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小姐並非什麼達官貴人,即便是在舊帝國時期,在黯刃還未出現的時候,她也是個真正的小人物。
米莉家族世代在北郡依靠販賣葡萄酒爲生,他們家的葡萄酒曾經是整個風暴王國最有名的享用之一,而北郡又坐落着聖光教會的聖地-北郡修道院,因此從小在北郡長大的米莉小姐親眼見過很多大人物。
但這並沒有給她和她的家族帶來更多的好處,當然,在舊帝國時期,商人的地位本就不高,而米莉小姐一天天長大,她落落大方的姿態和毫不扭捏的風格,給她帶來了很多追求者,但年輕的米莉小姐並沒有那麼輕易的定下自己的婚事。
直到她遇到了迦勒底.摩根,後者時任暴風王國樞密主教,因爲和本尼迪塔斯大主教暗地裡的矛盾,而被髮配到北郡修道院。
聖光教會的神職人員並不禁忌娶親生子,雖然也有很多願意奉獻自我於信仰的苦修士,但那種生活對於普通人來說太過苛刻,因此教會並不會強迫神職人員清心寡慾,當然,真正將一切奉獻給信仰的信徒,也不太會需要凡俗的感情來填補內心的缺失。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了...當時的迦勒底還沒有接觸到黑暗帝國之刃,當初的他還只是泰瑞昂佈置在暴風王國的一顆棋子,在雙面的壓力之下,本來很誠摯的迦勒底牧師對信仰產生了一些懷疑,這些懷疑在壓力的作用下,在某個微醺的夜晚,讓他和本就對他有好感的米莉小姐有了露水姻緣。
這種私下的關係維持了數年之久,哪怕在北遷到北疆之後,兩人也經常會面,米莉小姐以“情人”的姿態站在迦勒底身後,她心甘情願爲這個男人付出自己的青春,因爲她能感覺到,這個表面上風光的大人物,內心其實非常苦悶,他很孤獨...他需要一個港灣。
如果故事一直這麼發展,不管對於迦勒底,還是對於容易滿足的米莉小姐來說,都還算不錯的結局,但...命運對其選擇之人從不仁慈,伴隨着迦勒底和他手中的黑暗帝國之刃的羈絆越發深刻,他深切的感受到了源於第五古神的邪惡意志。
他是與薩拉塔斯接觸最頻繁的人,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位慵懶的第五古神的黑暗意志以及她那種玩弄靈魂的邪惡手段,大主教已經有了以身飼虎的覺悟,深纏於此,他早已經不能脫離了,但米莉,那個跟隨了他數年的女人是無辜的。
這大概是迦勒底黑暗心靈中的最後一絲仁慈,他毫不猶豫的將這仁慈給予了自己的愛人,只是給予的方式太過殘酷...在以聖光教會的名義收編了庫爾提拉斯那些惶惶不安的海潮賢者之後,迦勒底就在某個夜色中,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陪伴了他數年的女人。
他給了她足以富裕過完下半生的財富,還動用自己的關係,給她在聯邦購買了房產,那處莊園正是當年米莉家族葡萄園所在的區域。
他知道薩拉塔斯那詭異的力量是他無法對抗的,但這世界上總有能對付薩拉塔斯的傢伙,而將自己的愛人送回聯邦,庇護於泰瑞昂的羽翼之下,是迦勒底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斬斷了同米莉的所有聯繫,在那之後,迦勒底成爲了一個冷酷的暗影大主教,雖然外表悲天憫人,但內心毫無感情,就如同與薩拉塔斯坑壑一氣,徹底墮落成了古神的狗腿子,和克蘇恩的古神戰爭是他一手籌劃,在克蘇恩死去之後,薩拉塔斯給予了他更強大的力量來作爲獎賞。
迦勒底知道,那便是自己的未來...
徹底與深淵融爲一體,然後在某一天被正義的勇士找上門,殺了他們,或者被他們殺死...那就是他的結局,同被他陷害的本尼迪塔斯一樣的結局...多麼諷刺啊。
他能熟讀聖光教會的每一篇經文,他每天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拯救”靈魂,然而,在那通篇寫滿拯救的經文裡,迦勒底卻找不到拯救自我的可能...似乎那書頁的經文每一個間隔之內,都寫滿了諷刺的絕望。
“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迦勒底抱着自己使用了數年的古舊經文,他行走在黑夜下的花園中,他以一個神職人員應有的溫和口吻,第無數次對對自己說:
“就這樣吧...”
