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在人馬廝殺的戰亂平原上,從耳語港的城牆發射出的炮彈劃過夜空,最終砸在了列隊向前的黯刃亡靈的頭頂上。
這實心的炮彈在地面上跳動着,就像是頑皮的孩子們踢出的皮球,但每一個擋在它前進道路上的傢伙都會被輕而易舉的撕開軀體,直到炮彈裡的引信點燃內部的火藥,然後驟然迸發出灼熱的火焰,將周圍的數個亡靈步兵吞入其中。
這些老舊的火炮殺傷力極爲有限,甚至在爆炸之後,也很難波及到更多的士兵,相比黯刃軍團新換裝的榴彈炮,這玩意就像是戰場上蹣跚前進的老大爺一樣。
而人類的炮兵每射出一發炮彈,黯刃軍團的陣地裡最少也能射出3枚,而且精準度更高,但軍團指揮官並沒有將火炮對準戰場上激烈廝殺的人類士兵,而是將火炮的炮口調高,對準了耳語港的城牆。
前線指揮戰鬥的炮兵部隊的指揮官塞倫特.火翼很清楚,一旦耳語港的城牆倒塌,亡靈大軍就能長驅直入的攻入城市裡,到那個時候,洛薩麾下的士兵就算再悍勇,再拼命,也擋不住數個戰團的全面進攻。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洛薩的戰略眼光實在是太過卓絕,耳語港前方的戰場寬度非常狹窄,而且這港口修建的位置恰好是山腳的山坳之間,簡直易守難攻到極致,無法拿下城牆,就意味着亡靈的數量優勢很難變現成碾壓式的戰鬥力。
簡直和當年的阿拉希戰場一抹一抹,唯一的區別在於,這地方可沒有一座可以被摧毀的大橋,不管數量還是質量都有優勢的亡靈也只能按照洛薩預想的方式進攻,這極大的限制了亡靈的作戰能力,而天空部隊也遭到了人類空軍近乎自殺式的阻撓。
那些打了雞血一樣的矮人騎士甚至會瘋狂到抱着炸彈和骨龍同歸於盡...而且這還不是小概率事件,在遍佈城牆的人類法師還在耳語港上空撐起了紫色的魔法結界,讓更靈活的死靈鴉人根本沒辦法用轟炸戰術取得戰果。
那靠近大海的城市,簡直就像是披着一層龜殼一樣。
總之,在這北疆的最後一戰裡,洛薩和他的士兵已經豁出了一切,在真正的無路可退之下,他們在這夜色裡爆發出了讓亡靈也感覺到牙疼的戰鬥力,看起來,在戰場的每一個士兵都開始玩命之後,沉寂冷漠的亡靈,似乎也不是那麼可怕了。
儘管戰事佔優,但每一個腦子還清醒的指揮官都知道,在士兵們的一腔血勇因爲時間的原因開始消散的時候,那纔是真正艱難的戰鬥開啓的時候。
現在這點戰果,不管對於人類,還是亡靈,都只是開胃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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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語港之外的戰場上打成一片,在城市之內的港口裡也是一片慌亂,最後的戰鬥已經打響,不管是平民還是海員們都很清楚,帝國的將士是在用生命爲他們贏得轉移的時間,所以碼頭裡的每艘船,只要還有空缺,都會放下船板和懸梯,將擠在碼頭上的平民裝上船。
一艘裝滿,便以最快的速度駛離碼頭,另一艘船就會跟着駛入其中,甚至還有一波波小舢板也載滿了平民,從碼頭上出發,前往無法入港的那些船隻附近。
整個港口在巨型探照燈的照耀下人聲鼎沸,時不時就有倒黴蛋被擠下碼頭,掉入冰冷的海水中,而在此時這樣危急的情況下,也沒有誰會主動去拯救他們。
“上將,這樣不行,我們的船隻根本不夠!”
穿着藍色艦長服的德雷克.普羅莫德爾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的海圖,在他身邊,他的大副,桑德斯.瓦倫丁上校正一臉焦急的彙報着艦隊的情況:
“我們剛纔檢索了港口裡的所有船隻,學者們已經計算過好幾次,就算每一艘船都載滿平民,也無法將港口裡的人都帶走...甚至連三分之一都帶不走!”
“每一艘船都去掉壓艙物!讓身體健壯的男人們都去底倉待着,這樣能帶走更多。”
德雷克沉聲說:
“讓水手們把甲板上的人用纜繩綁起來,這樣也能帶走一些!”
“這太危險了,上將,這樣一旦遭遇海戰,那些底倉的男人就會...”
