不已的道:“朔哥哥,我們去府城打聽一下吧,也許就是再尋你呢,是你的家人,他們一直再找你,你不是孤身一人了!我真爲你高興!”
林春生訝然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微沉,若非他知道真相,肯定也不會懷疑三妹現在的欣喜是裝的,這個念頭讓他有些不快,他打斷了林三春的激動,沉聲道:“是應該去府城走一趟,萬一真是尋你的,被人家人擔心。”
林三春喜不自禁:“朔哥哥,我陪你去,在我們成親之前能夠見到你的家人那就太好了。”
東方承朔點頭。
他們是在第二日一早乘坐林家的馬車去的府城,東方承朔並未直接進巡撫衙門,而是讓林三春遠遠的在城外等着,他獨自一人悄悄進城。
在城門口的布告欄裡,果然見到了已經有些褪色的一張尋人佈告,畫像上人的五官看不真切,但是旁邊的字清楚的寫着,要尋找的人右臂上從手肘到虎口處有一道疤,左撇子。
東方承朔下意識的摸了摸虎口,目光微緊。
他在城門口找了個人,給了他一錠銀子,讓他去府衙認賞,就說找到佈告中的人了,吩咐了他幾句。
很快,對方就被人迎進去了,東方承朔尾隨躍進了府衙的院子,藏在屋頂之上。
見巡撫章德寬親自來問話,之後就命人將這人帶走了,去東方承朔交代的地方尋人,浩浩蕩蕩全副武裝的城防兵,氣勢洶洶,這可不像是去好聲好氣的尋人的,反而像是去尋仇的。
東方承朔跟着章德寬,見他又匆匆進了一間屋子寫信,他在屋頂上看得清楚,目光越來越沉。
他果然是有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