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卡斯出生在一個貴族管家與女僕組成的家庭裡,然而令人惋惜的是,他的母親生下他不久後便痛苦撒手而去。
他沒有了母親,甚至連母親的印象都絲毫不存在,只有每每父親回憶講起的時候,腦海裡才隱約勾勒出一個模糊的母親身影。
但他知道,那個虛構的身影只是安慰自己的一個幻想。
從他有記憶的時候開始,他的父親便整日在亞馬倫達老爺的手下忙碌着,他常常告訴他,如果沒有亞馬倫達老爺,他根本就不會有今天,更不會有他的出現。
他的父親一直很敬重感激着亞馬倫達老爺的恩情,而他能夠做的只有用認真勤懇的工作作爲回報。
他很忙,整天整夜的都在忙碌着工作,大多數時候,年幼的馬卡斯都被父親丟給了女僕侍從代爲照看。
他寂寞期盼父親出現的時候,他不在自己身邊。
他難過受傷渴求父親的時候,他不在自己身邊。
他哭泣呼喊着父親的時候,他不在自己身邊。
一直……一直……
他開始習慣了。
習慣沒有父親。
因爲他知道,每一次的呼喊,每一次的期盼,到頭來只會留下更加痛苦悲傷的失望。
他開始怨恨,怨恨亞馬倫達老爺奪走了自己唯一的父親,怨恨父親從沒有給予過他最需要時的關懷愛護……
這份怨恨埋在了他幼小的心靈裡,發芽,成長,茂盛……
他開始長大了,他開始有自己獨立的生活,而父親還是如同以往一樣忙碌,除了每個月給予補償他的豐厚生活費用外,其他時間裡,他都是一個人。
孤獨的他開始被動認識了許多人,許多朋友,他當然知道,那些人看重的只是他的身份,他的錢財。
而他卻絲毫不介意這種虛僞的友情,因爲他不再是一個人。
他學會了喝酒打架,學會了賭博玩女人……只要能夠給他生活刺激的事情他都會去嘗試,一旦沒有錢的時候,他都會朝父親伸手索取,而父親每一次都會盡量滿足他的要求。
他在利用他補償自己的愧疚,而他從來不會因此感到客氣,只會認爲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叛逆,墮落。
直到有一天,亞馬倫達老爺死了,他的父親和他回到了曾經的家裡,馬卡斯明顯感覺得到,父親深切希望用最後的時光彌補過去對他的冷落,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還是和原來一樣,不務正業,遊手好閒,每天早出晚歸的與新認識的朋友四處吃喝玩樂,沒有錢不要緊,向父親伸手索取已經成爲了他的習慣。
只是,他的父親已經不再是曾經貴族家的管家,他沒有了穩定豐厚的薪酬,提供不了他無止盡的索取,差不多用盡了父親多年積攢的財產後,他的生活也逐漸窘迫起來。
他明顯感覺得到,身邊那些吃喝玩樂的朋友開始對他產生了疏遠。
那一次當着外人的面與父親爭吵過後,馬卡斯出門後一度忍受着那些朋友口中隱晦的嘲諷,氣怒之下,他朝時常流連的賭場借了一筆不小的高利貸。
他的賭術不差,想着借用一筆高利貸或許能夠通過賭博獲得豐厚的回報,可是沒想到,那天他的運氣無比之差,賭什麼輸什麼,愈是如此,他就愈想贏回來,結果反而讓他欠下了賭場一筆數目龐大的債務。
他的朋友一見如此,紛紛開始遠離,深怕他會朝他們借錢還債。
憤懣沮喪的馬卡斯回到家中後,頓時想起父親手裡還有最後一筆養老的錢財,而他清楚,那個老傢伙絕對不會將那筆錢拿出來,只是,如果沒有那筆錢,賭場的債務要如何還?如果不還,恐怕過不了幾天他的屍體就會被發現在陰暗的巷子裡。
他可不想死。
爲了摸清老傢伙藏錢的地方,馬卡斯開始留意起他的一舉一動,在一次故意裝作出門後,其實偷偷藏在家裡的他終於發現了異常。
他“出門”後不久,老傢伙便重新做了一份午餐放進籃子裡開始朝後院走去,頓感疑惑的他悄悄跟上,他記得,後院只有一間簡陋的儲藏小屋和一片菜田,他拿午餐過去做什麼?難道是懷念從前的野外午餐?別開玩笑了!
老傢伙很警惕,每一次都若無其事地四下觀察一番才繼續走動,差點讓馬卡斯以爲對方發現了自己的跟蹤。
當老傢伙打開儲藏小屋的房門後,藏在後院門後的他驚奇的看見,老傢伙居然拿着一個小錘子忽然將地上打開了一個漆黑的大洞!
將繩梯綁好放進洞口後,老傢伙拿着裝着午餐的籃子便顫顫巍巍地爬了進去!
大發現啊!
對於馬卡斯來說,眼前的意外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根本就不知道原來後院儲藏小屋裡還有這種詭異的事情。
想到老傢伙手中提着午餐的籃子,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是要給誰送去?
好奇興奮交雜的馬卡斯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儲藏小屋的洞口,順着繩梯慢慢爬了下去。
小心翼翼地走在昏暗的通道里,耳邊開始隱隱聽見了人的對話聲。
他放輕着腳步,背靠在通道牆上豎起了耳朵!
他聽到了,聽到了老傢伙的聲音,聽到了另一個年輕陌生的聲音。
那是誰?