桑德斯上校反駁了一句,結果就看到德雷克雙眼中跳動的冷漠:
“執行命令!大副,我不可覺得這些亡靈會允許我們跑第二次,從最糟糕的情況出發,我們必須做出艱難的抉擇。”
“安全問題就交給庫爾提拉斯第一、第二艦隊,我會帶着我們的水手爲他們清除大海上的一切危險,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平平穩穩的開船,直到將這些平民安全送到庫爾提拉斯或者托爾巴拉德!把我的話帶給每一艘船的船長,哪怕拆掉火炮炮位,每一艘船都拖上舢板,也要給我裝上最後一個人!明白嗎?”
“這...這...”
年輕的大副已經說不出話了,但他的臉上卻明明白白的寫着“草菅人命”四個字,對於這些常年在大海上行走的海員來說,他很清楚上將的命令意味着什麼。
帝國的“移民”艦隊大都是徵召而來的商船,這些船隻除了必要的水手和技術性船員之外,最多也就裝100人,地精商船和海盜們的船視型號不同,能裝200-300人,屬於巴羅夫伯爵和其他貴族商人的商船們是庫爾提拉斯造船廠出產的標準型號,滿負荷也就額外再多400人。
庫爾提拉斯和其他王國艦隊湊出的近40艘運兵船的容量是最大的,每一艘運兵船一次性能裝近800人。
但問題就在於,現在裝在船上的不是能風吹日曬的貨物,是人!是脆弱的人...
這些滿負荷載滿了人的商船就像是一個一個懸浮在海面上的不穩定炸彈,只要有稍微的風吹草動,哪怕是大一點的風浪,都足以讓整整一船人死於非命,雖然在庫爾提拉斯那些經歷過大清洗之後,殘存的海潮賢者們的幫助下,這些船不太可能會被風暴淹沒,但也不難想象這一趟運輸的困難與瘋狂。
“桑德斯,我知道你會認爲我瘋了,但聽我說,我們必須做到!”
海軍上將德雷克擡起頭,看着自己的船艙裡懸掛的,他父親戴琳的畫像,他下意識的握緊了腰間的指揮刀,他沉聲說:
“時代已經變了,庫爾提拉斯不再能獨立於帝國存在,我們是帝國的一分子,現在,我們必須爲我們共同的國家獻出自己的力量...不惜一切代價!”
“叮、叮、叮”
安放於第一艦隊旗艦,也就是德里克上將的坐艦“安娜女王”號上的航海鍾發出了低沉的響聲,讓整個碼頭都響起了刺耳的鐘聲,這代表着艦隊即將起航,那些待在碼頭上哭嚎的平民們被衛兵攔着,免得他們在激動之下衝入大海里。
但那些哭泣聲,吶喊聲,吼叫聲,卻讓全副武裝的衛兵和聖騎士們,以及艦隊甲板上那些逃出生天的平民無聲哀默,人羣中有很多父母高舉着自己的孩子,喊叫着,試圖讓那些水手帶走自己的孩子,一些不忍心的平民手拉手,在海潮賢者們掀起的平穩水流裡,在那些船隻緩緩開動的時候,他們將大半個身體伸出甲板之外,在晃盪之中,力所能及的試圖帶走更多的孩子。
一時間,從父母手中離開的孩子們尖銳的哭聲響成一片,站在安娜女王號的艦橋上的吉安娜忍不住握緊了法杖,這感性的大法師回過頭,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那末日般的場景。
在這冰冷的夜色裡,這個世界將最恐怖的噩夢扔在了人類文明的頭頂上。
“是我太弱小了...”
在寒風中,吉安娜喃喃自語,她虛弱無力的靠在船舷上,她的手指扣緊了自己的法杖,手指間甚至捏出了一絲青筋。
“如果那一晚...那一晚我能殺死泰瑞昂...如果...就不會...就不會是這樣了...”
她閉着眼睛,任由淚水在臉頰上滑落,她的手指握緊了胸前飄蕩的銀色船錨的吊墜,那是她的父親轉交給她唯一的遺物。
“父親...如果我再強一些...”
