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決定要離開了麼?”
“是的,老師。我已無法再認同您的思想,這裡不再是我的歸宿。”
“那麼,從今我們將踏上不同的道路?”
“是,下次相見時,我可能已是您的敵人。”
“哦?那時,你會怎麼做呢?”
“。。。。。。做我該做之事。”
——那段對話,彷彿還在耳邊迴響;那個時刻,卻已悽然眼前——
第七十九話 White Night(中篇)
“深感榮幸,您還記得我啊,老師。”
“李。。。”已疲憊不堪的丘比菲呆呆地看着李覓手上,正朝着自己的槍口。已湮沒進塵埃的那些往事,開始在他腦中回放。過了好一會兒,他似才從漫長的記憶長河中回過神來:“原來如此。。。我早該想到是你。先摸清我的方位,再趁着月食來襲,利用EMP和強大的氣體光源,偷取我們的眼睛,然後再趁亂混入此處。。。此等犀利之事,又豈是那幫愚蠢的美國人能做出的!直升機上的‘美國鷹’標誌,是你事前塗上去的吧?”“學生不才。爲了出師有名和掩人耳目,我們必須得僞裝成美軍。”李覓微笑着回道。“此舉對美國方面,可說是把剿滅[愛神]這個偌大的功勞拱手相送,可博得美國的好感;對反美勢力方面,又等於是撇清了自己的嫌疑,把黑鍋蓋到了美國頭上。實乃一舉兩得,呵,不愧是我的學生。”丘比菲苦笑着說。“老師過獎了。”“那日之後,我們有多長時間沒見了?”“算來已有十七年了。”“十七年。。。多麼可怕的一個數字啊,沒想到十七年後,我們竟有緣再見。久別重逢,我們本可暢快的促膝長談一番,怎料。。。卻是以這種形式相見啊!”幾句簡單的寒暄後,丘比菲很快把話題拉回了當下。“老師,這只是爲了實踐你我間的約定。”“約定?哦。。。‘做你該做之事’,原來就是指這個啊!”丘比菲指了指李覓手中的槍,語中帶着一絲諷刺。“沒錯,您不死,就無以摧毀[愛神]。這,就是我該做之事。老師,恐怖主義的時代結束了,當今世界已不再需要恐怖。”說話間,李覓臉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他眼裡卻隱約透出痛苦、悲愴之色。
丘比菲似是讀懂了李覓的表情,剛纔還保持着警戒的他,漸漸放鬆了下來。“看來,你也很無奈啊。”“是,若非形勢如此,我也實不想殺老師。”“你認爲,我死了,世界就會恢復和平?你認爲,導致混亂的始作俑者是我們,而不是美國?”“老師。。。現在不是就思想展開爭論的時候。”李覓撇了撇嘴。他不認爲丘比菲能說服他,同時也不認爲自己三言兩語間就能改變丘比菲的信仰。思想這種東西,一經形成,就難以改變。而思想的分歧,正是導致戰端的根本原因。
“看樣子。。。今天我是必須得死了。”丘比菲漠然垂下了頭,但他眼裡並未顯現出一絲失落和不甘。這表示,他已承認了自己今日的失敗,接受了命運,默許了李覓向他開槍。“外面的那些是什麼人?傭兵?還是這些年來你已成立了自己的組織?”一番沉默後,丘比菲又開口說話了。他似是想在死前,再弄清一些事。“不是組織,只是一些與我志同道合的朋友。”“哦。。。那此事,一西有參與其中麼?”“不,屍田並沒有和我一起。”“恩。。。我知道了。現在,你可以動手了。”丘比菲挺直腰桿,閉上了眼睛,猶如一個引頸待戮的烈士。相較之下,李覓頓時氣短,彷彿自己變成了一個卑鄙小人。“難道我真要殺死這個手無寸鐵、年近六旬的老人?”李覓自問着。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心中的迷惘。如果今天不殺丘比菲,日後可能就再無機會了。殺丘比菲一人,卻能拯救千千萬萬被恐怖主義荼毒的無辜生靈。一命換萬命,是值得的。李覓深信這一點。“就讓我來做這個惡人吧。得罪了,老師!”
