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克里夫離開夜色鎮的時候,完全是一股懵然的狀態。
泰瑞昂和他談了很多,但他沒有記住多少,這個來自西部荒野的大頭兵得知自己在未來會統治整個暴風王國的時候,思維就處於一種斷線的狀態。
黯刃之王看上去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人,所以範克里夫的腦海裡一直在迴盪着自己入住暴風要塞時候的場景,那座國王的宮殿是他帶着工人親手修築的,他知道里面是如何的雄偉,但在他最狂妄的幻想裡,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能坐在那王座上。
不對,不是王座...未來的國家裡沒有國王...
“一個沒有國王的國家是什麼樣的?”
範克里夫騎在自己的戰馬上,喃喃自語的,艱難的想象着那種在人類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場景,但有一件事是他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泰瑞昂給予的這份“恩賜”,是他無法拒絕的。
範克里夫有種感覺,一旦他拒絕了黯刃之王,他的下場會...非常慘。
在離開暮色森林,進入西部荒野的時候,看着眼前昏暗的夜色,感受着荒野上那股和暮色森林完全不同的,清涼的風吹拂他的臉,這讓範克里夫冷靜了下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得先分出一個靠譜的領導者去赤脊山...阿厲克斯,對,阿厲克斯是值得信任的。”
範克里夫盤算着自己麾下的那些成員,他頓時感覺到有些頭疼,有管理經驗的,只有他和阿厲克斯以及漢克這少數幾個人,而未來要管理的地區是這麼多,他總不能把那些只懂得鑿石或者戰鬥的糙漢子們任命爲一地的鎮長,在真正開始幹大事的時候,範克里夫才意識到,自己手頭的人才,居然是這麼的少。
“對了,還有一件事。”
迪菲亞兄弟會的首領擡起頭,在夜色中眺望着並不平靜的西部荒野,他的眼神中多少有一絲猶豫,在決定加入泰瑞昂的“宏偉”計劃之後,有些事情他就不得不考慮清楚了,關於他珍視的那些人。
小凡妮莎,他的女兒,在前途未明的情況下,他必須爲小凡妮莎找到一個絕對安全的藏身地,同時,也要向泰瑞昂.黎明之刃表達自己的順從。
埃德溫.範克里夫並不是一個權力慾極強的人,但在被迫接受一個沉重到可怕的責任以及使命之後,他就像是一名真正的老兵一樣,思考的是如何完美的完成它。
泰瑞昂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主觀能動性極強,會自己思索着如何完成任務的下屬。
而在另一邊,夜色鎮和湖畔鎮以及守望堡的災難終於被國王告知給了王國的貴族們,因爲西部荒野的叛亂,而正處於一種焦躁狀態的暴風城,飛快的進入了恐慌的狀態中,儘管官方還對平民們隱瞞着消息,但伴隨着即將開始的大徵兵,這消息也瞞不了多久了。
處於風暴中心的王國貴族們人心惶惶,哪怕是最愚蠢的人都知道,難以想象的災難發生了,而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今日裡很低調的卡特琳娜女伯爵坐在自己的馬車裡,她手臂上的傷還沒好,在每一次露面的時候,她都會穿着長袖的黑色長裙,而她身邊總是有伯瓦爾公爵的陪伴,在她受傷之後,兩人的關係已經近乎完全挑明瞭。
但女伯爵今日裡也遭受了一些麻煩,一些私人的麻煩。
“叮”
伯爵的馬車在舊城區的“豬與哨聲”旅店門口停下,這座老字號的旅館並不如商業區的鑲金玫瑰那麼華麗,其中的人員也是三教九流都有,但這裡卻是個很完美的藏匿地,很多王國的罪犯都堂而皇之在這裡出現,這裡是整個王國的黑暗勢力扎堆的地方之一。
女伯爵在兩個孔武有力的衛士的護送下,一路走上旅館的三樓,這一個樓層都在昨天,被一位出手闊綽的貴族包了下來,而那位貴族帶着龐大的僕人們入住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發人爲卡特琳娜女伯爵的宅邸送了一封信。
