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有些緊張,不,她非常緊張。
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儘管露米娜斯和她關係非常好,但如果假傳命令的行爲被發現,很難說露米娜斯會怎麼對待她,更別說那位心思難測的泰瑞昂大人...
一想到泰瑞昂是如何對待那些反抗他的人,以及現在還被囚禁在黑暗神殿裡的前大酋長,耐奧祖的慘狀,艾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有那麼一瞬間,她衝動的想要命令破碎者們殺死眼前這幾個人類,她擔任黑暗神殿的管家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在泰瑞昂的力量支持下,總是作爲管理者出現的艾拉,在破碎者羣體裡已經有了很大的威信,畢竟,她的出現,就代表着泰瑞昂的無上意志。
但在看到那幾個全身浴血,現狀悽慘的人類騎士和那個躺在一邊,孤獨的等死的人類牧師的時候,在看到那年輕的牧師小姐雙眼含淚,滿是絕望的面孔的時候,艾拉內心的衝動就消弭了。
在2年之前,她還是聯盟的一員,和這些勇敢的戰士們並肩作戰,驅逐了邪惡的獸人,最重要的是,哪怕在2年之後,哪怕和死者們生活了2年之後,她依然沒有忘記,她是個活着的人。
她天生就該和這些活着的人一起生活,而不是待在那些死者身邊...但在黑暗神殿裡,她得到了過去她不敢想的一切,隨意處死不聽話的下屬的權力,僅次於黯刃領主們的地位,沒人敢在嘲笑她的個子,而且那些死去的騎士們對她也很尊重。
“咳咳,聖騎士們,放下武器!”
艾拉強壓着內心的糾結和暴躁,她揮舞着手杖,對眼前的聖騎士們說:“你們能暫時保有性命。”
麥拉當然不會這麼輕易的放下武器,但侏儒的下一句話卻讓他不得不選擇服從。
“瞧,你們的同伴似乎傷的很重,她需要治療...或者你們可以頑抗,讓她一個人孤獨的等死!”
麥拉.黎明之刃握緊了武器,他回頭看了一眼越來越虛弱的瓦琳娜,他擡起頭,看到了侏儒使勁朝着他打眼色,這讓麥拉內心一動,片刻之後,他咬了咬牙,將手裡的重劍揹回了身後,然後舉起了雙手。
這種姿態讓侏儒鬆了口氣,她傲慢的哼了一聲:
“帶上你們的傷員,跟我來,領主要見你們!最好別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你們的小命可不在自己手裡!”
在帶着聖騎士們離開之前,艾拉回頭對破碎者們喊到:
“把那些逃跑者都抓起來,而不是直接殺掉他們,我們需要俘虜,死人已經夠多了,活人腦子裡的東西對我們纔有用,你們這些理解不了主人意志的蠢貨!”
說完,艾拉拄着手杖,帶着聖騎士們消失在黑暗裡,破碎者薩滿不滿的哼了一聲,但面對黑暗神殿的管家,他也沒有太多的反抗力量,就連他們的首領阿卡瑪,也只是服務於泰瑞昂的奴僕而已。
另一邊,在侏儒的帶領下,聖騎士們有驚無險的繞過了好幾道防線,最終來到了地獄火堡壘最下層的下水道邊緣,侏儒緊張的左右看了看,她壓低聲音,對麥拉說到:
“趕緊離開這!他們很快就會過來...”
“你是誰?爲什麼要幫我們!”
麥拉疑惑的問到,侏儒顯然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她沉默的指揮着聖騎士打開腳下的下水道圍欄,她輕聲說:
“別管我是誰!如果你們能活着,記得幫我帶份口信回諾莫瑞根,找到法師朱莉.魔線,告訴她,她的姐姐生活的很好,讓她不要擔心我,千萬千萬不要來找我!”
“好!我一定帶回這個消息!”
麥拉點了點頭,但就在他們試圖進入下水道的時候,高跟鞋敲擊在地面上的聲音卻讓艾拉緊張的跳了起來,下一刻,從各個方向衝出來的死亡騎士們將這幾個聖騎士包圍了起來。
“喲,小艾拉,你成功的把他們帶入了我的陷阱裡...”
露米娜斯空洞的聲音在下水道上層響起,下一刻,兩道暗紅色的死亡之握扣在了侏儒艾拉和那個垂死的人類牧師妹子的身體上,在聖騎士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將她們拽回了上層。
“騎士們,殺光這些老鼠!”