砰——槍聲,在房間內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天,已漸漸拂曉。白夜,已成過去;真正的晝,即將來臨。
“李兄,得手了麼?”窗外傳來的一個聲音,把李覓從無盡的悲痛中拉回現實。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師,李覓的眼睛溼潤了。老師是那樣的安詳;而自己,卻顯得無比渺小。“我這麼做,真的是對的麼?”李覓的心中生起一陣絞痛。此時,他開始思索一個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出解答的問題:我,和****,又有什麼不同呢?“可惡。。。可惡!”李覓緊撰着拳頭,將槍口抵住自己剛纔朝老師摳下扳機的那隻手,開了一槍。血液,從指尖滴落,和地上丘比菲的血混在了一起。雖然他早已下定殺死丘比菲的決心,但當老師真的倒在自己面前時,他心中卻又產生了無限的憤恨。自殘,恐是他此刻能借以慰藉心靈的唯一方法。
“李兄,你在嗎?”窗外的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李覓打開窗戶,向外望去,一架直升機已飛到窗邊,繩梯自上而下垂落在他面前。“我這就上來!”李覓又回頭看了丘比菲一眼,然後,爬上了繩梯。一隻黑色的手從直升機門內伸出,把李覓拉了進去。這人,是託姆。李覓不在機上時,正是他在指揮全局。
“李兄,得手了麼?”不待李覓坐定,託姆就急切的問道。李覓似不願過多提起剛纔那慘痛的一幕,單單只是“嗯”了一聲。“啊——太好了,丘比菲一死,[愛神]就再成不了氣候了!”託姆興奮得叫出聲來。機上的其他幾人,得知丘比菲已死,也都歡呼雀躍起來。他們,並不在乎李覓和丘比菲之間有着怎樣的羈絆,只要丘比菲死了,就意味着這次行動獲得了最徹底的勝利。在這片歡呼聲中,李覓更顯落寞,他低着頭,一語不發。“李先生,您受傷了?”這時,一旁的黃芳坐到李覓身邊,關切的問道。“啊,沒什麼,這是我自己打的。”李覓看着手背上還在流血的彈孔,苦笑道。黃芳並不多問,便開始溫柔的幫李覓包紮起傷口。這種“不問”的默契,也只有黃芳能與李覓達到。
“現在是什麼情況?”李覓低聲問黃芳。“大多數敵人已被我們殲滅了。”“哦,那我們的其他直升機呢?”李覓回頭望去,在已泛起魚肚白的天空中,並沒有發現另兩架直升機的身影。“都被擊墜了,是吧?”不等黃芳回答,李覓便自己說道。“是,在我們殲滅了大半敵人後,敵人又出現了一些增援,擊毀了我們的兩架直升機。不過,李先生請放心,直升機上有降落傘,應該還會有生還者。”“我們此次,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啊。”“是啊,但願[愛神]真能就此被摧毀。”二人言語間,無不透出深深的落寞。此次行動儘管重創了[愛神],但己方的四架直升機,也已墜毀了三架,死傷者自是不可勝數。這,真的能稱之爲勝利麼?
正當李覓沉浸於愁緒中時,一旁的託姆突然拉住他,大喊道:“李兄,快背好降落傘,敵人追上來了!”“什麼?”以爲一切應已告一段落的李覓意外地看着直升機下,竟有幾輛重裝甲的越野車在對他們窮追不捨。“這就是敵人的增援?”“是,就是他們打掉了我們兩架直升機!”只見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人傲然立於一輛越野車上,他身邊一人,正扛着一架RPG對空炮,瞄準着李覓所在的直升機。“這人是?”李覓問。“丘比菲·哈克的侄兒,好像叫本·哈克。”託姆回答道。看着本·哈克眉宇間的那股英氣,李覓不覺心中一顫。他的本能開始懷疑,只殺丘比菲,真的能徹底毀滅[愛神]嗎?
“迫降,準備迫降!”託姆對飛行員大喊道。儘管經過幾番交火,地面上的越野車已翻掉了幾輛,但本·哈克所在的那一輛卻還一直尾隨着。且,一枚炮彈已從RPG炮中射出。“可惡,已來不及迫降了!全員準備跳傘!”託姆話音剛落,就感到機身一陣猛烈的顫動。“我們被擊中了,快!快跳傘!”機尾上升起黑色的濃煙,直升機已搖搖欲墜。無奈之下,衆人只好紛紛跳出機門。
這是何等的狼狽啊!明明是勝利者,卻淪落到棄機逃亡的地步。
“停車。”看見直升機墜毀,地面上燃起一團巨火後,本·哈克吩咐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一旁的諾伊諾斯放下RPG炮,問道。“我看到他們有人跳傘,應還有不少生還者。立即聯絡總部,叫他們派搜索部隊來,務必抓到漏網之魚。”“可是,EMP的效力未過,通訊系統還未恢復啊。”“這個,我早有準備。”本從車內取出一個信號彈,猛磕一下,一團火光便拖着長長的煙尾徑直射向天空,並如煙花般在空中炸開。“我留了艾桑在總部,他看見信號,就會派搜索隊出來。”“不愧是哈克先生,考慮確實周全啊!”“這些話過後再說吧,搜索隊到達之前,我們先下去找找。現在天快大亮,他們跑不了多遠!”本說罷,便再次發動越野車,朝跳傘的降落點附近駛去。
