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王立中央學院,綜合樓館。
夏蘭藏匿在樓館中的一間房內,他依靠在窗邊,腦袋探出小半,視線緊緊盯着樓外。
王國近衛出動臨近那刻,他們身上所攜地肅殺氣息驚動了樹叢中的他,他知道,他所期待的事情終於有了轉機。
轉機,收穫,一切未知。
鮮血旗幟結社的成員紛紛聽從提爾蘭特的號令集結,散去,而讓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曾巡視的樓館之中,一個不速之客已經悄悄身處其中。
因爲距離,因爲干擾,因爲謹慎。
他聽不見提爾蘭特與那名王國近衛將領的談話,而他看見的場面可以想到,事情的發展絕不會如此善了。
引發學院生暴亂的領袖,從他登臺演講的那刻,反應出了很多東西。
比如說他這個人。
他會輕易甘認失敗嗎?
他有着屬於他這個年紀的衝動,思想,理念。毫無疑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個優秀的年輕人。
或許他不夠理智,或許他不夠鎮定。
而這些,時間會慢慢改變,只是,他沒有留給自己時間。
移回目光,提爾蘭特轉身看了一眼相伴在身後的社員們,如果事事一帆風順,他們也不會落地如此境地,該來的,始終會來。
“我不會認輸。”
他轉過頭,看向薩菲爾蘭堅定道。
“意義,意義在哪裡?”薩菲爾蘭將馬鞭指向他身後那羣社員,道:“你們已經輸了,頑抗到底只會讓你的朋友同胞因此無謂死亡,難道就是爲了自己的私慾嗎?”
“不,如果爲了我的私慾,你所看見的,就不會是這一些人!”
提爾蘭特展開雙手,臉上露出一絲自豪的微笑。
“因爲,他們和我是一樣的人,甘願爲理想殉道!”
“不可理喻。”
薩菲爾蘭搖了搖頭,手中繮繩不自覺扯動,胯下戰馬來回甩動着鬃毛,馬蹄不耐煩般原地踏着。
“年輕人,你們應該活在未來。”
“有人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爲什麼?”
爲什麼,明知如此,爲何還要愚蠢堅持。
頑固,不可想象的頑固。
“副官大人,您能樂觀看待這個王國的未來嗎?”這時,提爾蘭特忽然反問了一句。
“可以,因爲我一直都是個樂觀的人。”薩菲爾蘭平淡道。
“哪怕王國傾覆?”提爾蘭特緊接問。
“是的。”
“但所有人並不是您。他們沒有您的力量,他們沒有堅強的神經,在那一刻,對於他們而言,是徹底的毀滅。”
提爾蘭特緩緩道:“王國不是陛下勳貴們的王國,構成王國的,是那些活在這片土地上普普通通的人,傾覆末日,或許陛下他們能活下來,但是,那些人卻死了,因爲他們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只能任憑強者的蹂躪,過去是,現在是,將來是……”
“勳貴們高高在上的眼裡,那些人不過是羣低賤下民,他們不會在意他們的死活,他們只會考慮自身利益的得失。”
“但最後保護這個王國的人,卻是你鄙夷的那些勳貴們。”薩菲爾蘭打斷道。
“不錯,因爲他們掌握着這個王國的一切,只有他們有這個能力,而他們保護這個王國的目的卻是維護自己失去的利益。”提爾蘭特冷笑道。
薩菲爾蘭輕笑一聲,似在對他的幼稚言論感到可笑。
“很可笑?”提爾蘭特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道:“所以,你不會了解我們。”
“站在不同的立場,想法也會產生相斥,在我們的世界裡,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薩菲爾蘭道。
……
“近衛隊——”
薩菲爾蘭已經放棄了勸服,他高舉起了馬鞭。
鎧甲金屬碰撞,利劍出鞘。
“鮮血旗幟——”
年輕稚嫩面孔,長劍顫抖。
“統御着王國的碌碌鼠輩,虛僞貪婪諂媚的嘴臉,我們不會順從敬畏在他們慾望誘媚的權利光輝之下!
“卑微愚昧的思想,沉睡沉醉麻木的人啊!請傾聽我們最後的宣告!”
“我們願用鮮血的赤誠編織成你們自由的王冠!”
