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涼,在風行者莊園後方的墓地中,理拉斯的長袍在風中微微飄動,他站在墓地的最深處,在莉蕾薩將軍的墓碑前站立着,沉默,安靜,像極了黑夜中的雕塑。
他藍色的雙眼看着眼前的墓碑,就像是看到了殞身於戰爭中的母親,那如水的眼眸中閃耀着一抹柔和,這是風行者家族的成員們內心深處的特有情緒,在堅定的意志之下,總隱藏着微微的感性,而在他的眼眸深處,有一抹深藏的羞愧。
就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在祈求着來自母親的寬恕。
但他等不到他想要的寬恕,因爲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很難再挽回了。
“我期待從您這裡得到一個好消息,理拉斯先生,奎爾薩拉斯需要好消息,尤其是在支援人類的法師團損傷慘重的情況下,整個不安的國家都迫切的需要一個好消息。”
一個柔和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理拉斯身後響起,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理拉斯隱藏於長袍中的雙拳便握緊了。
在他身後的黑暗中,一道微不可見的傳送光芒正在破碎,而從其中走出的,是一位手持古樸短杖,頭髮已經全白的大法師,在歲月的流逝中,他臉上有了皺紋但卻沒有破壞臉龐的整體俊美,相反,在歲月的磨礪下,這蒼老的精靈就像是一塊隱藏在水下的礁石,被沖刷的越發沉穩。
“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
理拉斯自己可能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在大姐投敵,二姐重傷,三姐被囚禁的糟糕情況下,他已經成爲了如今風行者家族唯一的支柱,而現在,他正面臨着一個艱難的選擇。
是維繫忠誠,還是擁抱親情?
“但我從您的聲音裡聽到了一絲怨恨,是我聽錯了嗎?”
那蒼老的精靈法師咳嗽了兩聲,他輕聲說:
“不要這樣,理拉斯先生,我並非在逼迫您做艱難的選擇,我只是“請求”您將實情告訴給鮮血主母,我沒有讓您欺騙她,我沒有讓您傷害你的親人,僅此而已。”
“然後呢?”
理拉斯深吸了一口氣,他閉上了眼睛,這個年輕人並不愚笨,他用變得沙啞的聲音說:
“你讓我將彼此的親情化爲枷鎖,死死的鎖在我的姐姐們身上,用這枷鎖將她引進你們佈置好的陷阱裡...難道不是你告訴我,永世忠誠於奎爾薩拉斯的風行者家族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嗎?難道不是你麾下的破法者闖入我家,當着我們的面,抓走了溫蕾薩嗎?”
“我並不愚蠢,達爾坎議員,不要用和小孩子說話的口氣來敷衍我...如果這裡站着的是我的姐姐,是奎爾薩拉斯的遊俠將軍希爾瓦娜斯女士,或者是我的母親,你還敢這麼理直氣壯的說你是爲了我們好嗎?”
理拉斯的一連串質問讓身後的大法師稍有些尷尬,但片刻之後,他的神情重新變得平靜下來:
“您的意思是,我們做錯了?”
“您的意思是,溫蕾薩女士手中的龍王之血是通過“正常”的途徑得來的?”
“您的意思是,我們抓獲的那個暗中保護她的亡靈矮人只是出於真正的“友情”?”
“理拉斯先生,您很年輕,假以時日,您必然會成爲整個奎爾薩拉斯的重要支柱,就像是您的母親,就像是您的姐姐,想想希爾瓦娜斯女士的決斷,她向議會承諾會親手抓獲她的妹妹,在親情和忠誠之間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忠誠...”
這老精靈的聲音柔和,就像是勸導年輕人的長者一樣,他停頓了片刻,看了一眼理拉斯的姿態,然後又說到:
“我並非在引導您的思路,但她纔是您的榜樣,而我想,您也很清楚...一旦溫蕾薩女士藏匿龍王之血的舉動被巨龍們發現,會對整個奎爾薩拉斯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銀月議會的資深議員達爾坎.德拉希爾輕輕的搖了搖頭,他雙手握住手中的短杖,輕聲說:
“我從未懷疑過風行者對奎爾薩拉斯的忠誠,實際上,我很尊敬任何一個風行者家族的英雄,甚至包括泰瑞昂.黎明之刃和鮮血主母奧蕾莉亞,在尚未墜入黑暗之前,他們也曾是保衛這個國家的中流砥柱,而就像是我和我的朋友向您承諾的那樣...我們並不會傷害她。”
“嗜血癥是一種疾病,理拉斯先生,我們先輩的典籍裡有關於嗜血癥的記載...您親眼看過了,我從未忘記我們的承諾,我們只是爲了治癒她...當然,在必要的時刻,她的存在,能爲奎爾薩拉斯保有最後的火種。”
這一番話合情合理,尤其是從一位位高權重的議員嘴裡說出來,完美到了讓理拉斯無法辯駁的地步,實際上,理拉斯.風行者也從未忘記,在前幾天,在面對整個銀月議會的逼迫的時候,達爾坎站起來爲他說話的那一幕。
那時候,他的發言也和現在一樣,讓人無法反駁。
在冰冷的風中,理拉斯轉過身,他看着眼前的議員,他藍色的雙眼中閃耀着最後的猶豫:
“但你們會激怒他!”
