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上海市中級人民法院。
法庭內座無虛席。所有人都豎起耳朵頂着公訴團莊重而嚴肅地列數着這個曾經在上海威風一時,如今即將成爲階下囚的人的罪行。
顧子翔溫柔地用着一臉茫然,憔悴不堪的方靈,眼角有一滴淚滑落。
“現在我宣佈!上海何氏集團總裁何耀宗因非法經營、走私、投機倒把等罪名成立,數額巨大,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10年;因行賄罪名成立,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剝奪政治權利5年,並處罰金10萬;因強姦、非法禁錮罪名成立,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生。集合以上罪行,一審判決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生,沒收個人財產。本次審判公正、嚴明、公開。被告人如有不服,可在三天內上訴……”
聽說後來何耀宗真的有上訴,大結果已成定局。他就像一隻垂死掙扎的狼,任憑如何哭訴自己是被人矇騙(指蘇建邦,兩人曾經互相尊敬,互相勉勵,卻不想在這個時候竟會反目。可謂狗咬狗,一嘴毛。),如何唏噓自己的悔意,併爲改變他垂危的命運。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最終審判: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一個星期後,這位風風光光的人物被風風光光地送上了斷頭臺。老百姓無不拍手稱快:“這等敗類,死有餘辜!”
蘇建邦因爲射線此案也被遣送回國,並被判處開除黨籍,無期徒刑。在最初接受審判時也是不思悔改,對自己的罪行矢口否認。後來聽說女兒因爲自己而被學校勒令退學,老伴在得知自己被抓後心髒病發,最終搶救無效。
面對這一切變故,良心深深受到譴責,終於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在女兒來探監時痛心疾首:“是我不好!我沒出息,是我連累了你們。我對不起黨對我的栽培,我不配爲人父!”闡述着悔意,從鏡框下擦拭着眼淚。
“爸,您永遠是我爸爸。女兒的生命是您給的。現在您犯了錯受懲罰,女兒的心裡也不好受。您在裡面好好接受改造,我和您孫女一定會等你出來,我們一家會團聚的。”
“爺爺不哭!”蘇青懷裡幼小的生命懂事地安慰起大人來,雖然剛剛學會說話,還有些含糊不清。
“孫女!爺爺對不起你啊!爺爺總是嫌棄你,你還那麼小,爺爺卻要你媽把你送人,我真是畜生啊!”
“孫女乖,爺爺不哭。”小女孩依然在唏噓着。
“爸,那些事就不要提了。寶寶很懂事的,我想她將來一定很有出席!”蘇青溫柔地撫摸着小寶寶的頭輕聲說着。
“還沒取名字吧?爺爺給你取個好聽的名字,好嗎?”
“好!”小女孩歡快地拍着手,以爲爺爺要送給她一個稱作‘名字’的有趣的玩具。
“不用了,爸。名字我已經取好了,叫憶子。”
“憶子,蘇憶子。好吧,聽你的!憶子乖,要聽你媽媽的話哦?”
“嗯!”蘇憶子用力地點着頭。
2006年春,顧子翔推着方靈來到D大學。
“方靈,你還記得嗎?我們曾在這裡上過學。”而方靈卻似乎沒有聽見,坐在輪椅上呆滯地看着前方。
“你還記得這片櫻花林麼?那時你最喜歡一個人拿着書,靜靜地坐在這裡看書。”櫻花依舊爛漫,世事物是人非。
“這裡是圖書館,你還在這裡打過架呢!你把那個男人的臉、衣服都撕爛了,真強悍!”
“廣播室,這裡是你的地盤哦!只可惜那時候來找你的都是些丟了鑰匙、錢包的學弟學妹。希望能通過你神聖的工作幫他們找回失物!”