然而,下一刻,那熟悉的倩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那個他以爲已經不可能回到自己生命中的女人。
“砰”
迦勒底手中的經文砸在地面上,他的雙眼中滿是驚愕,疑惑,憤怒以及一絲...絕望,他聽不到米莉說的那些話,他只能感覺到腰間那紫色的儀式匕首裡傳來的,充滿諷刺的慵懶笑聲,似乎是在嘲笑迦勒底自欺欺人的舉動,也似乎是一種隱隱的警告。
大主教的心靈裡迴盪着黃鐘大呂一樣的笑聲,他的十指...握緊。
“米莉,你...爲什麼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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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我可愛的小迦勒底,這可並不是我的安排...”
薩拉塔斯慵懶的聲音在迦勒底腦海裡迴盪着,她玩味的說:
“這是命運的安排,沒錯,凡人口中的命運,多麼奇妙啊,我孤獨的弟弟又一次遇到了自己心愛的女孩,還等什麼呢?去擁抱她吧。”
“不!”
迦勒底抿着嘴,看着眼前的米莉,數年不見,她變得越發清廋,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風,叉着腰站在距離他不到5米遠的對面,那雙眼睛裡閃耀着冷漠,痛恨,但以迦勒底大主教對於人心和情緒的敏銳感官,他能清晰的感覺到米莉小姐內心的驚慌,並不比他更少。
“我和她緣分已盡...我的未來之中,也並沒有她的...”
“別自欺欺人了,你的心思可瞞不過我。”
薩拉塔斯冷哼了一聲,屬於第五古神的力量悄無聲息的,以一種微弱的姿態爬向米莉小姐,她必須小心翼翼,在這個宮殿中,有一把能感應到虛空之力的傳奇武器,滅戰者...那把武器可以傷害到她,所以她不得不謹慎。
而就在那虛空的力量即將接觸到懵懂的米莉小姐的前一刻,迦勒底的手指摁在了腰間的匕首上,他輕聲說:
“她不屬於這場遊戲。”
“嗯?”
薩拉塔斯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呢喃,在精神層面,第五古神的意志似乎在重新審視自己的宿主,迦勒底甚至能感覺到那陰冷如蛇的目光在他身上游離,而片刻之後,薩拉塔斯的聲音變得沙啞了一些。
“唉...不知不覺,你我已經在一起這麼久了,在過去的時光輪迴之間,可很少有人能持有我這麼久,我一天天看着你從單純變得成熟,從弱小變得強大,從脆弱變得堅定...我看着你的成長,就像是小孩的遊戲,一點一點的將你塑造成型。”
“你我適應了彼此...恍如一體!”
“但,什麼時候你產生了這鐘錯覺?”
“什麼時候起,你把自己,當成了我的主人?!”
“砰”
靈魂的爆鳴在迦勒底的精神之上如天崩地裂的轟鳴一樣爆開,在頃刻間就撕裂了大主教的精神防護,就像是一把狠辣的長劍,從頭頂刺入軀體,將那冰冷徹骨的力量延伸到了他軀體中的每一塊骨頭的骨髓中,那扭曲萬物,褻瀆萬物的虛空力量倒灌入迦勒底的血管之中,在這一刻,他的心臟彷彿都被寒冷的手指捏住。
在心臟跳動之間,血管中混雜着冰渣的血液流過心臟,讓迦勒底在這一刻捂着胸口,臉色蒼白的倒在了地上,他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聞不到...感官的剝離讓大主教的靈魂彷彿被拉伸到了另一個層面,以第三視角在黑暗中觀察着眼前的場景。
他看到了,在他倒下之後,剛纔還一臉冷漠的米莉小姐頓時變得驚慌失措,她衝到自己面前,試圖將自己扶起,他看到了米莉眼中的緊張,他深知那種情緒代表的含義。
他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死,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並不可怕,那反而是一種解脫,可惜,這世界上總有比死亡更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嘩啦”
飛速而來的視角轉換之間,迦勒底的感官在這一刻統統恢復,身體的痛苦還殘留在精神中,讓他的手指不斷的抽搐,大主教下意識的要將米莉小姐推開,然而,就在這一刻,薩拉塔斯冰冷而慵懶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
“我的小迦勒底,你總說會幫助我,會與我一條心,會幫我實現暮光時刻...現在,該到你證明自己的時候了。”
“擁抱她、親吻她、佔有她!就像是你們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你...瘋了!”
