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遺憾,我們沒能救出他。”
“他像個勇士一樣戰死,他的犧牲鼓舞着我們。”
“我會在暴風城爲他樹立一座雕塑,來紀念...”
“這是密探們在戰場上最後找到的東西,我想,你是唯一一個有資格保存它的人。”
“請節哀,暴風城還需要我們衆志成城。”
“一個偉大的人走了,我們會...”
“滾!都滾!”
嘈雜的夢境被一聲刺耳的尖叫驚醒,卡特琳娜女伯爵氣喘吁吁的從牀上坐起來,她的面色有些蒼白,再沒有了黑龍公主那囂張跋扈的樣子,也沒有了幾天前的容光煥發。
她一個人坐在牀上,任由華貴的被子從她光滑的皮膚上滑落,而聽到了響動的女僕瑪利亞飛快的衝進房子,下一刻,就被一個枕頭砸中了腦袋。
“滾出去!別進來!別來打擾我!”
卡特琳娜尖叫着,就像是一個瘋子,在此時她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普瑞斯托家族後裔應有的端莊,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野獸一樣的憤怒,那雙眼睛甚至都在憤怒中變成了黃色的蛇瞳。
黑龍女僕被嚇壞了,她急忙退出了房間,然後就聽到了從臥室裡傳來的抽泣聲,而片刻之後,帕麗娜女僕長端着一杯熱茶走向房門,卻被瑪利亞攔住。
“女主人不希望有人打擾她!”
黑龍女僕用一種警惕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人類,而帕麗娜女僕長很熟悉這種眼神,在她爲王室服務的數年中,她不止一次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警惕着其他人得到主人恩寵的目光。
眼前這個年輕的黑龍努力的讓自己看上去成熟,但帕麗娜女士很清楚,她只是個孩子,就和卡特琳娜一樣,都只是剛剛長大的孩子。
“讓開!瑪利亞,伯爵現在需要的不是冷靜,而是安慰。”
女僕長雖然只是個普通的人類,但她周身的氣場非常強大,在那沒一瞬間,甚至讓黑龍女僕感覺到了壓抑,但很快,她就朝着帕麗娜女士呲了呲牙,不過女僕長並不恐懼,相反,她嘴角露出了一絲平和的笑容。
“卡特琳娜需要安慰,而你,給不了她,所以...讓開,小姑娘,我不會說第二次!”
黑龍女僕想要擋住這個討厭的人類女人,但她卻不得不承認,帕麗娜說的有道理,於是片刻之後,她有些沮喪的讓開了道路,而女僕長看了她一眼,讚許的說:
“好孩子,真乖。”
說完,她推開門,走入了黑暗的臥室中,擡起頭就看到了坐在牀上,捂着臉無聲抽泣的女伯爵,見多識廣的女僕長嘆了口氣,她已經知道了卡特琳娜血脈的秘密,但她並沒有因此辭去普瑞斯托家族女僕長的職務,相反,她對待卡特琳娜變得更溫柔。
她將手裡的茶杯放在一邊,漫步走到牀邊,輕輕的伸出手,抱住了無聲哭泣的卡特琳娜,她撫摸着女伯爵的頭髮,輕聲說:
“還在爲他傷心?”
“沒有!”