提爾蘭特咆哮沸騰着心中最後的熱血,高舉的長劍反射月華透出悽美。
“出擊——”
月下綻放的嬌豔花蕊,鐵蹄之下,枯萎,破碎。
衝鋒踏破,劍刃滾燙,固執的抗爭不過是無謂的犧牲。
刺穿劈倒的脆弱身體,失控的情緒崩壞,鮮血的旗幟緩緩飄落……
赤裸的一面屠殺,夏蘭面無表情看着遠處發生的一切。
曾幾何時,他所看見的世界,屍骸上的鮮血彷如今夜灌溉着大地,一張張單純的面孔,恐懼着死亡,被感染的勇氣讓手中顫抖的長劍瘋狂揮舞。
他們,是爲了什麼……
沒有近衛攻擊提爾蘭特,因爲,那是屬於他們副官大人的獵物。
薩菲爾蘭沒有拔劍,他沒有拔出的必要,手中的馬鞭便已足夠他面對眼前之人,眼前的提爾蘭特。
毫無規章的劍術,瘋狂的劈刺,每到近前他都會輕鬆擊開,像在逗弄着一個有趣玩具。
這是實力上的鴻溝。
劇烈的動作讓提爾蘭特腹間的傷口再次撕裂開來,鮮血開始蔓延浸染,他忍受着,麻木着,汗水如流,打溼着面頰,肆意地揮灑。
鐵蹄間,迴盪着同伴們痛苦的死亡哀嚎,淚水逐漸溢滿眼眶漲紅着眼睛。
這就是他的選擇,他們的選擇。
“鐺——”
長劍落地發出清脆的碰撞響聲,提爾蘭特呆愣看着自己的雙手,看着被擊飛而出的長劍,瘋狂彷彿隨之消散,疼痛的知覺瞬間充斥。
他捂着腹部跪倒在地上,耳間的廝殺愈加暗淡,同伴的聲音開始消失……
一個高大的影子忽然覆蓋住他的眼前,他擡起頭,看着一臉微笑的薩菲爾蘭,這個時候,這張臉,爲什麼會這麼討厭。
“殺了我吧。”提爾蘭特耷拉着腦袋,閉上了眼睛。
“很遺憾,你現在還不能死。”薩菲爾蘭搖頭道。
“爲什麼?”提爾蘭特擡起頭,眼神中透着憤怒。
“不知道,我只是遵循上司的命令而已,無論生死,活的更好。”薩菲爾蘭道:“聽說臨行前陛下向我的上司說過什麼,我想,這應該是陛下的交代。”
提爾蘭特冷哼道:“難道他還想將我光明正大的送上斷頭臺嗎?真是求之不得!”
“或許,你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
提爾蘭特看着鎮壓完成逐步收縮的近衛,急促的馬蹄聲響已經平緩,大地不再震動,偶爾,死亡的呻吟若有若無地傳來。
“你們的宣告傳達不進王國人民的耳中,因爲,陛下會封鎖這一切的消息,散播出扭曲的真實,你們新的身份將是叛國者。”
“叛國?”提爾蘭特冷笑道。
“製造罪名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關鍵的是,愚昧的人們會相信這個事實。”薩菲爾蘭平靜道。
“哈哈……廣場的時候,已有無數學院生們瞭解了我們的作爲,就算陛下封口,難道封得了全部人嗎?只要有人將事實說出來,消息便會迅速傳至整個王國。”提爾蘭特大笑回擊道。
“是啊,的確有這個可能。”薩菲爾蘭甩弄着手中的馬鞭,輕輕拍了拍他的面頰,道:“真實與謊言在一起,愚昧的人們不會深入瞭解,在他們眼裡,這不過是一個不錯的談料話題。當然,或許有人願意相信你們的宣告,但,他們能有多少?而他們又有誰肯願意站出來?不要奢望祈求奇蹟,因爲,他們關心的只有與生活密切相關的東西。脫離實際的理想不是理想。”
薩菲爾蘭輕嘆口氣,看着沉默不言的提爾蘭特。
“飢餓的乞丐面前,麪包與理想他會選擇哪個不言而喻,面對殘酷的現實,一切理想都是空談,也就只有你們這些衣食無憂的年輕人願意頑固追求。”
“真理在人類,謬誤在時代,總有一天,歷史將會銘記我們!”提爾蘭特冷冷地開口道。
“陛下或許需要的只是將你作爲一個證據,你,你們,將不再有任何的機會。”
提爾蘭特舉起馬鞭示意身邊不遠的近衛靠上前來,看着腳下的提爾蘭特輕笑一聲轉身而去。
“對那小子注意點,他的腹部一直在流血,我可不想回去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具屍體!”
重新騎在馬上,調轉方向,薩菲爾蘭似乎想到什麼,回頭向捆綁提爾蘭特的近衛大聲提醒道。
“真是麻煩!”負責押解的近衛聽到後,取下腰間的一個小袋子,拉開,伸手抓起一把白色粉末。
粗暴地扯開提爾蘭特腹間的衣服,抓在手中的白色粉末狠狠抹在了流血的傷口上,像個傀儡般被擺弄的提爾蘭特呲着牙,額間冷汗直冒。
短暫的劇烈疼痛,流血的腹間開始傳來一絲絲地清涼。
被捆縛完畢的提爾蘭特如同一個包袱被近衛隨意扔在了馬上,鼻間,刺激的血腥味讓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殘肢斷臂,屍骸遍佈。
他彷彿看見了一雙雙瞪大滾圓的眼睛,掛着兩行血水滴流。
死了,都死了。
是我帶着你們奔赴向了死亡,你們願意相信我,跟隨我,可我卻什麼都無法回報你們。
低垂的腦袋,淚水再也難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