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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

破曉

破曉

月牙,純美皎潔,溫柔恬靜,誰人不歡喜?

破曉,曉而未破,黑暗中雖有晨的光影,但終究是被黑暗主導,遮掩住光的美麗。

在月牙的光芒下,破曉怎會有人在意?

從來,就只有破曉襯托月牙的美麗。

天上的月牙和破曉如此,地上的月牙和破曉亦如是。

地上的月牙,人如其名, 玲瓏婉約,誰人不愛?

而破曉,只能活在月牙的光影之後。。。

月牙和破曉,是緣分,亦是宿命

明明是一胎所出,我不明白爲什麼會一個正一個邪,一個天一個地。

一個是武林世家的公子,一個邪教教主的愛徒,爹和孃的結合註定不能見容於武林,正道不容他們,邪道也容不下他們。他們相愛註定是悲劇。只是,想不到這場悲劇竟然延續到下一代,江湖從此,風浪難平。

娘誕下兩名麟兒,因是一胎所出,一個喚作破曉,一個喚作月牙。而嬰兒的啼哭聲似乎預示着江湖腥風血雨的開始。

娘誕下我們姐妹當晚,爹的父親,武林第一世家,正派之首的田家主人田林便前來搶人,誓要把我們姐妹帶走,聲稱決不能讓田家的骨血流落在外,更不能留於魔人之手。爹左右爲難。娘拼死出手保護我們姐妹,卻苦於甫生產完,身體大虛,終是不敵,只保住一個孩子,就連爹也被帶走。

於是一雙姐妹從此骨肉分離,正邪兩隔。跟着爹的是姐姐,叫田月牙,人如其名, 玲瓏婉約,純美皎潔,溫柔恬靜,誰人不愛?

而我,是跟着娘長大的韓破曉,曉而未破,黑暗中雖有晨的光影,但終究是被黑暗主導,遮掩住光的美麗,永遠只能活在月牙的光影之後。。。

娘因爲背叛聖教而被教主以嚴厲的教規懲罰,雖然教主一向視娘有若己出,但是在人與人之間就是有一種叫做立場的東西,讓人違心所願,卻又無可奈何。娘被重罰,整整半個月不能離開牀榻。然而,這似乎是我們母女苦難的開始,而不是終結。

歲月匆匆,猶如白駒過隙,二十年光景轉瞬即逝。

我與月牙不曾見過一面,而娘亦隻字不提。可是我知道,血濃於水,畢竟是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孃的心裡仍是割捨不下。從懂事起,我就常常見娘對着我的面容發呆,一卵所出,我的身上始終會有月牙的影子。

娘總是喜歡輕撫着我的臉,說我長得極像她。可是她料想不到,我不只面容似她,還重蹈她的覆轍。

他是我第一個見到的聖教之外的男子。劍眉星目,一身戰袍,一柄長劍,颯爽英姿,英武不凡。

他說他是副將,奉命與遼軍對仗。仗是打勝了,但是在領兵回程的途中誤闖了聖教的迷蹤陣,被困於陣中。

聖教獨居漠北,但是所謂的正道中人仍是不死心的接二連三的攻伐,且無所不用其極,爲保聖教基業,聖教之外設有迷蹤陣,教規有令,擅闖者殺無赦。二十年來不曾有人擅闖此陣卻可以生還,他是第一個。不是因爲他的勇猛,而是我不想殺他。二十年來,我謹記着娘當年遭教規懲罰的先例,深以爲鑑,所以從不違反教規。娘雖已身爲一教之主,但是爲了服衆,對我,她一樣不會手下留情。但是,我不想殺他。沒來由的,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這種想法。我沒有殺他,還帶着他逃離,沒有我,他即使出了陣也不可能平安離開聖教。我們飛奔了整日,直到滿天星斗。我知道我們安全了。精疲力盡的我們坐在草地上休息。這是我第一次在聖教之外的地方欣賞大漠的美景,天無際、地無邊。滿天的星斗,混着青草香氣的夜風,偶爾幾粒螢火蟲的光點,一切和諧而寧靜。