大主教在靈魂中艱難的反駁到: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會這麼瘋!”
“瘋?瘋癲嗎?”
薩拉塔斯毫不在意的說到:
“與我相處了這麼久,你還在以凡人的思維考量上古之神的意志嗎?混沌,混沌纔是我們存在的狀態,我的迦勒底,我並不瘋癲,我只是你清醒的夢魘...僅此而已。”
“你真的擔心我會傷害這個癡情的丫頭嗎?不,我不會!你應該擔心的是你...你真的還以爲,你還是以前的自己嗎?總有一天,你會在睡夢中掐死她,你會親手殺死對你抱有善意的每一個人,那纔是你的未來,你內心中掙扎的感情,纔是阻礙你真正升格的最後一環。”
“我得感謝你們所謂的命運,將破局的關鍵送到了我眼前...盡情的熱愛她吧,迦勒底,把所有熾烈的感情都投入她身上,然後...親手殺死她。”
第五古神的餘音纏繞在大主教的心靈中,她就像是知心大姐姐一樣,溫柔的對迦勒底說:
“想要擁有,就得先拋棄...你早已無法回頭,迦勒底,你只能繼續向前。”
大主教的呼吸變得平順起來,他就像是病人一樣,躺在米莉小姐溫暖的懷中,後者幫閉着眼睛的大主教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水,可憐的女孩還以爲是她剛說出的那專門用來刺激大主教的謊言害的迦勒底變成了這樣,她滿心自責。
根本沒什麼孩子...迦勒底可是個牧師,如果在兩人分別時米莉小姐有了身孕,迦勒底不可能不知道,那只是個用來傷害負心漢的謊言,但直到迦勒底全身抽搐着倒下的那一刻,米莉小姐才真正意識到,在這充滿心靈痛苦的數年裡,她其實一直都沒有忘記他。
要忘卻一個曾經朝夕相處的人,談何容易呢?
“唰”
米莉小姐纖細的手腕被迦勒底虛弱的手扣住了,米莉低下頭,就看到迦勒底慢慢睜開了眼睛,在那溫和的雙眼中,閃耀着一抹不加掩飾的思念與愛意。
“我不該離開你的,哪怕是以保護的名義...”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我不會再犯蠢了,你想要個孩子...那我們就要個孩子吧。”
這坦然的告白讓米莉小姐一時間慌了手腳,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下一刻,迦勒底從地面上爬起來,溫柔的將她抱在懷中,在夜色籠罩之下,兩人緊緊的抱在一起,在全身顫抖的米莉小姐的耳邊,迦勒底閉着眼睛,如夢囈一樣說道:
“隨我一起吧...隨我一起墜入深淵吧...”
午夜時分,迦勒底從自己並不舒適的牀榻上坐起身,他看着身邊熟睡的女人,那黑色的長髮披散在枕頭上,讓大主教想起了之前如疾風驟雨一樣升騰的情慾,米莉小姐那驚人的渴求和眷戀讓一向平和的迦勒底在這一夜裡也盡情釋放了自己的壓抑。
兩個相愛的人又走到了一起,但很可惜,這只是末日之前最後的溫情。
迦勒底俯下身,在米莉額頭吻了吻,然後披着一件長袍,走到了自己的書房,就像是最正統的神職人員一樣,他翻開了手邊的經文,開始在這平靜的夜色中閱讀起來。
他掠過一行又一行字,最終停留在了一句平白無奇的經文上。
他伸出手指,撫摸着那平滑的書頁,在那經文的某一行停留下來,他看着那個字眼,那個很少出現在經文中的字眼,他眯起了眼睛,又看了看放置在一旁,恍如休眠一樣的紫色匕首。
最終,他合上經文,又拿出另一本,面色如常的閱讀起來,但那個字眼卻不斷的在他心中浮現着,那是他曾經最厭惡的東西,似乎代表着絕望與墮落之外的第三個選擇...
“Death!(死亡)...”
下一刻,迦勒底低沉的誦經聲在房間中響起,代表着這一夜的最後終結。
“世人皆如迷途的羔羊般行走,但凡歧途皆可歸返,聖光永存於萬靈之後,只需回頭,就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