這也是女伯爵今天低調的前來這裡的原因,那是一個她無法拒絕的邀請。
“咄咄咄”
女伯爵讓自己的侍衛守在三樓的入口,她伸手敲了敲門,片刻之後,一個穿着長裙的黑髮女僕爲她打開了門,那女僕有一張冷漠漂亮的臉,但雙眼中的蛇瞳,卻暴露了她的身份。
這位女僕恭順的向卡特琳娜女伯爵俯身行禮,她輕聲問候道:
“許久不見,公主殿下,願你一切安好。”
“瑪利亞,起身吧。”
卡特琳娜厭惡這種虛僞的問好,她隨意擡了擡手,然後看也不看那女僕,如真正的貴族一樣,漫步走入了這房間之中,在那掛着華麗白紗的窗戶邊,一個高大的,消瘦的,花白色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的男人,正背對着她。
卡特琳娜看着眼前這男人,她眼中閃過了一絲詭異的光芒,她能感覺到,自己這位傲慢自大而且陰霾危險的哥哥,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
“哥哥,我來了。”
卡特琳娜女伯爵輕聲說道:“您應該待在黑石山做您的土霸王,而不是如此低調的來到暴風城,所以我很好奇,這一切是爲什麼呢?”
人形態的奈法利安彷彿沒聽到妹妹的質問,在幾秒鐘之後,他開口了。
聲音乾澀,沙啞,低沉,空洞,充滿了一種讓卡特琳娜非常厭惡而又會感覺到恐懼的音調:
“我,我爲陛下賦予的使命而來。”
“陛下?”
卡特琳娜品味着這個詞,她感覺到了一絲不詳,她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但在她身後,4頭人形態的亡靈黑龍悄無聲息的出現,擋住了她離開的道路。
“我的妹妹,陛下還爲你帶來了他的問候。”
奈法利安轉過身,那原本俊美的臉上,有一道切過右眼的猙獰傷痕,而在他的眼中,黃色的蛇瞳已經變成了蒼白的瞳孔,而在那瞳孔之中,還有一絲血色的光暈,他的身體上再沒有了曾經那種焦灼如火山一樣的氣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陰寒的冰冷,就像是懸浮於大海之上的冰山一樣。
並沒有比以前更軟弱,而是變得比曾經更危險...更陰森。
“那是你的陛下!不是我的!”
卡特琳娜女伯爵黑色的眼眸也變成了黃色的蛇瞳,她朝着自己的哥哥吼叫着:
“我不會服從於他!那個可惡的,讓人噁心的亡靈!我不會服從!我不會...”
“砰”
卡特琳娜眼前的身影在這一刻驟然消失,她感覺到了危機,剛剛想要爆發出黑龍的力量來對抗,但那陰森如寒冰一樣的爪子,卻已經扣在了她纖細的脖子上,那種寒冷,讓黑龍公主感覺到了皮膚的顫慄,她的身體就像是被炮彈擊中一樣,整個人都被強行摁在了背後的牆壁上。
在黑龍王子的力量稍稍外泄的情況下,那牆壁上出現了一個人形的凹陷,泰瑞昂的冰霜之龍看着自己被禁錮的妹妹,他那蒼白的眼眸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他輕聲說:
“你,必須謙卑!叫他...陛下!”
“咳咳”
奧妮克希亞艱難的掙扎着,但被死亡強化的奈法利安的力量比之前更強大,她看着自己變得陌生的哥哥,她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與嘲諷,她艱難的說: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驕傲的黑石之王...成了亡靈的...狗腿子!”
“不,你不懂,我的妹妹。”
“砰”
奧妮克希亞被奈法利安粗暴的摔在地面上,黑龍王子活動着自己的手腕,平靜的看着奧妮克希亞,他沉聲說:
“這是無上的恩賜,在陛下賜予的力量與自由之中,在陛下掀起的陰影之中,黑龍將擺脫過去的一切束縛,我們將重新贏得天空,那些曾追殺我們的,曾敵視我們的,曾發誓要毀滅我們的...都將被我們踩在腳下!犧牲,犧牲是勝利的基礎,而我們的犧牲,將爲黑龍贏得未來!”