“李兄,還走得動麼?”“恩,腿上有些痠痛,並無大礙。”降落時,李覓的腳踝骨折了。儘管如此,他仍忍着傷痛,與約二十人左右的剩餘人員一起向前疾走着。“大家忍耐一下,馬上就要到附近的小鎮了!”話雖是這麼說,可實際上,李覓並不知道附近的小鎮究竟還有多遠,他這樣說,只是爲了不讓衆人放棄希望。在這缺乏憑依的茫茫沙漠上,若連心中最後的那一絲希望都沒有了,被敵人抓到,只是遲早的事。“車,我聽到車的聲音了!敵人追上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衆人回頭望去,果然,不遠處已可見到越野車所激起的沙塵。“可惡,就這樣結束了麼?”“不,他們一輛車能裝多少人?我們這裡可有二十個人啊,大不了和他們拼了!”口上雖如此說,但人人都知道:剛纔跳傘時,情急之下,飛機上的重型機槍全都未被帶下來。現在,除了幾個人身上帶着彈藥已所剩無幾的手槍之外,他們可說是毫無火力。在這種情況下和敵人短兵相交,也絲毫佔不到優勢。
“李先生,你們先走。這裡由我留下來,應該能稍微拖住他們!”正當衆人猶豫不決時,黃芳突然請纓道。“芳,我怎可讓你隻身涉險?”“李先生,您難道還不相信我的身手麼?放心,我一定會和你們會合的!”黃芳說罷,已掏出手槍,直直的瞄準了越野車前來的方向。她決心已定,不可更改了。“爲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李兄,我們先走吧!”託姆在旁勸道。看着已越來越近的越野車,李覓無奈,只好痛下決心,“芳,千萬要活着回來啊!”
“遵命——”
這是否會成爲二人的訣別,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但是,他們目前能做的,就只有繼續前進。因爲,只有這樣做,纔算是給予了黃芳最大的尊重,纔算是沒有辜負黃芳的一片苦心。
人,逐漸走遠。茫茫沙海上,只剩下黃芳一人。當能看清越野車時,她一槍打爆了車的前胎。然後,默然而堅定地衝上前去。在漫天沙塵中,留下了一抹孤獨的倩影。
“芳。。。”每前進幾裡,李覓總會回頭看一眼。敵人,似乎真的沒有很快再追上來;當然,黃芳也沒有回來。“李兄,可別小看那女人哦!若動真格的打起來,我都不一定是她的對手。”託姆半開玩笑的安慰李覓道。“託姆,我有時在想。。。我真的能稱得上是人麼?”突然間,從李覓口中聽到這句話,託姆不禁一愣,“李兄,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先是殺了自己的老師,現在,我連芳都能棄之不顧了。。。這樣的我,還能算是人麼?”“現在先別想這些,我們能逃出去纔是最重要的啊!”“不。。。我已經累了。這次實在是付出了太大的代價,我已經承受不住了。”李覓終於跪倒在地上,再也走不動了。帶傷走了這麼遠的路程,他的體力早已透支,已到極限了。“喂,你這是什麼意思?等着敵人來殺你麼?”看見李覓這樣子,託姆心中不由生出一團怒火,“你在這裡等死,不就等於棄這些兄弟於不顧了麼?你死在這裡,你那還在家鄉孤苦無依的兒子該怎麼辦?!回答我啊!”爲了讓李覓重新振作,託姆不惜抓起他的衣領,一拳重重打在他臉上。面對如此情形,其他人也只能面面相覷。
“飛。。。飛機?”正在託姆要給李覓第二拳時,他卻從李覓嘴中聽到這樣一句莫名的話,其怒火也驟然被澆熄了。“看到海市蜃樓了麼?原來已經神智不清了啊。。。哎,實在難爲你了。”託姆心中這樣想着。於是,他放開了李覓,他知道,即使再多打幾拳,也無濟於事了。“託姆,真有架飛機過來了啊!我沒看錯吧?”李覓強撐着身體,用手指着天空。他此時的眼神,確不像是在胡言亂語。託姆擡頭看去,竟真有一架雙螺旋槳的運輸直升機朝這邊飛來,機身上印有兩個巨大的漢字——“國士”。
“國士?難道是。。。”看見這兩個字,李覓也陡然清醒了起來。不一會兒,直升機降落在沙地上,一個人從機身裡走了出來。到這時,衆人才相信,他們所看到的並非海市蜃樓。“扶我過去!”李覓勉強站身起來,說道。在託姆的攙扶下,二人蹣跚地走到直升機前。近距離下,李覓看清了直升機旁這人的容貌。這是一箇中年亞洲人,留着中長髮遮住了右臉,從發隙間隱約可見其右臉上泛出暗紅色,似有嚴重的燒傷。“李先生,我們找您很久了。”亞洲男人開口了,說的是日語。“你找我幹什麼,千成?”李覓喚出了對方的名字。日本人微微一笑,道:“當然是來迎接您回府的。”
“我家屍田先生可不願他的刎頸之交就此死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