露米娜斯看也不看下方突起的戰鬥,她甩手將垂死的人類牧師瓦琳娜扔在一邊,另一隻手裡抓着艾拉的手臂,將侏儒提在空中,大步走入了一邊的角落裡。
“砰”
侏儒艾拉被撞在牆壁上,她擡起頭,就看到露米娜斯那雙混雜着狂暴和冰冷的眼神,這讓她不寒而慄。
“你這愚蠢的侏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我...”
“泰瑞昂把你派到這裡來就是爲了試探你!你愚蠢的一腳就踏入了他的陷阱裡,你就這麼想死嗎?!事情一旦敗露,連我都護不住你!你真的覺得你在黯刃騎士團裡是無可替代的嗎?”
面對露米娜斯的質問,艾拉在2年中內心堅守的那根弦繃斷了,她掙扎着說:
“我只是想讓他們活下去!他們曾經是我的同伴啊!你讓我怎麼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被你們殺死!露米,我知道你一直在保護我,我也很感激你的保護,但我是個活人!你讓我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發生!我也有心,我也會痛苦啊!”
“我不像你們...我做不到和你們一樣的冷血,和你們一樣的無情!我讓自己努力去做,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艾拉的哭嚎引動了露米娜斯內心的某種情緒,這個在黯刃騎士團最像是活人的死亡騎士沉默了,她鬆開手,艾拉墜落在地面上,侏儒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哭泣着,就像是無助的孩子一樣。
露米娜斯蹲下身,她看着艾拉,伸出手,像以前一樣撫摸着艾拉粉紅色的頭髮,長期和死人們待在一起,艾拉原本順滑的頭髮也因爲死亡能量的侵染變得乾枯起來,她的臉孔變得蒼老了一些...顯然,這2年裡,她過的並不像是表面上那麼愉快。
“那我呢?艾拉...”
露米娜斯低聲問到:“我呢?在你痛苦的心裡,我是什麼地位?”
“你...”
艾拉擡起頭,擦了擦眼淚,剛想要說話,平靜的露米娜斯在這一刻突然爆發開,她一拳砸在艾拉背後的牆壁上,磚石碎裂,一個恐怖的凹陷出現在那裡。
死亡騎士小姐姐暗紅色的雙眼緊盯着侏儒,她澀聲說:
“我不想到死都是一隻過街老鼠!我還以爲我是你的朋友!你...你又是怎麼對我的...你假傳我的命令,試圖放走這些人類,你知道這個舉動被泰瑞昂發現之後,我會面臨什麼樣的懲罰嗎?”
“我真的是你的朋友嗎?你真的爲我考慮過嗎?”
死靈的執拗在這一刻讓露米娜斯的情緒走入了一個極端裡,她全身散發出危險而極其不穩定的氣質。
“不是,我不是這樣想的,露米,露米!”
艾拉連滾帶爬的抓住了死亡騎士的手腕,她尖叫着,她知道,自己傷害了黯刃騎士團裡唯一一個對她抱有善意,而且一直在保護她的“朋友”。
“滾!”
“滾!帶着你的“新朋友”滾出去!滾回你的生命世界裡去!滾!”
露米娜斯揮起手,艾拉的身軀如墜落的岩石一樣,墜入了下方的地面裡,將浴血奮戰的麥拉.黎明之刃砸翻在地,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其他兩個聖騎士的陣型出現了錯漏,只是瞬間就被死亡騎士圍上來,被冰冷的符文武器刺穿身體。
死亡騎士們走上前還要繼續殺死最後一個掙扎者,卻被露米娜斯阻止了。
她站起身,就像是一位真正冷漠的死亡騎士,她盯着下方的麥拉.黎明之刃,那個帶着全覆式頭盔的聖騎士,和他身邊昏迷的侏儒,她眼中閃過了一絲痛苦。
“讓他們滾!”
“露米娜斯大人,這...”
死亡領主身後的高階騎士試圖說服她,但卻被露米娜斯揮起的手阻止了。
“讓他們滾!我會親自向泰瑞昂彙報這一切的!所有的結果,我來承擔!”