“自習室誒!你曾經在這裡撒播關於我的謠言,害得我成爲全校議論的話題,你可真是害人不淺啊!”顧子翔本想用這些往事喚醒方靈沉睡的記憶,自己卻觸景生情陷入回憶中。
顧子翔輕輕推着輪椅,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演播大廳。這裡已經經過改造,以前的木質椅子換成了漂亮而舒適富有青春氣息的半透明水晶椅子。劇臺也由以前的幕布改成了絢麗的燈光舞臺。想着曾經自己的在這舞臺上演繹臺下所有座位上都坐滿了人,大家一陣陣地喝彩,一陣陣地掌聲……
“這裡就是我和你爸爸戀愛的地方,那時候這裡好熱鬧哦!”如此熟悉的,曾無數次令自己魂牽夢縈卻彷彿相隔萬里,永不可及的聲音。
回眸間,蘇青就站在大廳的入口處,門外照射進來柔和的春日陽光投射在她身上,就像從天堂落在人間的仙子!
“蘇青!”顧子翔驚異地叫着她的名字。蘇青慎慎地站着,身體有輕微地顫抖。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媽媽,那位叔叔在叫你!”蘇青身邊緊緊抓着她雙手穿着繡花裙子的稚氣小女孩擡起頭看着她的臉。
蘇青突然一把抱起小女孩奪門而出。
“蘇青!”顧子翔欲追,但不能丟下方靈不管,只好作罷。
一年來,方靈一直這麼生活着,就像被抽空了靈魂一般。顧子翔默默地喂她吃飯,幫她洗漱,做着這個女人兩年前爲他做的同樣的事。推着她徘徊於他們曾經共同走過的地方。然而這一切似乎都徒勞。
自從那天在D大學偶遇蘇青後,方靈更是每況愈下,喂她東西也不吃,身體日漸消瘦。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啊!你是想用這種方法懲罰我嗎?我知道你恨我。是的,是我不好,我是懦夫,我沒有保護好你。但是你也要給我機會去懺悔,給我時間去彌補啊!你這樣不吃不喝,你想怎麼樣?你想死嗎?好,我陪你死!但不是現在,今生欠你的,我一定要償還。然後,我們一起去南極,讓漫天的雪見證我們愛的極限,讓凜冱的冰封印彼此的靈魂。我們化作晶瑩的冰雕,祭奠已逝卻在另一個空間亙古不滅的幸福!”顧子翔靠在方靈身旁,緊握着她冰冷的雙手,遊走在憧憬中。
方靈仍然一動不動,眼神空洞,卻有隱約淚光閃爍。是的,方靈流淚了。一滴晶瑩的液體滑過臉頰,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線條,過去種種,都凝結、沉澱在這一滴眼淚中,隱隱浮現。最後,落在了顧子翔手背上。
顧子翔收回飄忽的眼神,不敢相信地看着那點點在陽光下反射出光芒的液體,慢慢擡起頭,激動萬分的舉起手,拭去方靈的淚:“你終於醒了,我的公主!”
