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永墮輪迴
我只不過是一直奔跑于山間的麋鹿，每日吃着仙草，飲着山泉水。吸收着天地間的靈氣，等待有一天修爲達成，可以化爲人形，甚至飛昇神界。
每當提到神界，我總忍不住擡頭看看。
想知道那雲上的是怎樣一個世界，想知道那些成天在我們頭上走來走去的神人，到底是什麼個模樣。
那時候，除了修煉，我的腦海裡沒有裝下任何東西。
天邊五彩的落日，鳥兒悅耳的鳴叫，林間愜意的風，還有清甜可口的泉水，都不曾讓我迷戀過。我一心只想着有朝一日得到成仙，去看看那白雲之上的世界。
我以爲我能等到那一天，我不怕吃苦，耐得住苦修的寂寞。如果沒有遇到她，我想我會等到那麼一天。
可惜命運的線，重來都不是掌控在我這樣卑微的生命手裡。
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她還是炎帝的小女兒瑤姬。
那時候我好奇所謂的神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於是一個人偷偷跑到巫山頂上，聽說她在那裡。
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真的很天真。僅僅在路途上就花了半個月，可是我還是覺得她就在巫山山頂。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驅使我義無反顧地靠近她，若不是曾經的執着，我的命運又會是另一種不同的局面。
我躲在樹叢中，四周的枝葉很好地講我隱藏起來。
一個美麗的少女站在巫山頂上，風肆意吹動着她雪白的衣裳，宛如一隻即將起飛的白鳥。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憂傷，或者說是悲憫。
這樣年齡的女孩，在凡間原本應該承歡父母膝下，歡樂無憂的。
可是她的眼神，卻有一種看透人世的蒼涼。而就是這雙眼睛，註定了我幾世的沉淪。
我在一旁偷偷看了她六天，期間一個叫做“禹”的人類男子來過，她交給他一個卷軸。他想說什麼，但是她已轉過頭，於是只有嘆了一口氣離開。
那時我不知道，他的嘆息意味着什麼。我只知道，那一別之後，我再也忘不了她。
“炎帝的小女兒瑤姬，因爲悲憫凡間，干涉凡人，觸犯天條。被貶巫山，受肉體禁錮之刑，刑期三百年。”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年後。
這些年的無邊思念，瞬間化爲一種衝動。那樣弱小的我，竟然有想要拯救她的衝動，哪怕與整個世界爲敵，哪怕對手是那些操控着我的命運的神明。
等到我趕到巫山的時候，一個少女熄滅了我的衝動。
她叫“婀”，瑤姬的靈魂所化，卻因此喪失了關於以前的全部記憶。
在她的帶領下我見到了她口中的姑姑，我不能開口說話，可是她卻可以從我的眼神中看懂我的心意。我用一種堅定的眼神告訴她，應該說是祈求她，“請讓我來守護婀吧！”
從此以後，我便留在了巫山，成了她座下地一隻鹿兒。
看着她臉上的微笑，還有純淨空靈的雙眼，心中總會有一絲痛。那應該是瑤姬最初的模樣，沒有經歷過悲傷痛苦的模樣。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忍不住跑到山頂。看着當年的那隻白鳥，如今已經化成了山頂一塊發黃的石頭。
就這樣過了第一個一百年，這也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因爲我可以陪在她身邊。雖然我不能像人類一樣地說話，可是她能讀懂我心裡的聲音。
然後青鳥出現了，在巫山停留了片刻，就飛走了，再也沒回來。他這片刻的停留，不僅帶走了她的姑姑，還帶着走了她的快樂。
看着她每晚在夢中流下的淚水，我只能一點點爲她舔幹。
她越來越不愛說話，眼中越來越多的孤獨透露出來。從夢中驚醒，總是抱着我哭泣或自言自語。我第一次有那樣強烈的慾望，想要變成人形，那樣我就可以在她悲傷地時候緊緊抱住她。我是那樣的弱小，唯一能做的，只有緊緊抱着她。
可是這一次，她忽然開口對我說，“我想看你化成人的樣子，我想聽你開口說話。”
心中一痛，這次我選擇沉默，實際上是在心裡暗暗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第二天我離開了，乘她還在睡夢中的時候，離開了她。
我食言了，我曾經說過永遠不離開她。那時，我以爲我很快會回來，我以爲那只是短暫的離別。
可是我錯了。。。。。。命運，永遠無法捉摸。
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我見到了西王母。
我向她祈求變換成人形，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在聖殿上俯視着我，有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她對我說，“小鹿兒，你可想明白？再等幾百年，你的修爲便足矣化爲人形。”
幾百年。。。。。。我心裡默唸着，可是我等不了了。就算我能等，她也等不了我。
像瑤姬那樣美麗高貴的仙子，我的陪伴對她來說永遠是一種褻瀆。她不屬於任何人，她只屬於天地。而婀不一樣，她那樣孤單，我要陪着她。我心裡明白，等到三百年刑滿，婀就會不見。
西王母彷彿聽得見我心裡的想法，她露出一個殘酷的笑，說道，“既然如此，就用你的所有修爲，去換一世的凡人，如何？”
我說“好”，回答得那樣乾脆，反而讓她有些猶豫。
就這樣我用全部修爲，換得墮入輪迴，一世爲人。
那是我並沒有多想什麼，也許我遇不到她，也許再見她也不認識我。
我只想着她的那句話，久久迴盪在我心底：
“我想看你化成人的樣子，我想聽你開口說話。”
明知道前面是地獄，我也義無反顧，就因爲她的一句話，她的一個小小的心願，我甘願沉淪。
在落入轉輪的瞬間，我忽然在想，我心裡愛的到底是瑤姬，還是婀。
耳邊響起很多聲音，眼前出現了很多畫面，我知道那些都是我記憶，可是沒有哪一段記憶能給我答案。
然後我看見兩個身影，山頂的白鳥和少女純淨的微笑。
我伸出手努力想要抓住她們。
意思卻漸漸模糊，所有的畫面頃刻間消失，伴隨着我的身體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