年輕的精靈如此說:
“人類的皇帝帶着人類最精銳的士兵都無法擊敗他,你們在這個時刻囚禁我的姐姐,這毫無疑問會讓他把戰爭的矛頭對準奎爾薩拉斯,你們口口聲聲的說着要保護這個國家,但你們實際上只是在引發戰爭。”
“唉...”
達爾坎議員長嘆了一口氣,他綠色的眼睛眯起,其中閃過了一道光芒:
“您真的這麼認爲嗎?理拉斯先生,您和那些無知者秉承的是同一種想法嗎?在您內心裡,您依然還保留着亡靈會和我們和平共處的幼稚心態嗎?因爲什麼?”
他似乎很善於和年輕人打交道,在恰到好處的時刻,他的聲音裡多了一絲隱隱的譏諷:
“讓我猜一猜,大概,您是覺得,從小讓您視爲親生哥哥一般角色的泰瑞昂.黎明之刃會因爲對風行者家族的感情,就放棄他對奎爾薩拉斯的戰爭?”
“愚蠢!”
達爾坎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愚蠢萬分!私人的感情在影響着您,理拉斯先生,想想您的姐姐希爾瓦娜斯女士,她就要比你更睿智,她很清楚,亡靈和奎爾薩拉斯的戰爭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我們做不做準備,它遲早都會發生,在人類帝國失敗之後,奎爾薩拉斯將失去最後的壁壘,我們能擋住他們嗎?”
“很遺憾,目前來看,我們不能!”
銀月議員的呵斥聲在墓園飄蕩的風中迴響着:
“與其在人類被亡靈重壓着崩潰,不如在還有選擇餘地的時候,死死的扣住近在眼前的一張王牌,奧蕾莉亞.風行者,你的姐姐,風行者家族的叛逆長女,讓人恐懼的鮮血主母,她就是我們需要的王牌...底牌在手,不管是進是退,主動權都掌握在我們手裡!”
“這確實會引發戰爭,但亡靈得先攻破人類的重重防線,才能到達奎爾薩拉斯,最重要的是,數千年來,王黨和議會史無前例的團結在一起,共同謀劃這件大事...人類的皇帝渴求一切勝利的希望,他也很願意和我們一起冒險,你明白嗎?”
達爾坎向前走出一步,伸出稍有些蒼老的手指,點在理拉斯胸口,他用眯起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理拉斯:
“北疆的所有力量都已經團結起來了,您想擋在它前方?您會被輕而易舉的碾碎...這已經不是風行者家族的內部事務了,理拉斯先生,您要理解,這事關整個奎爾薩拉斯的未來。”
“很遺憾,在這種事情上,我不會徵求您的意見...因爲您的身份,還不夠重要。”
理拉斯的臉頰都漲紅了,不知道是因爲被逼迫,還是因爲被諷刺,他急促的呼吸着,片刻之後,他低聲說道:
“但我的姐姐會不會冒險返回,我不知道...我沒把握,她的衛士似乎在守護她的同時,也似乎肩負着泰瑞昂的使命,他們會阻止她回來。”
“嗯,正如我所說,任何冒險都有失敗的可能,我們只能做到最好,然後將抉擇的權力交給命運。”
達爾坎議員伸手拍了拍理拉斯的肩膀,他用一種對後輩的諄諄教導的口氣,輕聲說:
“您做的很好,理拉斯先生,您的使命完成了,現在,去帶着您重傷的姐姐前往銀月城吧,風行者莊園將交由我們控制...這裡很快就會成爲戰場,您和希爾瓦娜斯女士爲銀月城做出了貢獻,證明了自己對於奎爾薩拉斯的忠誠,你們不該繼續留在這裡。”
“最後,我再次強調,我們不會愚蠢的傷害到鮮血主母...那種除了泄憤之外毫無意義的事情,我們不會去做,請給您的同胞一點信心。”
達爾坎議員風輕雲淡的用一句話結束了互相的交流,但實際上,不管從哪個方向來看,這都是達爾坎對理拉斯單方面的碾壓,年輕的風行者不管是氣勢還是意志,都遠遠無法和銀月議會裡的老狐狸相提並論,他就像是個失敗的戰士一樣被碾壓的體無完膚。
在達爾坎離開之後,理拉斯回頭看着母親的墓碑,一種難以形容的羞愧充斥了他的內心,他甚至能看到母親冰冷的注視,那讓他轉身快步離開了墓園,就像是狼狽的逃跑一樣。
