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爾蘭特先生,不得不說,放走廣場學院生這件事情實在令人感到了失望,甚至愚蠢!”
提爾蘭特看着遠處逐漸消失的隊伍,那是被扣押的大臣與學院高層。
他的身邊,藏在黑袍中的一個人忽然用着他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
“他們是無辜的。”
提爾蘭特並未在意對方的諷刺平靜道。
“無辜?提爾蘭特先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黑袍人發笑道。“難道你不明白這些學院生的價值甚至比那些人更重要?”
那些人,勳貴與大臣。
提爾蘭特當然清楚黑袍人話裡的意思,這些學院生當中的背景各不相同,而重要的是他們背後那股盤根錯節彙集起的巨大力量,他們是最好的人質。
假設他們以勳貴大臣的性命與國王交涉談判失敗。
但是加入那些學院生性命的話結果便難以預料。
因爲國王沒有膽量得罪其背後那潛在的力量,那股力量,是整個王國的統治基石。
將權勢重視一切的國王不敢。
勳貴大臣死了會有其他野心慾望的人上位,但學院生死了,那麼誰來彌補受害者背後的損失?
“我們是爲了拯救這個王國,而不是親手毀滅這個王國!”
提爾蘭特走向祭典臺,看着已經空曠一片的廣場,道:“如果我們失敗了,將來還有他們,當王國傾覆那刻,我相信,這裡的學院生將成爲這個國家最後的屏障,而我不能毀去這個屏障,況且,國王不敢得罪的我敢?這個解釋,你滿意了嗎?”
跟隨而至的黑袍人發出幽幽地冷笑,道:“你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
“我從沒認爲我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我只是一個愛戀這個國家的普通人而已。”提爾蘭特道。
“提爾蘭特先生,在這裡我要提醒你一下,如果談判破裂,我們將徹底退出。”黑袍人冰冷道。
“瞭解。”
臨近午時,陽光開始變得炙熱,人的心情彷彿也隨之產生起不同的變化。
黑袍人退去之後,提爾蘭特依舊站在祭典臺上,他在等人。
一陣腳步聲傳來,走近。
“提爾蘭特,事情已經安排好了。”安其羅上前打破了此刻的安靜道。
“說說現在的情況。”提爾蘭轉身問道。
“廣場學院生們疏散之後,剩下的社員們已經與扣押勳貴大臣的隊伍匯合,不久將會到達綜合樓館,而前方受傷的社員們已經讓撤出的一部分社員安置完成,但是——”
“但是什麼?”
語焉不詳地安其羅深吸口氣,道:“有社員死了。”
“什麼?”提爾蘭特神情凝重道:“死去的社員有幾位?”
“六位。”安其羅沉痛道:“更重要的是很多社員在安置的時候申請退出結社,現在我們尚存的社員士氣都受到了影響,在這樣繼續下去恐怕會變得非常不妙。”
提爾蘭特聽後搖頭自嘲笑道:“一次簡單的衝擊便已如此,假設國王陛下派遣軍隊鎮壓的話說不定我們立刻便會不戰自潰了。”
“提爾蘭特,畢竟我們不是軍隊,如今最重要的是安撫社員們的心情。”安其羅提醒道。
“錯估我們的力量了。”提爾蘭特長嘆口氣,道:“當恐懼佔據心靈的時候,思想意志便會瓦解崩潰。”
當他收到前方阻攔的社員全線潰敗的消息之後,他知道,失敗的缺口已被打開。
思想武裝力量,恐懼卻已壓倒。
但事情未到最後一刻,他不會放棄。
……
押解的路上,夏蘭腰間的裝飾佩劍已被收繳,不止是他,所有攜帶武器之人皆是如此。
收繳的過程並不順利,有人選擇拒絕,彷彿失去了武器,他們也失去了安全。
哪怕那把武器僅僅是無用的裝飾。
那個時候,那位波文世爵再次站了出來,他清楚,無用的抵抗換不來真正的安全。
“看起來這些人出了什麼事情。”
走在路上,夏蘭身邊的西爾依舊保持着良好的心態,時而張望起四周的景色,時而打量着身邊押解的鮮血旗幟成員。
夏蘭沉默不語,他在理清事情的所有線索。
一方面是企圖變革王國政治的激進學院生,一方面是隱藏幕後有所圖謀的黑手。
前者的目的明確,簡單。
後者的目的模糊,混沌。
他想知道什麼,在王都,他只是一個小人物。
比他強大的人有很多,比他聰慧的人也有很多,如果想要在王都掀起什麼浪花,他只能默默攪亂其中渾水摸魚。
但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王都的渾水似乎完全不需要他的攪動,因爲已經有人替他攪亂了一切。
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需要徹底瞭解此時王都的現狀。
或許,他需要再次尋找一次老夏克。
“沒想到他們還有理智。”看見對方的沉默,西爾彷彿自言自語微笑道。
“的確,不然他們不會放走那些學生。”夏蘭恢復平常道。
“可惜了。”西爾嘆息道。
“可惜什麼?”
