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的葉兒,隨着寒風施施然然飄落於地上。
那是樹上最後一片孤葉,只是,除了錦容,卻無人察覺。
一襲紫色的裙袍,她目光盈盈的站在花園的荷塘邊。
殘荷已盡,只有幾根荷梗露出水面,孤零零的立着,苟延殘喘。
而荷塘內的錦魚見到有人站在岸邊,非但不驚,反而齊聚在岸側,不時的頂着水面吐着泡兒。
錦容淺淺一笑,伸手從擱在大石上的小碟中取過一塊糕點,輕捏了一角扔進了水中,頓時,水花四起,魚兒爭相搶着那糕點末兒,聚的更加緊了。
一邊輕笑,一邊將手中的糕點不停的投入水中,看着魚兒爲了食物拼奪。
幸好它們只是一尾尾的錦魚,若它們是人,那又會如何?
“小姐,小姐。”聽到一聲聲的呼喚,她竟有了一絲錯覺,仿若此刻還在秋府,而她,還是那個不知愁爲何物的秋錦容。
“小姐……”聲音漸顯清晰,神智復又清明。
她早已變了,只是何時變得,連她自個兒也說不清了,待發覺之時,以往種種離她已然遠去。
“小姐,你在這兒也不出個聲,讓紫兒好找。”
她還是被紫兒找着了,只能勾了勾脣角以示迴應。
將手中殘留的末兒都扔進了湖裡,掏出帕子輕拭着玉手,她淡然問道:“找我有事?”
“啊,險些忘了,小姐,王爺回來了。”紫兒有些喜又有些怕,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真的?”她心中一喜,臉色頓時明朗起來。
怎麼一聽聞他回來了,她適才的煩悶轉瞬間便消散了,是她病了麼,否則這心又怎會跳的如此急切。
“真的。”紫兒看着她神情多變的臉,有些鬧不明白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我們快去。”一手抓住紫兒旋身,裙襬掃過小碟,將之帶落,摔落在青石板上,哐噹一聲碎成了數片。
錦容駐足,怔怔的看着突變的情景,心倏得提了起來。
莫非,這是什麼徵兆。
“小姐,莫急,王爺此刻還未到城門口呢,只是派了人先回來通傳,想是怕小姐急吧。只是不想,小姐聽了才真急了呢。”紫兒掩嘴輕笑着。
錦容不出聲,只是看着那瓷片,不住的壓制着惴惴不安的情緒。
“好了,小姐,我們先回房梳妝,好迎接王爺回府,走吧。”順着她的視線,紫兒看到那被摔爛的碗碟,心思纖細的她即刻便明白錦容在想些什麼。
另一隻手牽起她的手臂,紫兒引着她回房換衣梳妝,而後才走向前院的大廳。
“小姐,走慢些,等等紫兒,噯,小心。”
看着急步行走在前頭的錦容,紫兒只能不停出聲提醒着她避開腳下的障礙,卻無法令她減緩步履。
邁着蓮步,有些厚重的襦裙層層疊疊的翻卷着,粉嫩的繡鞋偶爾露出長裙,若隱若現的呈現在眼內。
她忍不住內心的急切,以一個妻子的身份去迎接遠行而歸的丈夫。
怎會如此,那冰玄卿只不過離家數日而已。
一個對她而言不算熟識的男人,卻又如她頭頂藍天一樣的男人,她竟開始期盼他的歸來,更急於看到那張有些陌生卻又熟悉的俊朗臉龐。
若他們也能求得一段相濡以沫、相敬如賓的感情,那也未償不是件幸事。
步履匆匆的踏入大廳,視線循視一圈之後,一屋子的人中唯獨未見冰玄卿。
“王妃。“
她一出現,屋內的人紛紛傾身行禮,如今的她,在王府的威嚴可見不一般,而這正是她所需的。
若她不受冰玄卿寵愛、禮待,那她唯有抱着王妃的頭銜空渡餘生,而能讓衆人敬重便是唯一的出路。
“嗯,都起來吧。”轉過身,水袖一揮,兩手交疊於身前,看着衆人問道:“王爺呢?還未回府?”
大廳內悄無聲息,此刻若是有人不甚遺落一枚銀針,也定能聽個分明。
“怎麼,不知?”
放眼望去,凡是不留心對此她視線的人,紛紛驚的垂下頭去。
他們,怕她!
