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夏蘭捂着纏繞着繃帶的腹部,坐靠在一間雜亂不堪的房間裡,仰頭怔怔地看着窗外皎潔的月色,安靜的時候,彷彿可以聽見時間的流逝,內心不自覺感到莫名的空蕩。
自教堂門口的廣場殺死斯艾爾後,夏蘭並未第一時間離開科隆,而是找到了一處慘遭洗劫的無人空房休整調養,因爲他受了傷,相當嚴重的劍傷。
越階戰勝強敵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任何盲目自身實力無視階層差距的交鋒往往都不會有好的結果。現實不是市井流傳的騎士小說,故事裡的主人公身處絕境卻突然逆轉的精彩情節完全是出於某種吸引人心的設計需要,除非本身具備必死的決心與底牌,否則現實裡極少會上演這種荒誕的意外情節。
而夏蘭正是付出了慘烈的代價才殺死斯艾爾,結果導致他再也無力獨身闖出科隆,只能暫時尋處地方養傷,儘可能避開卡薩爾一方的眼線。
斯艾爾的那一劍幾乎劃開了他半個腹部,若非憑藉強悍的身體素質與及時自救,恐怕他如今早已生命垂危,大量的失血與外傷雖然看似嚴重,但是真正影響他身體傷勢的是對方劍中侵入體內瘋狂肆虐的暴戾能量,即便他全盛狀態都需要徐徐圖之方可驅除,何況眼下身受重創的情況?能夠勉強壓制已經是他拼盡全力的結果。
爲了避免傷勢的惡化,他現在不能輕易出手,唯有等身體好轉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又或者,他能等到莫默爾的救援。
更準確的說,他能等到赫瑞絲的到來。
他有預感,這一天不會太遠。
日出日落,雲捲雲舒,彷如陷入與世隔絕的狀態,外界一切的變化與消息都開始變得陌生而遙遠,周圍的街巷,曾有士兵衛隊巡邏的動靜,有三五個暴民招搖過市的恣意橫行,有流離失所的鎮民哭啼。
屋裡的夏蘭看不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不知道屋裡的人,彼此像是處於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各自在各自的平面裡互不打擾。
直至某天。
有人推開了房間的門,看見了牆角紋絲不動的夏蘭,然後發出了低聲的驚呼,轉眼這聲驚呼戛然而止,似乎突然被人捂着了嘴巴。
“哥!這裡有屍體,好可怕!我們還是不要待在這裡了。”
有一個稚嫩的聲音發出了可憐害怕的哀求。
“一具屍體而已,這些天我們難道見得還不夠多嗎?梅莉別怕,有哥哥在,哥哥會保護你的。”
一個同樣稚嫩的聲音故作勇敢道。
“可是……哥哥……我還是不想和一具屍體待在一塊。”
“那麼你願意在這個房間裡面對一具屍體還是面對外面的一羣壞人?”
“我……”
“放心吧,找時間哥哥會把這具屍體移出房間的。”
貌似是兩個孩子的低聲交談沒有瞞過警覺的夏蘭,他沒有睜眼,沒有動彈,沒有必要。
既然對方不會給自己帶來威脅和麻煩,他寧願將注意都集中在這幾天體內正盡力驅除的暴戾能量。
兩個貿然闖入夏蘭世界的不速之客似乎將這裡當成了他們隱蔽的新家,悉悉索索中不斷在安置着什麼東西,許久,忙碌完的二人才氣喘吁吁地開始休息閒談起來。
“哥,我們的食物不多了。”
“我知道,我打算晚上在附近的房屋裡搜索看看有沒有吃的!希望那幫該死的強盜沒有像蝗蟲一樣都所有東西都搶得乾乾淨淨。”
“我和你一起去!”
“乖!這種事情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帶上你我怕出意外。”
“不要……我不要和哥哥分開!”
“梅莉,你該不會是害怕一個人留在屋裡吧?”
“……嗯!我不敢和一具屍體待在一個房間裡。”
“哈!屍體有什麼好怕的,他又不會突然跳起來殺你吃你!比起那幫該死強盜來我更願意和屍體待在一塊,起碼屍體不會傷害我們。”
“但我還是害怕……”
“這樣吧,晚上沒人的時候我便把這具屍體給拖出去藏好,如此一來你該不會再害怕吧?”
“我……我……我還是想和哥哥在一起。”
“我說了,晚上我一個人就夠了,我不想你發生意外。”
或許是哥哥的態度非常堅決,妹妹沒有再糾纏下去,短暫的沉默,哥哥岔開話題,企圖轉移剛纔的僵硬氣氛。
“昨天我在露花巷覓食的時候聽說不少鎮民都順利逃離了科隆前往城外的聖堂騎士大隊的駐地避難。”
“哦?”