“錯誤的時間裡做出一件正確的事情,正確的事情也將變成錯誤。”
陽光透過綠葉撒下斑駁,微風輕輕揚起吹拂,仿若點綴着晚春最後的時光,不久的初夏即將隨之而來,恍如潮水淹沒過去。
綜合樓館。
白色的堅固崗巖構成了這座三層宏偉建築,巖體上的色澤泛着時光摧殘過後的灰白,牆根下的野草紮根,無數年的歲月裡,它們生生不息地掙扎頑強。
茂盛,枯萎。
彷彿一場輪迴。
或許出於安全的考慮,勳貴大臣們被分批隔離至不同的房間,每個房間之內都有數位學院生監視,他們逃不出去,因爲外面走廊還有更多他們的人。
監禁夏蘭的房間內還有五個人,而這五個人當中沒有西爾,他與他的關押房間不同。
房間很大,作爲一間“牢房”而言的話。
房間內很乾淨,桌椅書本整齊地排列擺放着,夏蘭的眼神隨意打量着周遭,在躲開監視的眼神中隨意翻動了一下桌椅上的書本,他明白了此處房間原來的用途。
《交際的禮儀背後》《家徽》《艾德里亞編年通鑑》
……
半圓的寬闊講臺,扇形排列擺放的桌椅,而房間的最後是一排高大的書架,裡面密密麻麻塞滿着各種書籍,從表面看,這是一間看上去不錯的教室。
他與其他人被勒令留在了房間最後的書架之下,有人無奈之下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書架上的書籍,從中抽取瀏覽的過程中,房內監視的學院生並未阻止這一行爲。
對方能夠保持安靜聽話便已是種合作,所以他們沒道理去阻止這種事情。
有人開了頭,剩下的人也陸續尋找自己喜歡的書籍瀏覽起來,與其憤怒不甘,不如改善一下心情等待救援,他們相信,國王陛下不會讓他們失望。
書架的書籍多是關乎涉及王國政治方面的書籍,對於勳貴們很合口味,但對夏蘭卻顯得無趣,因爲他不是勳貴,他也沒心情去瀏覽這些書籍。
可他的手中卻拿着一本書籍,故作認真觀看的他只是讓自己顯得並不特別,而他的眼睛卻時而瞟向監視的人。
他已經等待夠了,他在尋找時機。
或許憑藉武力可以強行離去,但是他不想,因爲他不願驚動那些神秘來歷的上位劍士。
他不知道那些上位劍士有多少,但數量上絕對不是他所能應付,況且一旦暴露,他的身份也很難隱藏下去。
“你的面孔有些生疏,請問你是哪家的孩子?”
忽然,身邊一位勳貴側歪着頭靠向夏蘭輕聲問道。
“一個外來的小貴族而已,或許這並不值得您關注。”夏蘭彬彬有禮回答道,面對不同的人,他會使用不同的面孔。
“從觀禮臺到這裡,你是少數最鎮定的人,難道這不能成爲關注的事情嗎?”那位勳貴露出笑意道。
“還未介紹,特依格·呼索夫·安曼塔,你可以稱呼我爲安曼塔世爵。”
“諾爾維德·西蘭多夫·亞雷。”
對於這個人,夏蘭沒有透露出他真正的姓名,不同於西爾,前者無關重要,後者來頭不小讓人警惕。
而他報上的名字是曾經任務遊歷的一處偏遠行省貴族的頭銜。
“諾爾維德?西蘭多夫?多蘭行省的貴族?”安曼塔思索片刻後問道。
“你知道?”
夏蘭話裡帶着驚訝,他沒想到隨便報上的一個名頭對方便認識,他的內心隱隱懷疑對方是否知道他的身份是個假冒。
“知道一點,對於王國內的所有貴族頭銜我都清楚。”安曼塔看見對方的表情不由自得道。
上下迅速審視了着這個人,他年紀已經超過中旬,但他保養得很好,濃密的褐色頭髮中並無白髮的出現,但面頰上偶爾微笑泛起的皺紋卻出賣了他的真實年齡。
“請問有事嗎?”夏蘭謹慎問道,從他的一番話可以知道,他並未識破他的身份。
“可以告訴我,爲什麼從頭到尾你都可以保持着鎮定嗎?對於這一點我很奇怪。”安曼塔輕聲問道。
“或許那只是表面的逞強,其實內心早已恐懼難受。”夏蘭道。
“我想並非如此吧。”安曼塔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看着他,道:“從你剛纔看書無意的眼神裡我發現,你想逃——”
“不,我沒想過,那只是一種警惕。”夏蘭矢口否認道。
“你不需要多餘的擔心緊張,因爲我們是同一條線上的人,或許我有辦法幫助你也說不定。”安曼塔笑道。
夏蘭沉默着,眼睛冷靜地看着他。
他的話讓他充滿懷疑,他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能夠一直偷偷觀察他的人已經足夠讓他產生戒備。
“不需要這樣看着我,我只是想拜託你逃脫的時候帶我一起走罷了。”
彷彿看穿年輕人的心思,安曼塔輕搖着腦袋嘆道。
“相信我,我有辦法幫你。”
“爲什麼?”夏蘭終於開口道。
“爲什麼?”
安曼塔四下看了眼後靠近他的耳邊輕聲道:“年輕人,因爲我清楚再不逃離的話恐怕我的生命也在今天到達盡頭。”
面對他疑惑的目光,安曼塔無奈解釋道:“國王陛下不會接受他們的談判。”
不接受,說明國王極有可能調兵鎮壓。
那麼作爲人質的勳貴們很可能會被殺戮警告,從鮮血旗幟結社的主旨可以知曉,他們敵視王國貪婪腐敗的貴族,是他們才讓王國陷入困境。
在遭受強壓失敗之後,這些勳貴人質或許將會成爲瘋狂下的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