錦容怔了怔,緊鎖起了眉頭。
原來,他們並不是敬重於她,竟是怕,怎會,他們怎會怕她?
“小姐。”身後的紫兒看出她神情異常,不由得有些擔憂。
小姐似乎變了,且變得倏然。
輕搖了搖頭,錦容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走向門口,正巧遇上了剛要進來的李罕。
兩人一打照面,李罕的那張老臉上便擠出一堆笑意,皺紋橫生。
“王妃。”
“李管事,是不是王爺回府了?”看他行色匆匆的模樣,莫不是冰玄卿已然回府,但轉而一想,若他真回來了,這李罕又怎會獨身出現在此。
“回王妃,王爺進了城,但護送合親的公主進宮去了,想必要面見了聖顏之後纔會回府。”
也是,不面見聖上,這任務又怎算得上圓滿完成。
“如此,我先回房了,待王爺回來差人知會我一聲。”
“王妃且慢。”李罕舉手擋了錦容的去路,一想不合規矩,忙收回手抱拳傾身道:“王妃請留步,兵部尚書秋大人來訪。”
“兵部尚書,我爹?”身形一頓,她心中又驚又喜。
“正是。”
爹爹怎麼來了,定是有要事吧。
“快請至花廳。”
“是。”李罕領了命,匆匆離去。
“紫兒,咱們走吧。”
回身,衝着後頭的紫兒柔柔一笑,她輕說了一聲。
主僕二人急步快行,走至花廳,秋鴻寧還未到,錦容便站在門口,翹首看着。
“小姐,老爺馬上就到了,小姐還是坐着等吧。”
走到她的身側扶着她的手肘,好不容易纔將她從門口帶開。
“唉,多日未見爹爹了,叫我如何不急呢,也不知府裡一切是否安好。”
“小姐,紫兒知道您悶在王府裡定是無趣的緊,不如找個時候,我們和以往那樣,偷偷溜出去。”
錦容側頭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濃,半晌才拍着她的手背說道:“別人是生怕自個兒的主子闖禍,累及做下人的。你到好,恨不得我弄出些事兒來麼?”
“我到寧可小姐惹出些事兒來。”紫兒頗爲無奈的擡眼看着她,神色之中有着難言的無奈,“也好過您每日裡都悶悶不樂的呆着。”
錦容一怔,無語可言,只能鬆開手,顧自走到椅旁坐下。
“自從小姐嫁到了王府,紫兒就未見您開懷笑過,到是時常見您蹙着眉頭的模樣,若是被老爺和大小姐知曉,他們定會心疼、難安的。
“紫兒,待會兒見到爹爹,不許胡說。”錦容驚站起身,單手扶着圓潤的椅子扶手,緊緊的握緊着。
“紫兒知道了,只是不明白小姐因何而悶悶不樂的?”紫兒噘着嘴,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
錦容長嘆一口氣,緩緩的又坐了下來。
“你不明白,當初我代嫁之時也未曾想到,嫁了人,丈夫便成了一個日後掌握我幸福的人,是我的天,是我的所有。”錦容訕笑着,那呆滯的模樣有些令紫兒心疼,“嫁給一個王爺,註定不再是以往的那個秋錦容,任性妄爲,肆意嘻鬧,若是那樣,我在這王府裡,怕是連個下人都不如。”
“小姐。”紫兒出聲,卻又只能微紅着眼無奈的輕搖了頭,她並不是小姐,也不曾感受到小姐說的這些,一直以爲二小姐被老爺和大小姐寵在懷中,從不知這人情冷暖,世事無常,原來,她竟懂這麼多。
“我若想有個安穩的下半生,不讓爹爹和姐姐掛心,便要在這府中立穩腳跟,即便不能讓王爺獨寵於我,也絕不能讓衆人有話可言。可是,紫兒,”她的神線緩緩挪動着,對上紫兒悽楚的神色,“好難。”
淡淡二個字,卻道盡了錦容短短几日來的無奈與辛酸,一個陌生的丈夫,直到如今她還不知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唯一得到的便是第一面的冷嘲熱諷,以及第二面的不歡而散,或許這已註定,她將是一個不得寵的王妃。
“王妃,秋大人到了。”李罕適時出現在花廳的門口,打斷了主僕二人的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