在她身後的夜色裡,在耳語港之外的天際,亡靈和勇士們交戰的戰場上,炮火的轟鳴似乎掩蓋了這黑暗裡默默流淌的絕望。
而就在庫爾提拉斯第一、第二艦隊的護航中,這支近300艘大大小小的船組成的艦隊駛出耳語港外海,繞過提瑞斯法山脈的海峽,即將進入無盡之海的那一刻,造物者似乎聽到了吉安娜的祈禱,在籠罩外海的詭異迷霧之中,一艘龐大的,黑暗而又熟悉的戰艦,緩緩從海底升起,如攔路的劍客一樣,擋在了這支巨型艦隊的前方。
“嘩啦、嘩啦”
冰冷的海水拍打着死而復生的海上王權號的船殼,那黑色的,已經不再像是單純的木質材料的船殼發出了鋼鐵一樣的迴響聲,這比曾經的戰艦大了最少三圈的黑色船隻在迷霧中航行,不...是它所到之處,那升騰的冰冷迷霧就籠罩了它身後的海面。
在佈滿海藻和詭異的深海寄生物的艦橋上,一個黑色的身影如雕塑一樣站在那裡,整艘船上似乎只有他一個人,那些深沉的迷霧纏繞在他的軀體上,在那黑色的,華麗的,沒有一絲褶皺的艦長服之外,帶着黑色手套的冰冷的手,正握在一把金色的詭異戰刀的刀柄上。
戴琳哼着低沉沙啞的歌謠,他的哼聲和冰冷的海潮混雜在一起,在這方黑暗籠罩的海面上翻滾起來,那熟悉的歌聲很快就越過海面,傳入了眼前庫爾提拉斯第一艦隊旗艦的艙室中。
正在閉目養神的海軍上將德雷克猛地擡起頭,他抓起自己藍色的艦長帽和指揮刀就衝上了艦橋,在甲板上,已經佈滿了茫然的士兵,而在艦橋上,德雷克的妹妹,大法師吉安娜也拄着法杖,看着眼前被迷霧籠罩的大海,以及迷霧中若隱若現的那黑色的巨型戰艦。
“那是什麼?”
德雷克將手放在妹妹的肩膀上,後者茫然的搖了搖頭,她並沒有注意到,她脖子上懸掛的銀色船錨吊墜,已經發出了瑩瑩的光芒。
“這是...這首歌,這哼聲,這是...大海的女兒?”
德雷克從小就和自己的父親一起遨遊整個無盡之海,他見過很多大海上發生的怪事,包括那些幽靈船的傳說,但德雷克從不相信這些,他甚至親手拆掉過好幾艘被邪惡魔法侵染的船隻,但眼前這艘...
“聖光在上,這比父親的海上王權號,還要巨大...等等,這艘船...”
海軍上將瞪大了眼睛,他回過頭,看着自己的妹妹,吉安娜更是目瞪口呆,在法師卓越的視覺中,她清晰的看到了那艘空無一人的船隻的艦橋上,站立的那個熟悉的,但卻被黑暗侵染的身影。
“父親...”
“什麼?”
“我說...那是父親...你沒有看錯,哥哥,那確實是,海上王權號!”
庫爾提拉斯第一艦隊停在了迷霧蔓延的外海的邊緣,戰鬥的號角聲響徹了整隻艦隊,在他們後方的庫爾提拉斯第二艦隊飛快的趕了上來,而那些載滿了平民的商船,則被勒令後退至安全距離,在安娜女王號的甲板上,德雷克.普羅德摩爾用稍有些顫抖的聲音,通過擴音魔法高喊道:
“這裡是庫爾提拉斯艦隊,前方船隻!通告身份!”
這聲音傳入了戴琳的耳中,讓海軍上將發出了不屑的哼聲,他的皮靴在腳下的甲板上輕點了一下,就像是一個信號,下一刻,在德里克和吉安娜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在黑色鉅艦身後的迷霧裡,一艘艘悄無聲息的戰艦緩緩的從海面之下“爬”了出來。
像極了那些從墓穴裡爬出的亡靈一樣,只是頃刻間,在迷霧包裹的外海之外,庫爾提拉斯的兩支艦隊,就被數倍於自己的幽靈船包圍了起來。
一雙雙藍色或者暗紅色的靈魂之火在那些幽靈船的甲板上點燃,在那些深海水手們死寂的注視中,兩支艦隊的活人們就像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駛入了大海的深淵一樣。
“我的兒女...”
熟悉的聲音從黑色鉅艦的甲板上傳來,那黑暗中的腳步聲就像是踩在每一個人的心絃上一樣。
“我很想告訴你們我有多想你們...我也很想親眼看着你們馳騁大海...但...”
“已死之人...無法開口。”
戴琳的身影最終出現在德雷克和吉安娜的眼中,他們的父親手握着一把暗金色的,纏繞着黑色煙霧的戰刀,以一種讓人感覺冰冷徹骨的聲音說:
“來吧,普羅德摩爾的後裔們...我最鍾愛的兒女...”
“來接受大海的考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