他說這是他第一次可以這麼悠閒的看大漠的天空,平和自然,給人一種生命之初的純淨。他問我有沒有去過他的家鄉,我搖頭。他仰頭看着天,一臉陶醉的說:“那裡的天空也很美,尤其是日出前的時分,曉而未破卻又曉而將破,漆黑的夜空中有一抹微微的晨光,給人以希望和憧憬。那份美麗遠遠勝過明月當空。”

我愣在當場,在他的眼中,破曉竟然美過月牙。

“爲什。。。”等我回過神,想問他究竟,卻見奔波整日的他已然入夢。

這是我第一次可以毫無顧忌的端詳他的面容,想不到也是最後一次。

鬼使神差的,我將頸上的玉佩取下,放入他手中。這是我自幼便從不離身的物件,是一塊殘玉,名叫破曉。

娘有一塊長生玉石,擁有和她一樣美麗的名字——晨曦。靜謐的黑玉中有一抹晨光,上面鑲有一枚彎彎的月牙。我和月牙出生時,娘將它分作兩半——一個是破曉,一個是月牙。兩塊殘玉便成了我們姐妹之間唯一的聯繫。

如今,我只想留一些特別的東西給他,因爲我知道,遇見他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夢,天光了,夢醒了,就再也沒有相遇的一天。我只是奢望他可以記得我,記得這生命中的匆匆一瞥。

“記住,我叫破曉。”我俯下身,在他耳畔輕輕說道。

我從未想過,我會有見到月牙的一天,而且是在她最美麗的一刻。那天,她大婚。娘說,這是月牙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二十年來她沒有盡過做孃的責任,但是今天她不可以不在女兒身邊。我們到的時候,婚禮已經開始。娘不想破壞月牙的喜事,沒有現身,只是站在一邊偷偷的看着,一嘗母親送女兒出嫁的心願。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終於一對新人側過身交拜,霎那間,一張熟悉的面孔閃進我的腦中,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凝結,是他!

是那個口口聲聲對我說破曉美過月牙的男子,如今,牽着月牙的手許下同偕白首的諾言。原來一切都不過是謊言。

瞬間,一道亮光刺入我的眼中。他竟然將我送的玉佩戴在腰間,同我的孿生姐姐拜堂成親。真是諷刺。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想做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當我清醒過來時,人已飛身出去,而手中的長劍直指他的心口。整個禮堂一片譁然,而他見到的我反應是如此的震驚。劍尖在離他不過寸許的地方停下,我怔住,他竟然脫口叫了一聲:“破曉。”他竟然記得我的名字。這一怔,幾乎要了我的命,一柄長劍乘勢穿透我的身體,伴着孃的驚呼。

血順着劍刺出的地方汩汩流出,彷彿迫不及待想流出我的身體。鮮豔的紅色映在我如雪的衣裙上,格外刺目。那個負心的男子,及時的攬住我下墜的身軀,一臉的慌亂,試圖以雙手遮掩住我傷口處奔涌而出的血。

刺我一劍的人,傷在孃的掌下。娘雖傷了他,卻一臉痛苦,衝着那人道:“她是你的親生骨肉,你竟然狠的下心出手傷她!”原來那個人便是我素未謀面的爹。

場面越來越可笑!

我和我的孿生姐姐愛上同一個男人,我破壞了他們的婚禮,而我爹刺傷了我,娘又打傷了爹,剪不斷,理還亂。

這一場鬧劇中,只有一個最無辜,就是今天的主角——田月牙。可是她卻出奇的冷靜。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我想這怕是她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困境。霎那間,我竟然有一種愧對她的感覺。

我掙扎着伸手扯下他腰間的殘玉。我不管他有什麼理由,要娶什麼人爲妻,我不要他帶着我的玉佩和別人白首同偕。

娘把我從她懷中拉起來,冷着眼看看我手中的殘玉又看看他,若有所悟的說:“他就是那個你私自放走的人。你爲了他忍受百蠱噬心的懲罰,而他卻在這裡錦衣紅燭、風光娶妻,你覺得值得嗎?”