“提爾蘭特少爺,如果您繼續留在王都的話,遲早有一天那些人恐怕會暴露您的存在,爲了您的安全着想……”
提爾蘭特?亞馬倫達老爺的私生子,那個造成王立中央學院血案被王國警衛廳懸賞10000金托爾的罪魁元首?
我沒有聽錯嗎?
心臟不爭氣的劇烈跳動起來,什麼老傢伙藏錢的地方,什麼債務…那些想法通通都被馬卡斯忘在了腦後,只要有10000金托爾的賞金,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夠實現?
聽清了二人的對話,進一步確認那個年輕陌生的聲音的確是提爾蘭特後,馬卡斯開始偷偷的離開通道。
他第一次感到,原來興奮幾乎會讓人徹底失去理智。
離開後院,離開房子,他瘋狂地跑在街道上,臉上扭曲狂笑着讓周圍行人紛紛側目。
用着平生最快的速度來到王都警衛廳的總部後,劇烈的喘息與疲累讓他的大腦開始清醒,冷靜下來後,他開始朝警衛廳大門值守的人員告知來意。
他沒有想到,原來王都警衛廳辦事的能力居然迅速,沒有一會,他便被人帶進了一個封閉昏暗的屋子裡,這不由得讓他惴惴不安起來。
當一箇中年貴族模樣的長官走進來後,對方和顏悅色的詢問也讓馬卡斯擔憂侷促的心情漸漸平復,只是當他耐不住掩藏的激動提出賞金問題時,結果卻被對方告知,只有抓住提爾蘭特後賞金才能拿到,而這一段時間裡他必須老老實實呆在這間房子裡等候消息。
……
“也就是說,因爲馬卡斯的告密,所以提爾蘭特才被抓住了?”
前往大王子府上的路上,從貝德文口中瞭解一系列的前因後果後,夏蘭不由冷笑道。
“是的,當時審問馬卡斯的人正是支持大王子一方激進的貴族們,而我們的人根本無力阻止。”貝德文面無表情道。
“後來呢?”夏蘭道。
“後來?那些貴族並沒有通過正常的手段抓捕提爾蘭特,而是動用了私人的力量,對外說明那只是馬卡斯的謊報。”貝德文冷冷道:“他們清楚,一旦國王陛下知道提爾蘭特被抓捕,那麼爲了維護四王子的罪名不被落實,陛下很可能會不知不覺中讓他死去了……那些貴族可不願意看見這樣的事情,所以他們將提爾蘭特私自囚禁在了一個秘密的地方,等到三天後的宮廷議會中一舉發難,就算陛下再怎麼維護四王子,四王子想要坐上王位的可能性也將徹底失去。”
“他們或許小瞧了國王陛下。”
“所以大王子殿下現在正與他們進行交涉,只是……”
貝德文搖了搖頭,似乎對交涉的結果並不看好,又或者說,他太清楚那些激進貴族們的嘴臉,想要讓他們放棄扳倒四王子的絕佳機會,這種誘惑絕對是不可能拒絕。
他們從來就沒有小瞧過國王陛下,但他們也從沒懷疑過貴族間團結的力量,只要有了證據,即使是國王陛下也無法違背整個貴族階層的意志。
深夜。
大王子府。
在一間書房內不知等候了多久,大王子的身影終於姍姍來遲。
薩索看起來臉色有些疲憊,進入房門後根本就沒有看一眼夏蘭與貝德文,坐在書桌前,喝着侍從剛送上來的熱茶,閉上眼睛,輕嘆口氣後便一直仰靠消息着。
許久過後,薩索再次嘆了口氣,輕搖下腦袋後,睜開雙眼看向房間裡的二人。
“交涉失敗了,他們不願意放棄三天**廷議會的決定。”
“殿下——”
貝德文皺着眉,剛準備說些什麼卻被薩索揮手打斷。
“不用說了,今晚我已經對他們解釋得足夠清楚,可是依然無法改變他們的選擇。”薩索嘆道:“他們太迷信於貴族間聯合的力量了,難道他們真的認爲父王會拿他們沒辦法嗎?”
他搖着頭,不知道是第幾次嘆氣,道:“提爾蘭特一定活不到三天後的宮廷議會。”
“殿下,那麼我們該如何決斷?”貝德文恭敬問道。
“提爾蘭特不能死,畢竟那些貴族也是我們的支持着,事到如今也只能保住他的性命。”
說完,他轉向夏蘭,這是他與他第二次的見面。
“我是該叫你德蘭克·夏蘭還是諾爾維德·西蘭多夫·亞雷?”
“任憑殿下隨意。”夏蘭站出一步垂首道。
“我已經取得那些貴族們的同意,他們答應我派出共同看護提爾蘭特的人手,而那個人我選擇的是你,德蘭克!”薩索目光深邃地盯着夏蘭緩緩道。
“感謝殿下的重視,在下絕對不會辜負您的期望!”夏蘭擡起頭,一臉鄭重恭敬道。
“希望如此。”
薩索笑了笑,端起茶杯小飲了一口後,道:“你退下吧,過後我會讓貝德文帶你去提爾蘭特的監禁地方。”
“遵命。”
夏蘭離開後,不知過了多久,貝德文輕聲道:“殿下,他走了。”
“嗯。”
薩索點點頭。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讓他去嗎?”
“殿下仍舊在懷疑他?”貝德文道。
“是的。”
“他或許不會輕易犯錯。”
“犯錯與不犯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所看見的不同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