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三閭大夫別院內，一羣少年在與門前的老管家爭執着什麼。
爲首的一個少年穿着青衣，言語恭敬，只聽他堅決地說道，“韓伯，請讓我們見見師傅吧！”
老者面露難色，氣勢上卻絲毫不遜色地說道：“宋公子，大夫稱病在家，已經不見客多日。你們這麼多人，何必爲難我一個老人家。”
他的話音一落，就聽見人羣裡爆發出一聲聲感嘆。
“這當如何是好啊？我們都很擔心師傅的身體。”
“是啊！師傅多日不臨朝，大王又聽信讒言，奸臣當道啊！”
只有爲首的少年什麼話都沒說，沉思了片刻，忽然轉過身對大家說道：“我們走吧，師傅願意見我們自會召見。”
“這．．．．．．”
“大家如果想等也可以一直等下去。”少年微微一笑，“啪”地一聲合上摺扇，也不顧衆人，徑直向門外走去。
餘下的人面面相覷，片刻後，也各自離去。
韓伯看着少年離開後空曠庭院，嘆道：“果然不愧是大夫最得意的門生。”
他關上大門，繞過幾個院子，走到庭院最深的一處竹屋前，敲了敲門，過了很久門纔打開。
開門的是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男子，他的頭髮有些凌亂，衣袖上還沾着墨跡。
“大夫．．．．．．”
“宋玉來過。”還沒開口，就被他打斷。
韓伯點了點頭，靜靜站在一旁等待主人的吩咐。
“不見任何人，按時把三餐送來就好。我累了，先休息。”
他的話字字簡介，說完後關了門退回屋中。等到他進屋後，韓伯才轉身離開。
這個老人眼中有超脫常人的睿智，主人雖然平時話不多，對下人也十分冷淡。但他仍舊盡心盡力地侍奉着，因爲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是整個楚國百姓的希望。他推出新政，直諫楚王，敢於同惡勢力做鬥爭。
他是楚國人的驕傲，三閭大夫，屈原。
稱病在府中靜養的這幾日，他喜歡上了睡覺。
因爲只有在夢中，他纔可以看到那個他想念的女子。
可是這一次，四周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屈原．．．．．．屈原．．．．．．”
他聽見一個聲音在叫他，那樣好聽，可惜此刻他辨不清方向，只能大聲問道：“是誰？是誰在叫我？”
“是我．．．．．．婀”
在最後一字落下後，四周忽然亮了起來，他看見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有些不敢相信，但隨即被驚喜淹沒，他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婀．．．．．．真的是你嗎？你終於對我說話了。”
說完他想起了什麼，忽然咬破手指，在地上寫了起來，邊寫邊激動地說：“婀，我感覺自己要死了。不過我完成了我的承諾，你看我爲你寫的詩。”
少女嘆了一口氣，走到他面前，忽然俯下身抱住了他，阻止他用自己的血寫下去。
他身子一頓，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憑她怎麼抱着自己，感覺時間彷彿在此刻凝固了一般。腦子中一片空白，他聽見她在耳邊對他說：“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麼你呢？”不知道爲什麼，他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少女沉默了許久，纔開口說道：“我要走了，特地來跟你道別。”
說完她鬆開了手，起身一步步離開。
他很想走上前去拉住她，不讓她離開，可是身體卻動不了，只能呆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遠。
“屈原，再見了．．．．．．．”
四周一下子又陷入了黑暗，只留她一句話靜靜迴盪着。
抱着已是中年男子的他，心裡是那樣悲傷。曾經的那個少年，那個鮮活的生命，在歲月中流逝。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他沒有察覺。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把我當成“婀”，只有他愛着的是一個叫“婀”的山鬼。
三百年後，我終於獲得了寬恕，重返神界。
可是，當我重新變成“瑤瑤”的時候，“婀”便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那些“婀”的回憶與愛，也將一同消失。
懷王二十四年，屈原因反對與秦國訂立黃棘之盟，被逐出郢都。頃襄王即位後，又遭迫害，再次被流放到到沅、湘一帶。
頃襄王二十一年，秦將白起攻破楚都郢，楚國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急之中。
抱着石頭來到汨羅江邊，他披散着頭髮，衣衫凌亂，全然不似朝堂上的溫文儒雅。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留靈脩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採三秀兮于山間，石磊磊兮葛曼曼。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他忽然仰天大笑了起來，笑過後，望着山上的某處，眼神瞬間變得柔軟。
“婀，你聽見我爲你寫的詩嗎？可惜你不見了。”
而就在這時，他看見山頂有一席白舞動。雖然背對着他，但依稀可辨是一個少女的模樣。
他記得小時候曾聽大人說過關於神女的傳說，那個因爲悲憫凡人而被貶巫山的炎帝的小女兒瑤姬，正是化爲了這山頂的石頭。
在死之際，還能看到神話中的人物，此生也算活得值了。
他笑了笑，滿目溫柔中映襯着一個女子的身影。
“婀，再見了。”
話音剛落，他抱着石頭縱身跳入江中，激起一道水波。
隨着他墜入江中的一瞬間，巫山頂上的白衣女子回過頭，卻只看見江面一層層的水紋。
她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張開雙手，風吹起她的衣裳。
漸漸地，她的腳尖一點點離地，終於隨着風飛走了。就如同一隻白鳥一般，飛向了遠方，回到最初的巢穴。
很多年後，屈原的故事爲後人所傳誦。隨之流傳的，還有一部叫《九歌》的著作。其中有一篇名爲《山鬼》的詩歌，像世人展示了一個女子的深情和美麗。
但是除了屈原外，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人們知道的，只有炎帝那個叫做瑤姬的小女兒。
（完）