醫院特護病房。醫生爲方靈做完檢查,在病歷上寫了一會,然後轉身走了出來。
“醫生,情況如何?”在病房外焦急等候的顧子翔和方爸爸迎上去問道。方爸爸是在聽說女兒的情況後專程趕來上海的。
“情況很樂觀,病人已經有了知覺。估計只要再過段時間就可以完全恢復了。這可以稱作奇蹟。因爲植物人康復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在全世界也只有幾例。但是你們還得繼續配合,因爲有過這種情況,一些植物人在康復後卻喪失了記憶,這可能是因爲病人長期服用含有甲苯氨等物質的強生藥物造成的,我們院方會盡力剋制,不過也不敢作絕對保證。所以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醫生很客觀地分析了病情。
“謝謝你,醫生。那我們現在可以進去看看她嗎?”顧子翔和方爸爸聽了醫生的話終於鬆了口氣。而顧子翔則迫不及待地想進去看看她。
“不好意思,特護病房是不能進去的。因爲病人正處在精神渙散期,任何人都有可能對病人的情緒產生影響。”醫生抱歉地聳了聳肩。
“好吧!爸,我送你回去吧。媽一個人在家需要人照顧,我留在上海繼續陪方靈治療,您不用擔心。”
“嗯。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這些日子多虧有你,要不然估計她一輩子都難醒了。”方爸爸嘆着氣,同時也爲有這個一個難得的準女婿感到欣慰。
送方爸爸去機場買了票,一番噓寒問暖後,目送着飛機起飛,顧子翔疲憊地回到自己和方靈在上海租住的小屋。
生活中所有開支僅靠自己平日裡隨筆寫下的文字換來微薄的稿費支撐着。總是幻想着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擺脫這種漂泊的生活,讓方靈不用跟着自己四處流浪,寄人籬下。
爲了方便方靈輪椅進出,顧子翔在市郊租了一間平房。顧子翔很喜歡這裡的環境。在人口接近2000萬的上海,這裡卻是一個絕對靜溢的好地方。
推開窗戶,外面是大片的綠草地,中間星星點點地盛開着說不出名字的花。沒有人工呵護卻也開得那般美麗。時常令顧子翔感嘆造物之神奇,生命之燦爛。驀然,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在不遠去草地盡頭徘徊,是蘇青!
顧子翔思索着蘇青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已經跨出門向她走去。蘇青仍在那裡徘徊着,一看到顧子翔正朝自己走來,猶豫了一下,緊張地整理着頭髮,忽然轉身就走。
“蘇青!”顧子翔家快了腳步,而蘇青聽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竟跑了起來。
顧子翔輕快地踏着風聲衝到蘇青面前,伸開雙臂當住了去路。蘇青哭着握起拳頭雨點般打在顧子翔身上。
“如果你覺得這樣能讓你舒服些,那麼你繼續。”顧子翔默默承受着責罰,滿心的愧疚。
蘇青突然停了下來,撲到顧子翔懷裡痛哭。顧子翔猶豫着,雙臂仍然僵直地伸着,不知所措。見蘇青愈發傷心,自己也是心如刀割,雙手終於落在蘇青腰間,輕輕將她擁着。
時光倒流咖啡廳。兩人在靠近落地窗的桌子前相對坐着,桌子上一束鬱金香正在盛放。咖啡在升騰着熱氣,而兩人卻一直沉默着,甚是冷清。窗外下着雨,時而有沒帶雨具的人抱着頭匆匆走過。音箱裡在重複的放着梁靜茹的那首《可惜不是你》
這一刻突然覺得好熟悉
像昨天今天同時在放映
我這句語氣原來好像你
不就是我們愛過的證據
差一點騙了自己騙了你
愛與被愛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種運氣
但我無法完全交出自己
努力爲你改變
卻變不了預留的伏線
以爲在你身邊那也算永遠
彷彿還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遙遠
但閉上我雙眼我還看得見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後
曾一起走卻走失那路口
感謝那時你
牽過我的手
還能感受那溫柔
那一段我們曾心貼着心
我想我更有權利關心你
可能你已走進別人風景
多希望也有星光的投影
還能溫暖我胸口
……
“這幾年過得還好嗎?”顧子翔首先打破僵局。
“嗯。”蘇青依然在凝視着窗外的車流,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
“那個孩子……”
“你說憶子嗎?”蘇青收回視線,看着顧子翔的臉,似乎在回味着一種辛辣的幸福:“那是我女兒,是我生命的全部!”
“呵呵。”顧子翔乾笑了兩聲,尷尬地看着桌子上的杯子。
“我來找你本來是想告訴你一些事,那些事是我心中的結,特別是在憶子問我關於她爸爸的事的時候。”
“願聞其詳。”
蘇青用纖細的手指捻起精緻的杯子,在嘴邊呡了一口,繼續將視線投向窗外,開始了對過往種種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