“聽說是聖堂騎士趕來支援科隆的一支小隊擊破了城門,放離了所有被堵在城門附近的逃難鎮民!那場面據說非常恐怖,當時堵截的上百名士兵全都被屠戮一空,鮮血和屍體遍地都是……”
“後來呢?”
“後來主導這一切的聖堂騎士說科隆內有異端控制了科隆,他們前來是爲了拯救大家,不少鎮民都見識到他們一路殺向了巴利亞教堂,結果……唉……”
“結果怎麼了?”
“結果那些聖堂騎士進入教堂後都沒了音訊,大夥都說他們已經全部死在教堂裡了。”
“怎麼會?!那不是沒人來救我們了嗎?”
“我也不知道……但我敢肯定,聖堂遲早都會再次派人來救我們的!那些可惡的異端,都是他們才害得我們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我想爸爸媽媽了。”
“……”
嗯?
聽到屋內兩兄妹談話的夏蘭心中頓時泛起一陣疑惑,他沒想到自己一方在科隆鬧出的動靜即便是兩個無家可歸的孩童都知曉,如此推斷想必留在科隆的不少民衆都應該知道了這個事情。按道理而言,掌控着科隆的異端們是不會放任這種不利於他們的言論流傳,那麼這個事情究竟是如何傳開的?
大膽猜測,不出所料的話,科隆內絕對留有聖堂潛伏的內應在暗中推動影響輿論。
一般情況下,聖堂的內應是不會輕易冒頭,除非……
看樣子,莫默爾是準備動手了。
原因爲何?赫瑞絲來了?還是啓示山的人來了?又或者兩者都有?
夏蘭知道,他不能再裝死逃避下去了。
所以,他睜開了眼睛,動彈了身體。
然後,察覺到動靜的兩兄妹滿臉驚恐地見識到了所謂的“詐屍”。
……
……
巴利亞教堂。
種滿着草木的幽深庭院裡,克斯沃男爵悠閒地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裡捧着杯香茶緩緩啜飲着,在他面前的桌面上,除卻泡製的一壺茶外還有另外一個杯子,顯然是爲了某人特意準備的。
“我以爲你不會來了。”
克斯沃男爵突然開口道。
“來的路上出了些意外,不得已耽擱了時間。”
虛無縹緲中響起了一個婉轉清脆的聲音,不知何時,赫瑞絲坐在了克斯沃男爵的對面。
克斯沃男爵點點頭,親自給對方斟了杯茶遞過去。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扉之魔女也會碰到麻煩的事情。”
“呵呵。”赫瑞絲笑而不語。
“長話短說,對於我們的提議,你決定給出什麼答覆?”克斯沃男爵神情突然鄭重道。
“在我抵達科隆前,據我得到的最新消息,希瑟帝國方面的大軍似乎成功攻破了布倫瑞克-薩魯斯一帶的聖堂防線。”赫瑞絲輕捧着茶杯避而不談道。“你們安插在其中的內應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畢竟這是我們耗費數十年的精心謀劃。”克斯沃男爵蹙眉道,目光炯炯地盯視着對方,一時間不知道赫瑞絲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如果不出意外,我有理由相信你們能夠一舉顛覆聖堂在埃爾德蘭的統治地位,本來我的確打算與你們達成同盟,可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情卻令我猶豫了。”赫瑞絲慢條斯理道。
“什麼事情?”克斯沃男爵沉聲道。
“你知道聖堂爲何會對你們鬧出的動靜遲遲才作出反應麼?”赫瑞絲自顧自道,至始至終都主導着話語權。“因爲我們偉大的約翰教宗當時並未在啓示山,而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克斯沃男爵閉口不言,只是深深凝視着她等待着下文。
“他在泰蘭海姆。”赫瑞絲悠悠道。
得到這個答案的克斯沃男爵當即瞳孔一縮,因爲他非常清楚泰蘭海姆意味着什麼地方。
蒼白之歌的巫庭。
“忘記說了一件事情,他面見的人裡除卻巫王座那位之外,還有仲裁天平的最高審判,魔法之塔的白袍賢者,星辰之森的盲眼女士……”
“最壞的結果終究出現了。”克斯沃沉默良久後搖了搖頭輕嘆道。
“很正常的事情,沒有人會希望看見你們將整個世界拖入黑暗的深淵裡。”赫瑞絲品着茶彷彿事不關己道。
“所以你決定保持中立?”克斯沃男爵冷然道。
“至少我們有相同的敵人,不是嗎?”赫瑞絲笑道。
當赫瑞絲從佩莉歐方面得知這個情報後便徹底斷絕了她準備與對方同盟的想法,在未來即將爆發的曠世大戰裡,加入任何一方都意味着生死存亡的交鋒,所以赫瑞絲斷不會失去理智的參與其中。
她很明確告訴對方,儘管彼此無法成爲盟友,但同樣不會成爲敵人,從某種層面來說她是站在他們的一方。
因爲他們的敵人都是【光輝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