在十幾分鍾之後,理拉斯推着一張可以移動的病牀,從風行者莊園中走出來,在奎爾薩拉斯的月光照耀下,在那病牀上,躺着昏迷的希爾瓦娜斯.風行者,現任奎爾薩拉斯的遊俠將軍,這個強悍的女人從未有如此脆弱的時刻,她的腹部和小半個身體都打着繃帶,面色蒼白到極致,在繃帶上還隱隱有血跡滲出。
銀月議會在數天前,在風行者莊園附近發現了藏匿於樹林中,秘密爲溫蕾薩和羅寧傳遞消息的死靈矮人阿方索.雷鳴,狡猾的議會派密探並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在溫蕾薩和阿方索見面的時候突然出現,當場找到了溫蕾薩藏匿龍王之血的證據,雖然那密探下一刻就被溫蕾薩的雙手拍碎了腦袋,但這消息還是被傳回了銀月城。
狡猾的議員達爾坎將這消息送給了希爾瓦娜斯,憤怒的遊俠將軍率兵趕回風行者莊園,將試圖偷偷離開的溫蕾薩堵了個正着,她沒有給溫蕾薩解釋的機會,在這數年中逐漸因爲奧蕾莉亞的事情而有了矛盾的兩姐妹在莊園中大打出手,而憤怒中希爾瓦娜斯太輕敵了...
戰鬥只持續了短短五分鐘,風行者莊園被毀了四分之一,溫蕾薩最終被抓獲,投入了銀月城的法力囚籠裡,而如果不是風行者家族的祖傳戰弓薩斯多拉在最關鍵的時候爲希爾瓦娜斯擋住了幾次攻擊,恐怕遊俠將軍的軀體都會被力量大增,卻無法良好使用的溫蕾薩撕碎...
“理拉斯...理拉斯,到我身邊來。”
在月光的照耀下,在通往銀月城的道路上,在搖曳的馬車中,躺在病牀上的希爾瓦娜斯突然驚醒,她艱難的睜開眼睛,呼喚着弟弟的名字,而有些走神的理拉斯被驚醒,他急忙半跪在姐姐的病牀前,將一份泉水遞到她嘴邊。
“奧蕾莉亞,告訴她,別回來...去,快去!”
喝了一口水,希爾瓦娜斯的精神清醒了一些,她虛弱的抓着弟弟的手腕,對他輕聲說:
“這一切都是陰謀,達爾坎和國王利用我們親人之間的矛盾...他們挑起了紛爭,快去,理拉斯,阻止姐姐回來!”
“晚了,姐姐。”
理拉斯咬着牙說:
“在你昏迷之後,議員們把我帶到了議會,達爾坎利用了我的軟弱,我已經...我已經把事實都告訴給長姐了,但她的衛士會阻止她回來的,他們很強悍,我親眼看到的,他們有阻止姐姐的能力,她不會回來的,她不會落入達爾坎的陷阱裡。”
“啪”
軟弱無力的一巴掌抽在了理拉斯的臉頰上,在極度的憤怒中,希爾瓦娜斯艱難的撐起身體,她腹部的傷口再一次崩裂,她看着年幼的弟弟,咬着牙:
“愚蠢!愚蠢透頂!他以爲泰瑞昂會因爲姐姐被挾持就和他談條件?愚蠢!你是從小被他帶大的,在你心目中...咳咳,他是一個...他是一個會妥協的人嗎?”
“陪在他身邊的奧蕾莉亞,纔是奎爾薩拉斯保存火種的最後希望,但不是以被挾持的方式!你們只會讓他更憎恨奎爾薩拉斯,你們的愚蠢會徹底葬送掉這個國家...”
“但你!”
理拉斯捂着臉頰,那一巴掌雖然並不痛,但姐姐的目光卻讓他如墜冰窟,他下意識的反駁到:
“你不也爲奎爾薩拉斯奉獻了一切嗎?達爾坎說這是證明風行者家族的忠誠...國王也在他那一邊。”
“風行者家族...咳咳,有我爲奎爾薩拉斯獻出一切就夠了!”
希爾瓦娜斯的嘴中咳出了殷紅的鮮血,她艱難的從病牀上爬下來,她捧着弟弟的臉,用悲鳴一樣的聲音說:
“我從不想把你們也牽扯進來...找機會離開,理拉斯,去斯坦索姆找羅寧...咳咳,溫蕾薩把一切都告訴給了我...去找他,在他們做出蠢事之前,把奧蕾莉亞,把她...把她送回去,讓她繼續...繼續去安撫那個魔鬼,只有她在他身邊,泰瑞昂纔不會徹底發瘋...”
“別擔心我,蠢貨,我不會死在這裡的...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