“我...是殉道者!”
奈法利安後退了幾步,坐在了椅子上,他十指交錯,看着自己的妹妹:
“我犧牲了自己,爲你換來了自由...離開這裡,奧妮克希亞,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暴風城即將在死霜的嚴寒中被毀滅,你不應該陪着它一起消失在歷史裡。”
“你就是來告訴我這個的?”
奧妮克希亞揉着自己的脖子,在那潔白的脖頸上,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凍傷痕跡,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她問到:
“你不想殺了我?把我獻給你的新主人?”
“離開吧。”
奈法利安如雕塑一樣閉上眼睛,他如夢囈一般說到:
“在我改變主意之前,離開,瑪利亞和還活着的同胞會隨你一起離開,從今天往後...奧妮克希亞,你,你將成爲黑龍女王,蟄伏起來,等待我們爲你們撕開黑夜,等待那個黎明的到來。”
奧妮克希亞目瞪口呆的聽着自己哥哥如瘋癲一樣的話語,她甚至忘記了起身,直到黑龍女僕走上前,扶起新的女王,她纔回過神,她看着奈法利安,她尖叫着:
“你瘋了!你不是一直想要成爲黑龍之王的嗎?爲什麼要放棄?又爲什麼要把這個使命給我?”
“因爲活着才代表希望,女王陛下。”
黑龍女僕瑪利亞拽着奧妮克希亞走向房間門口,她輕聲說:
“奈法利安殿下已經做出了決定,他們做出了犧牲...他們獻祭了自己,爲我們換來了明天,陛下,您應該成熟起來了,您的哥哥從未想要傷害您,他比任何人都愛您,願意爲您和自己的種族獻出一切...當然,這種犧牲並非自願...但它已經發生了。”
“我們就只能...接受。”
“砰”
在卡特琳娜女伯爵身後,房門悄然關閉,而在她眼前,30多個黑髮黑瞳的人形黑龍穿着僕人的衣服,提着自己的行禮,這些男男女女以及小孩的胸口都佩戴着普瑞斯托家族的紋章,他們的臉上還殘留着恐懼與不忿,但他們出現在這裡,就代表着他們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未來。
“我們的族人...就剩,就剩這麼點了?”
卡特琳娜回頭看着女僕瑪利亞,後者悲傷的點了點頭:“還活着的,就剩這些了。”
看着眼前恭順的族人們,卡特琳娜感覺到了一絲眩暈,她的哥哥不是說說而已,他在玩真的,而黑龍公主也得到了自己一直期待的女王的寶座,但在這個時刻,她沒有哪怕一絲的激動與欣喜,她回頭看着背後緊閉的房門,她只感覺到了...悵然若失。
“他的計劃是什麼?”
卡特琳娜女伯爵問到:“他們準備對暴風城做什麼?”
黑龍女僕抿了抿嘴,她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她低聲說:
“徹徹底底的毀滅...僅此而已。”
“啊!”
女伯爵頭疼的揉着額角,她艱難的對身後的新女僕揮了揮手:
“把這些人送到我的宅邸去,給他們食物和休息的地方,帕麗娜會幫助你的,然後邀請伯瓦爾公爵去暴風要塞,還有迦勒底主教...快!”
卡特琳娜.普瑞斯托女伯爵從來沒有把暴風王國的存亡視爲自己的職責,但眼下,面對來勢洶洶的亡靈和自己的哥哥那隱晦的警告,女伯爵意識到,殘存的黑龍想要繼續隱匿下去,就再也沒有比暴風王國更好的地方了。
她即將努力嘗試的,並非鼓舞這個國家螳臂當車的對抗,而是第一次試圖用自己的力量,來挽救這個王國體系,最少讓大部分人都活下來,來維持王國和她築好的巢穴的完整。
瞧,在真正的冷酷黑暗舉起戰旗的那一刻,原有的正義和邪惡卻不得不聯手自保...虛弱如此,真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