黑龍公主蜷縮在帕麗娜的懷裡,她固執的否認着:“我纔不會爲一個愚蠢人類的死而傷心,沒有!不是因爲他...不是。”
“但伯瓦爾公爵臨死前思念的就是你啊。”
女僕長伸手將放在一邊的盒子拿起來,取出了那一枚血跡斑斑的戒指,將其放在卡特琳娜的手心裡,她低聲說:
“我知道你心高氣傲,我也知道你其實並不喜歡伯瓦爾公爵,你的悲傷和痛苦都來自於自己從未肩負過的責任,每個前來弔唁的人都告訴你你對他而言很重要,這份沉重的壓力讓你不堪重負,我可憐的主人。”
帕麗娜撫摸着卡特琳娜的長髮,她的聲音更加溫和:
“我不知道你過去是怎麼過的,也許從未如如此緊密的進入人類的社會與文明中,但這就是你得到的第一個教訓,你享受被伯瓦爾公爵追求的那種感覺,你戲弄他的感情,你覺得很有樂趣,但是在他離去之後,這些快樂都會變成一種可怕的壓力,壓得你喘不過氣。”
“帕麗娜,我覺得心裡就像是堵着什麼東西。”
卡特琳娜輕聲說:
“過去我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情緒,很難受...我做夢都能夢到那些,我討厭那些。”
“這種感覺,叫愧疚,我的主人。”
帕麗娜伸手端過熱茶,放在女伯爵手中,對她說:
“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人的離開,都會讓你感覺到愧疚,在本該對他溫和的時候卻釋放着憤怒,本該和他好好相處的時候卻耍着小脾氣,但某一天,當你意識到你再也見不到他的時候,你就會因此感覺到愧疚,你本可以更好的對待他,留住兩個人的時光,但你沒有。”
“別讓這種愧疚吞噬你,女主人。”
卡特琳娜呆呆的舉着手裡的茶杯,論起年齡,她要比這個人類女人長出十倍不止,但就想是帕麗娜說的那樣,她從未以人類的視角去關注過這些情緒,而現在,在不得不以人類的身份生活於人類王國之中的時刻,這些情緒就像是山崩一樣壓向她。
她也許並不喜歡伯瓦爾,曾經的肌膚之親也許只是一種籠絡的手段,但此刻,她的內心卻充滿愧疚,尤其是看到那枚戒指...那枚曾經被伯瓦爾送給她,卻又被她扔回去的戒指。
血跡斑斑,讓人聯想到公爵帶着這枚戒指在戰場上奮戰時,卻還在牽掛着遙遠之地的她。
這種沉重的,無法回絕的感情讓她感覺到了難以承受的沉重。
“我該怎麼減弱這種愧疚呢?帕麗娜,它讓我快要發瘋了。”
卡特琳娜艱難的說:“我怎麼能向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表達自己的歉意?”
女僕長拿起梳子,爲女主人收拾着亂糟糟的頭髮,她溫和的說:
“我聽說伯瓦爾公爵有個女兒寄養在庫爾提拉斯,也許,是時候把她帶回暴風城,如果你親手將她撫養成人,就能讓你對公爵的愧疚消散...相信我,女主人,愛,用愛來稀釋愧疚,是最好的方式了。”
“不,不能把她帶來暴風城。”
女伯爵搖了搖頭,她扭頭看着一片漆黑的窗戶,窗外的夜色無法阻擋黑龍公主的目光,她能清晰的看到城外那些讓人喘不過氣來的亡靈們,她輕聲說:
“這座城市,已經沒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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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亡靈圍城的黑夜中,整個城市裡都洋溢着一股惶惶不安的情緒,但在今日下午到達碼頭的庫爾提拉斯艦隊運來了近萬人的軍隊,這些來自各個國家的士兵在皇帝的命令下,接管了已經空虛到極致的暴風城防禦。
而那些在2天前,從東谷戰場上逃回來的士兵則被重新武裝了起來,王國公爵當場戰死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恥辱,負傷的元帥溫德索爾自願帶着這些士兵守在暴風城正門的陣地上,他已經發誓要和城門共存亡。