說完,露米娜斯小姐姐彎下腰,提着那個瀕死的人類牧師妹子走入了黑暗中,周圍虎視眈眈的死亡騎士們服從了命令,他們收起了武器,粗暴的將愣在原地的麥拉.黎明之刃和背叛了他們的侏儒扔進了下水道里,然後將佈滿鐵鏽的欄杆重新合攏。
“啊,多麼美麗的小姐啊。”
像個瘋子一樣的露米娜斯將垂死的牧師瓦琳娜扔在自己華麗的牀鋪上,她伸手撫摸着牧師佈滿淚痕的臉,瓦琳娜小姐來自暴風城,她今年只有20歲,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面對眼前全身纏繞着冰冷和死亡氣息的死亡騎士,瓦琳娜在絕望中誦唸起了聖光的經文,她的戰友們已經全部慘死,只有她還活着,在這最後絕望的關頭,也許只有神聖的經文能帶給她安慰。
“你在念什麼?”
露米娜斯冰冷的手指撫摸在了瓦琳娜牧師的脖子上,讓她的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你的聖光還能拯救你嗎?”
死亡領主翻身騎在瓦琳娜小姐的胸口,她拿起手邊的黑色長劍,雙手將其高高舉起,瓦琳娜牧師的雙眼和死亡騎士的雙眼對視在一起,就看到露米娜斯那扭曲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抹溫和的笑容。
在這情況下,這個笑容顯得如此的驚悚。
“世界上明明有無數種宗教,你們卻用一種方式祈禱。很可惜,這裡沒有你們的聖光,這裡只有...死亡的教條。”
“我還缺少一個足夠漂亮,足夠忠誠的侍女...在從大墓地甦醒之後,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而你...你永遠也不會背叛我...”
“噗”
黑色的長劍自上而下洞穿了牧師的心口,最後的絕望浮現在瓦琳娜藍色的眼睛裡,直至固定於最後的一抹神采,然後緩緩的消散。
生命拋棄了這具軀殼,在遠離冥獄深淵的德拉諾,她的靈魂將完整的被束縛在身體裡...然後,然後就是新的命運。
“真好啊。”
露米娜斯伸出手,擦了擦臉上的血漬,她低下頭,異常溫柔的幫瓦琳娜牧師整理好散亂的頭髮,最終,她親手幫她換上了一套黑色的裙子,然後將這屍體放入了早就準備好的胡桃木木棺裡。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露米娜斯閉上眼睛,一個人站在自己黑暗華麗的臥室中,她背後的牀鋪上有一抹觸目驚心的血漬。
她在精神中呼喚着她的首領,在經歷了一次背叛之後,她迫切的需要一些排解。
“泰瑞昂...艾拉背叛了我們。”
許久之後,泰瑞昂的迴音傳來。
“嗯,看來我們的嘗試失敗了,那就隨她去吧...”
“生者和死者的鴻溝,總是這麼難以逾越,你每一次張開雙手試圖擁抱過去,都會被過去在心口裡刺上一刀,我可憐的露米娜斯,你的心也許已經千瘡百孔了...回來吧,去黑暗神殿休養,回去溫暖的小窩舔舐傷口,等到你再次站起來的時候...”
“我相信,那會是一個更堅韌,永遠無法戰勝的靈魂。”
“你...你不怪我嗎?我放走了他們...”
“爲什麼要責怪?誰都會犯錯,不是嗎?”
泰瑞昂的聲音變得低沉了起來:
“我們纔是真正的兄弟姐妹,死亡將你我締結在一起,我怎麼會責怪我可憐的妹妹...薩魯法爾會去接替你,你現在需要休息。”
露米娜斯沉默在原地,十幾秒鐘之後,她伸手擦了擦眼角,澀聲說:
“不!我要殺光那羣雜碎!這是我的責任和我的工作,沒人能衝破我的軍團,他們闖入了這個世界,他們會悲哀的死在這裡,他們會成爲黯刃的力量!”
“嗯,很好,看來叛逆的丫頭終於長大了...那就去做吧,你想怎麼做,都可以!”
泰瑞昂的聲音在通訊中緩緩消散,露米娜斯回過頭,她的臉頰上殘留者鮮血的痕跡,在她手心中,有一顆晶瑩的淚水...
就像是泰瑞昂目睹莉蕾薩將軍死去時曾流下的,血之淚。
你瞧,亡靈並不是沒有感情,亡靈並不是不會流淚,和生者代表悲傷以及幸福的淚水不同,亡靈由鮮血組成的淚水,只有無盡的痛苦和絕望才能凝結,就像是真正的裂痕,橫跨於生命和死亡之間,無法逾越...不能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