聽見孃的話,他大驚之下,衝上前,一手拉住我的手臂,一手拂開我的衣袖,原本光潔的皮膚上滿是被蠱蟲啃咬的傷痕,密密麻麻,甚是恐怖。

“爲什麼,爲什麼你這麼傻。”他痛苦的低吼,“我若是早知道,你放我走要承受這麼痛苦的懲罰,我情願死在那個迷陣之中。”

“你不需要內疚,你並沒有向我承諾過什麼,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而已。”我將他的手自我的手臂上拂開。

乘着最後虛弱的氣息看向田月牙,好奇怪的感覺,看見她,好像看見鏡中的自己,一卵所出,生命是如此的奇妙。我開口道:“是我對不起你。我欠你的,來生再還。”

我忍住傷口的劇痛,抓着孃的手,“帶我離開,我不想再和他們有任何的牽扯。”

娘噙着淚,輕輕點頭。

“破曉——”一聲淒厲的呼喊劃破夜的寧靜,竟比那一柄長劍讓我痛苦。

心在糾結,卻不能再回頭,也不想再回頭了。

從那一天起,有一男子終日立於迷陣之外,暴雨驚雷,寸步不離。

久而久之,娘問我:你如何很得下心?

我說:心早已不屬於我自己,何來狠心?

娘搖頭。

從夏到秋,他竟然風雨不改。

終有一日,他離開了。

娘說,他終是沒了耐性。

想不到的是,一個月後,他又回來,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不同的是滿身傷痕,殘衣破甲,不復見昔日的英武不凡。

他的身邊站着另一個身着盔甲的兵將,一臉傷痛,苦苦勸慰:“將軍,請您休息一下吧,就算不吃不喝,你這身傷也經不起這樣的日曬雨淋啊。”

“我不走,見不到破曉,我不會離開。”語氣是毫無轉圜的堅決。

“那位姑娘傷勢不輕,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你這樣不是空等嗎?”副將苦苦相勸。

如星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傷痛,口氣依然堅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見不到,我決不離開半步。”

副將無奈,轉身離開。

而他,終於,一場暴雨之後,倒在泥水之中。

我終究做不到視而不見,衝出迷陣,將他接回聖教。我永遠忘不了,他甦醒過來時,見到我的那一瞬,眼中滿是狂喜。喜極而泣,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男子流淚,尤其是像他一般堅韌的男子,每一滴淚都彷彿是燙印在我的心上。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每天一起欣賞大漠的星光,共同迎接破曉的來臨。我生平頭一次知道什麼是快樂和滿足,也是第一次害怕失去。

幸福的日子總是不會維持太久,終於,遼兵犯境,他領命迎戰。臨別時,我將破曉系在他的頸項上。我承諾會等他回來,我相信他,一定會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打勝仗成功歸來。

月餘。

捷報傳來,他果然打了勝仗。不同以往的是,他本人卻沒有回來,而且是再也回不來。遼兵本已大敗,卻不想衝出個十多歲的勇猛少年,一隻冷箭貫穿了他。將他的生命永遠的留在宋遼的戰場之上。

皇帝以隆重的儀式厚葬了他,而我冒險夜探禁宮只是想見他最後一面。料不到,這最後一面,竟讓我心碎三十年。他的臉上沒有痛苦,而是一抹淺笑,手中緊緊握着一枚殘玉,只是這塊玉的名字叫做——月牙。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皇宮的,從這一天起,韓破曉,無情無愛,不喜不怒,不言不語。

三十年後,聖教被遼人一舉攻破,少年皇帝一劍刺入我胸口,意外的,我竟在他的頸間見到我的殘玉——破曉。

他一臉勝者的微笑,“三十年前,有一位宋朝的將軍,戰死時手中緊緊握住這塊殘玉,本來他可以向他的心上人顯示他的感情至死不渝,可是,不巧,讓她遇見了我外婆,外婆用月牙替換了破曉,並將這一塊破曉殘玉傳給了娘,娘又傳給我,爲的就是要世世代代都記住,是韓破曉有負於她。”

“你外婆是?”我心中已猜到大半。

“田月牙。”

我笑了,“原來——”我耗盡氣力,撒手黃泉。嘴角邊噙着笑,久違了三十年的笑容,因爲我知道,他終究是沒有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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