來自北郡和閃金鎮的平民以及暴風城的公民們正在夜色中收拾着自己的行禮,而通往碼頭的道路被衛兵們把守着,庫爾提拉斯的艦隊肩負起了運送平民的任務,而暴風城的商船也被徵召,他們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平民送往卡茲莫丹或者是南海鎮。
伴隨着洛薩的命令下達到每個王國,在這幾天裡,越多越多的船隻朝着暴風城前進,在數年前面對獸人威脅時選擇的流亡場景,又一次出現在了暴風城,而這一刻,情況則更加危急。
而在此時的暴風城舊城區,絕大部分平民已經被完全清空,皇家侍衛們在軍情七處的密探的指引下,在黑暗中包圍了“豬與哨聲”旅店,這裡藏匿着亡靈的勢力,這一點已經經過肖爾大師的確認,在今晚,在亡靈已經圍困了暴風城的情況下,他們必須剪除這裡的隱患。
但出乎意料的是,肖爾重新行走在昏暗的巷子裡,卻再沒有遇到那個詭異的幽靈,這一路上幾乎沒有什麼阻礙,數百名皇家衛士很快就包圍了旅店,他們在廚房裡發現了瑟瑟發抖的老闆和侍從們,這些可憐的傢伙被囚禁在這裡已經整整3天了。
而在酒館老闆的幫助下,全副武裝的士兵們飛快的將旅店三樓包圍了起來。
從西部荒野趕回的暴風城防禦將軍喬納森.馬庫斯和軍情七處的首領肖爾對視了一眼,最後由將軍一腳踹開了三樓最大的房間的房門,全副武裝的士兵們一涌而出,他們抽出武器,在點燃的昏暗火光的閃耀中,將背對着房門,坐在房子中心的那個詭異的傢伙包圍了起來。
“不管你是誰!爲亡靈服務的渣滓!以國王的命令,你被捕了!”
喬納森.馬庫斯將軍是一名勇敢的聖騎士,伯瓦爾公爵的戰死讓他內心充滿了憤怒,他手持戰錘走上前,伸手摁住了那個沉默的傢伙的肩膀,而就在這一刻,一抹寒冷的冰霜從這傢伙身上蔓延而出,飛快的延伸到了喬納森將軍的手臂上。
“啊!”
將軍痛苦的吼叫着,他後退了幾步,身後的士兵急忙接住自己的將軍,眼看着那厚重的冰霜飛快的向上蔓延,而被冰霜包裹的血肉都已經變成了毫無生命力的枯骨,身邊的士兵咬着牙,揮起戰斧,將將軍的左臂砍斷,這才保住了將軍的性命。
這詭異的一幕讓所有的士兵們都握緊了武器,肖爾隱匿在黑暗中,他靜悄悄的接近那個身影,這傢伙很危險,於是肖爾不打算再浪費時間,他的匕首一左一右捅向那安靜的傢伙,鋒利的匕首刺向那傢伙的皮膚,卻發出了詭異的鋼鐵交鳴聲。
就像是...就像是刺到了鋼板上一樣。
“唔”
處於亡靈的休眠中的奈法利安被這一擊驚醒,冰霜之龍睜開眼睛,看着周圍警惕的士兵們,他枯瘦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詭異的愉悅。
“所以...時間到了,對吧?”
“嗷!”
低沉的龍吟聲撕破了城市的黑夜。
下一秒,在所有士兵和刺客大師目瞪口呆的注視中,一條50多米長的冰霜巨龍出現在了舊城區的旅店裡,它龐大的身軀輕而易舉的粉碎了這座建築物,沉重的身軀更是直接壓垮了腳下的地板。
奈法利安的新軀體要比曾經的血肉之軀枯瘦一些,畢竟被抽取了全身的血液,但如今那血管裡流淌的不再是軟弱的液體,而是實質性的毀滅能量,那寒冷的冰雪覆蓋在它猙獰的外表上,那充滿了暴力美感的龍頭上,每一根龍角上都掛滿了冰棱。
它的每一口呼吸都如此的致命,只是在現身的頃刻間,四分之一箇舊城區的建築物上,就落滿了雪白色的冰花。
在磚石和冰花飛舞之中,肖爾痛苦的捂住了臉,他終於知道爲什麼這隱藏在暴風城裡的亡靈奸細不需要更多的隱藏...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奸細,這是亡靈們提前計劃好的,用來從內部毀滅暴風城的...武器。
這龍吟聲或許是昔日光榮的暴風城迎接湮滅的倒計時,這或許是不知真相,無法選擇的人民的最後一支舞,在樂曲結束的那一刻,他們將獨自迎接死亡與絕望的挑戰。
祝他們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